31 裴景珩02
然后裴景珩便见，她和忠叔一起换上了双似乎是黑色的长靴？小心翼翼走向水田里；
看他们围着一块田忙活的样子，裴景珩有些不懂，不知他们一株一株的，看那么仔细，是在看些什么？
等他们忙完，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最后，见几人收拾了工具，似乎还扒去了田里另外一些稻苗，把剩余的，似乎就是刚刚看得最细致的几簇围了起来。
女子走出稻田，边走边对着几人说着什么，看样子就知道她很是开心。
一群人散去，但田边仍然还有两人在留守着。
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但裴景珩也能猜到，看样子，接下来是肯定有事要发生了。
果真；
后山这边平常来的人不多，多是来找王叔求药或是外出这儿来劳作的；
这几天倒是来来去去的不少人，也似那姑娘般在田间水稻中找着什么，裴景珩看出，似乎就是从他院前的这片田地为中心，向方圆四周铺张开来寻找的。
原来，那天她对着田边画圈，是这个意思；
王叔告诉他，那就是花家的六姑娘，花家几辈才出的一个金疙瘩，小小年纪可不了得，九岁就能考上府案首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见女子周围的人隐隐有以她为主的气势。
而她虽身姿高挑，但脸上仍带稚气，估计年龄应该比他差不了多少；
可显然，已能凭一己之力让身边之人信服；
看来，这花家的人，也不简单。
后来，听王叔笑着和他说，他们原来都是在找一种稻秧，六姑娘要拿来专门研究另外一种水稻种，将来可以提高水稻产量，让老百姓将来有更多的粮食。
这无不又让裴景珩讶异；
第一次惊讶于女孩的气度，青稚如玉的面容，却有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气质。
第二次就是现在，他没想到，原来，女孩子还会做这些吗？还会去想些这些家国黎明之事吗？
专研农事，关心民生。
京都的那些女子，因为两代女帝当政，高门贵女，无一不显耀，才华满腹；
平常在学府，众人烹茶斗诗，论经作画，个个都是翘楚。
但他见过的大多数这样的人，最后都归于后院，洗手作了羹汤；
包括他的母亲。
他其实很不明白，母亲明明那么优秀，为什么却甘愿做一只困在笼中的金丝雀。
所以，这个女孩让他很惊讶，她真的很不一样。
后来裴景珩明白了；
花颜脸上的神情是一种热爱，是一种自由，是一种能掌控自己命运敢于面向未来的自信。
她永远也不可能成为被折翼的鸟；
她属于天空，她属于她自己。
之后每天，裴景珩就坐在轮椅上，在院子屋檐下，看着她次次走来，时不时穿梭田间；而似乎，她的眼中也只放下了那块田。
她给院前的田立了快牌子，上面刻了‘三号田’；
连着几天，她都在田里忙活，且非常仔细；
拿着似乎是她自制的工具，对着一株一株的秧苗不时摆弄些什么，神情是那种说不出的认真和严肃；
她做的事一点也不轻松，但裴景珩看得出来，她很开心；
想来应当是他们说的‘试验’如她所愿了吧。
只是这几天，不知为何都没有再见她来过
听王叔说在其他地方也有找到的稻种试验田，他们把田里的稻种秧苗移栽了一些去其他地方栽种培育；
王叔说是去侗乌了。
侗乌？就是她的家吗？
那她不要这里的水稻田，不会过来了吗？
他原以为她不会过来了，只留下了院前这几块孤零零的试验田；
老是听王叔在他耳边夸耀自家田如何好如何好，六姑娘就选了他家的田；
听着这话，裴景珩却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了些莫名的思绪
好？那她怎么没有留下？不是不要这里了吗？
可几天后，王叔过来问他拿新晒的除虫草药，说要去给新屋子熏熏，可不能让六姑娘在他们这儿受委屈。
裴景珩愣住了；
她不是走了吗？
原来，没有。
这几天村子里给花家六姑娘修整收拾出了一件院子，以后六姑娘要常住黑水村看管试验田；
看得出来，对于花家六姑娘的到来，村民们都很开心，他们也都很喜欢这个六姑娘。
虽然他们并不明白为什么六姑娘对稻田里那些长得不好，甚至他们一看都结不成稻米的水稻秧那么重视，但不妨碍淳朴的村民们相信他们这个有临水长平‘小神童’之称的花家六姑娘。
就这样，裴景珩又开始了每天望着院前村落，望着她的日子，
似乎第一次，他感受到了，原来除了温暖，春日里的田间，竟还可以这样的美丽，绿意盎然。
她几乎每天都会来田间，到晌午才离去；
哪怕是下雨，她也会来；带上蓑笠，继续记录棚子下水稻的生长；
除草，施肥，通渠；
如若遇大雨，她还会让人搭起加固的盖蓬，等确定秧苗无碍才会离去。
不过，她从来没有上来过这间院子；
似乎身边人也忘了提醒她，可以上来歇歇。
