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许清颂愣了一下,后门处传来走路的声音,他一愣神,已经下意识将那张卡片塞进口袋。
他回头看,俞晚端着一个超大size的保温杯从后门口探出头来。
她神色如常打来声招呼,从他背后走过去,坐下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许清颂瞥了一眼她落在卷子上的笔迹,眯着眼睛细想了下,也没主动开口。
过了会儿,俞晚随口问他,“你知道食堂的饭卡怎么领吗?”
“每学期报名单上教务处统一办理。”
俞晚有点惋惜地说:“啊,那我这学期赶不上了。”
她哀愁地撑住下巴,保温水杯氤氲的热气为她浅棕色的眼瞳蒙上一层雾气,从许清颂的视角看过去,像一颗剔透的玻璃珠。
他犹豫了几秒钟,伸出手在抽屉里摸索着,两指间捏住一张薄薄卡片,递过去,声音听不出什么温度。
“里面没钱,要用你自己充。”
俞晚眼睛亮起来,她家里没有人做饭,能在学校食堂吃饭自然方便得多,她接过卡,对许清颂说了声谢谢。
她开始有点了解这个人了。
表面上冷酷,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礼尚往来,俞晚把从家里带来的糖果分享给他。
许清颂看了一眼,冷酷拒绝。
他并不喜欢带甜味的糖果,也讨厌她那些多到溢出的同情与怜悯。
他的人生前半程没有收到这样的关怀,以后也不需要。
俞晚对他说:“等下学期卡办好了我就还给你,卡我放在抽屉里,如果要用你就直接拿去刷。”
许清颂瞥了她一眼说:“送你了,别拿回来。”
*
俞晚并不是一个为因为别人冷淡态度而受伤的女孩。
她从小受到的冷眼可太多了,许清颂这点只是称得上冷漠的姿态对她一点儿影响也没有。
作为一个女孩,好像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伴随着一场霜天地冻。
俞晚从小就听外婆对她说:“你刚出生的时候,你爸看你是个女孩可不乐意了,抱都不愿意抱你。”
俞正飞有时候也会和她说:“你外公外婆从小就不喜欢你,你看看别人小孩手上套的银镯子,他们那时候就没舍得给你买一个。”
抚庆有给刚出生的稚子买银手镯的习俗,通常是家里的长辈买,寓意平平安安。
银子并不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这样的东西,俞晚从小到大,从贫困到现在小康的家里,她从来没有收到过。
不仅没有收到过,这样的遗憾还要成为不爱她的证明。
那么到底谁爱她呢?她总是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周五中午,好不容易在食堂旁边的小房间等到值班的后勤主任,俞晚艰难地充上二百块钱。
她捏着这张饭卡去食堂,却只剩下最后的残羹剩饭。
不得已,俞晚又饿着肚子回家。
午后十二天,莲都的天晒得要将人融化,俞晚用书包挡在头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
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她手忙脚乱从口袋里翻出耳机,摁下接听键。
俞正飞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
“闺女啊,在新学校过的怎么样,习不习惯?”
俞晚接过店员找来的零钱,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对面给个塑料袋装起来。
年纪不大的店员脆生生说:“小袋子两毛,大袋子三毛。”
俞晚又递了零钱过去,塑料袋稀里哗啦的声音响起来,她视线垂向自己买的一大堆速食泡面,以前在家里吃惯了妈妈做的饭菜,总是会馋这一口。
江慈心偶尔会煮上一碗满足她心愿,还要卧上一个荷包蛋充当营养均衡,连鸡蛋都有讲究,是从乡下外婆家散养土鸡生的草鸡蛋。
她一手拎着这些垃圾食品回家,一手握住手机,对俞正飞说,“挺好的。”
俞正飞又问:“你一个人住的习不习惯?”
俞晚轻轻“嗯”了一声。
大人总爱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即便她说“不好”,又能够改变什么?
俞晚从很小就明白,很多问题的既定答案,只是为了让提问的人更加心安理得。
她是个善良的人,乐意满足他们的心。
“那就行,过两天爸爸有空去看你。”
“你住在那什么都不用想,好好学习准备高考就行。”
俞正飞叮嘱道:“最近看新闻,莲都可不大太平,你一个女孩子一定要注意安全,放学了回家门要反锁好,谁来敲门都不要应。”
俞晚已经从超市走到家门口了,她推开院子的大门,新买的烧水壶接了一壶水煮开,壶嘴咕噜咕噜冒出沸腾的热气。
她把手机放在桌上,说了句,“爸爸,我要吃饭了。”
俞正飞应了声,把电话挂断。
通话结束的那一秒,整个房间又陷入一片安静中。
俞晚把房间的电风扇打开,盘着腿坐在面前吹,老旧空调的制冷效果太差,一不小心还会把整个房间跳闸。
等整个房间凉快起来,俞晚估计她也到了该去上课的时间。
院子里的大门传来打开又关上的声音,透过窗户的一角往外看过去,是许清颂回来的声音。
俞晚没管他,吸溜着碗里的泡面。
她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买个锅放在这里,偶尔也要给自己煎个鸡蛋补充点营养。
过了五分钟,许清颂站在她窗户下面,他侧着身,叩响了她的玻璃。
俞晚推开窗户,探出头去。
许清颂言简意赅:“以后回来要记得锁门。”
“大门也要锁吗?但是你不是还要回来吗?”
“锁。”许清颂把钥匙搁在窗台上,不再多说一个字,利落的转身就要走。
俞晚心里一着急,伸手一把扯住他。
用的力气太大,弹性十足的纯棉短t被拉扯出极具韧性的弧度,俞晚瞪大眼睛,看领口滑落肩头,露出许清颂清瘦而又嶙峋的锁骨。
她立刻松开手,领口却像弹簧“啪嗒”一下收回,在他冷白的肌肤上打下一道分明的红痕。
“对不起。”
俞晚又道歉,略显笨拙地移开目光,她仰头看着天,边看边问,“我锁了门,那你回来的时候怎么办?”