闭上眼睛，裴景珩深深呼吸了一次这雨后带着土壤的湿润气息，再睁开，看着离去的身影渐渐淡去；
低下头，垂下眼睑，掩盖住里面未知的神色。
两个月后，裴景珩的腿已大好；
只王叔告诉他，还得用汤药继续养着，且最近这一年，都不可用力过度。
药，是得继续用着，裴景珩这几个月也算是日日不离药，习惯了。
况且…,且他体内还有多年留下的残毒，需得继续用药根治了才是；
如若不然，王叔与他透露过，这毒轻则致体弱多病，无缘子嗣；
重则有碍寿数，止于弱冠之年。
幸好，他中的毒不深，现下还可以救治，治这毒的药引鹧鸪山上就长着；
只是得是新鲜采摘入药才有效；
多留一日使花枝枯萎，那都会使药效大减，治毒不利。
裴景珩也是后来研究药材才发现，这解毒药引花枝名叫‘一日醉’，花朵色泽纯净，花蕊处白里透出些胭脂红；
而十分奇特之处便是，一天之中，这花蕊的颜色会逐渐改变；
当胭脂红染满整簇花蕊时，花枝也将走向枯萎，迎来它的消亡。
所以也名叫一日醉；
花开一日即亡。
而他所中的毒，最重要的一味成分，便是来自这一日醉的花根。
让人听之无不惊异的是，也只有刚刚采下，胭脂红透满整丛的花蕊，才是那解毒的唯一良药。
而这花只生长在禹州大山的深处，极度难寻。
苍天厚待他；
裴景珩原以为这一路逃亡是一场苦难；
却原来，是他的救赎。
心中又一次嗤笑到，也不知道是国公府里面哪位的手笔，还有这么大的能耐，连着极度罕见的毒药都能寻来，还隐藏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有任何察觉；
要不是这次在山中受伤，误食了些这山中之物，估计也引不了他的毒发。
现下他已能自如行走，但王叔怕他累着，几乎不许他做什么大活儿；
所以裴景珩平常也只做些洗晒药材，切药材的小事情。
看王叔又要去山里了，裴景珩担心他，遂提出想和他一起去山里采药。
王方海拗不过他，还是同意了，只让他不要随意走动，要跟紧他。
他开心道：好。
那一天，也许他今生都没法忘记。
王叔告诉他，要解他毒的药引前几天他就看好了，位置他都记着；
那花虽看着特别好看，但平常也没人去山上挖，所以也不用担心不见。
等一路采着药材过去，到王叔说的地方，裴景珩这才知道：他以前用的药引，居然生长在山崖石缝之间；
怪不得没人会去挖，也怪不得为什么每次王叔一旦上山采药回来必定一身是伤；
当时他只笑着搪塞过去说采药就是如此；
如今想来，却原来，是因为他。
且看他今日这般开心的样子，想必，这次这解毒花枝已是十分便于采摘，他才愿意带他一起过来看。
想到这里，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怅然之绪；
从小，他就很不喜欢生病；
一到生病，他也总不喜让别人知晓。
因为，生病的他，总是让他感觉自己是那么的软弱；
也是那么的可怜......
不会因为生病停下的习武与课业；
对此不以为意，甚至认为他不能软弱的祖父；
迟疑于照顾亲子还是照顾长子的母亲......
裴景珩不想做那个要用生病来留住母亲的可怜小孩；
因为他知道：在母亲心里，大哥才是第一重要的；
哪怕那时他也需要她。
而今，萍水相逢之人，为救他一命，数次置自身于险境；
裴景珩一时竟不知如何作想。
看着准备向上攀爬的王叔，裴景珩赶忙放下药篓，阻止到，说，他来。
王叔笑着打断他，说他腿还没好全；
特别是这些时候，才长好了骨头，更不可用力；
这鹧鸪山他采药都爬了不下百八十次了，难不倒他。
裴景珩无法，只得站在下面望着他，焦急不已；
心中第一次做起祈祷之事，要平安无事才好。
这几个月以来，也不知道为了给他采药，王叔吃了多少苦；
为了找到这一日醉，翻了多少座山崖。
裴景珩自小在祖父身边长大；
祖父从他小就告诉他，将来要担负起振兴裴氏一族的使命，做裴氏一族的继承人；
冬寒抱冰，夏热握火，成就了如今的裴景珩。
会为他这裴国公府继承人前赴后继之人会有不计其数，
这世间所谓的恩义忠孝，在他们这样的权贵眼中，不过是手间轻易执掌之物；
可于他人，予取予求。
但恍惚，到今日此刻，他却对此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原来，有人也会为他付出，不计得失，不论回报，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外物，只是因为他这个人而已；
那人在他一身破败不堪之时，为他奔走，给他治伤，从没有放弃他。
而不是因为一些所谓的利益平衡，才能达到的家族团结，人心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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