怎么会有人问出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许清颂抿直了唇,他扯了一下领口,冷冷落下一句,“我翻墙进来。”
说完单手插着兜就走,再也不给她一丝说话的机会。
午后是听新闻联播重播的时间段,俞晚低着头读四大名著,语文考试总是时不时考点附加题,她没那么多时间准备,只能用碎片时间瞎猫碰死耗子。
身体压到遥控器的某个键位,频道调转到本地新闻播报,今日热点事件一件件播放,主持人温柔可亲的嗓音提醒大家,“华青二中学生失踪案还未破获,相关嫌疑人警方还在追捕,请广大市民朋友出行注意安全。”
俞晚听了一耳朵,没放在心上。
关掉电视开始短暂的午休。
到了中午上课前,班主任周令仪又来强调了一遍。
俞晚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莲都乡镇的某个中学发生了女学生走失案,根据现场遗留的监控来看,很有可能是被拐卖。
犯罪嫌弃人的面孔特征已经被初步确定,中年男性,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带一顶黑色鸭舌帽,目前还在追捕中,有目击者看见他驾驶一辆火车往城区方向来。
今天就是星期五,周令仪沉着脸让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周末两天不要出去乱跑。
独自回家的同学也可以和顺路的同学结伴回去,说着,周令仪目光有意无意扫了俞晚一眼。
俞晚低下头,装作没听见这句话。
她侥幸地想,她回家也就十分钟的脚程,再怎样倒霉,也不会恰好就遇见这个人吧?
有的时候人的倒霉还真不是自己能预料到的。
最后一节晚自习被数学老师霸占充当习题讲解课,晦涩难懂的大题,在一干昏昏欲睡的目光里硬生生又拖了十分钟堂。
俞晚目前的基础还只会写最后一大题的第一个问,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她还在对着黑板上解题步骤找思路。
她拜托值日生不要擦黑板,对方看了她一眼,把黑板擦塞进她手里。
俞晚说了声“谢谢”,抱着试卷仰头就在讲台旁边研究。
她卡在了一个步骤,也恰恰因为这个步骤,后面所有的解题思路都感到不通顺。
俞晚硬着头皮来回理解,终于,她弄懂了其中的奥秘,其实很简单,老师写板书的时候跳过了中间连续的两个步骤,她对这里面的知识不够熟悉,所以一下没有听明白。
黑板擦把黑板上所有的痕迹都擦去,俞晚去走廊尽头的厕所洗掉手上的粉尘,她从二楼的走廊往下看,整个校园已经陷入一片暗色之中,只有保安亭亮着微弱的光。
俞晚和保安打了声招呼,出门的时候,保安推开门来问她,“你家里没人来接你啊?”
俞晚脚步顿了一下,咽下心里的苦涩,轻声说,“我家离得近,自己走回去也可以的。”
“行呢,那你自己回去注意安全。”
俞晚乖乖说了声“好”,保安叔叔手里拎着一千瓦的照明大灯,就这样照亮她前方的路。
她感谢他的善意,回头笑了笑,握着书包带往前走。
光路渐渐蔓延,像一条汇入江海的小溪渐渐消失,俞晚走到了最后一条小巷,穿过这条小巷走到尽头就是她的家。
她想这个时间,许清颂应该已经提前到了家门口。
俞晚归家的心愈发迫切,她抬起腿,听到身后响起同样的脚步声。
她心里“咯噔”一下,脚放下去,身后的脚步声同样也消失。
她呼吸急速起来,快步往前走,变喘的呼吸,因为听到身后同样加快的脚步声而更加乱。
中午看见的新闻报道和下午周令仪的叮嘱忽然交织在一起,共同构筑一个令人害怕的事实。
俞晚整颗心都被掐住,不敢回头看,死死咬住下唇,闷着头往黑暗尽头冲。
身后的脚步声也变得快起来,昏暗的灯光下,俞晚依稀能看见渐渐笼罩上她的阴影。
一种巨大的恐惧完全淹没了她,她忘记自己该走哪条路,只是慌不择路地往前走,一路上的心跳砰砰,她吓的连求救的嗓子都失声。
“俞晚。”
巷子口昏黄的路灯下,许清颂撑着手臂斜靠在上面,灯光落拓下他清瘦高大身形,在这个漆黑恐怖的夜晚,令人分外有安心的感觉。
俞晚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一下涌出来,她像是溺水的鸟儿终于喘息到人间的第一口氧气,全身大汗淋漓地瘫软下去。
胳膊磕碰到堆在路边的废弃集装箱,疼痛让她将下唇咬得更深。
见状,许清颂朝她走过来。
半明半暗的光线下,连浮尘粒子都清晰可见,俞晚仰起头,看见许清颂在她面前站定。
他朝她伸出清瘦修长的手,她呆坐在原地,就这样发愣地仰头看他。
她没想过许清颂会出现在这里,巨大的恐慌之下,她已经感受到死亡阴影的笼罩,就这样,在黑暗角落里单独辟出的一小块光亮处,许清颂就站在那里。
他像救世主一样朝她伸出手,在这个时刻,是俞晚唯一看见朝她打向的光。
她的脚好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扭到,俞晚悄悄尝试站起来,一阵刺骨的疼从脚腕爬上来。
她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过了会儿,许清颂看过来,“不能动了?”
他的目光就这样居高临下落在她身上,偏过头,带着几分玩味笑容看着她问——
“要我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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