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文在前方疾步，阿实跟在后面几度想开口，却不知如何组织语言。
“阿实，你也回去歇息吧。”林文文声音平静如水。
阿实知道此刻林文文不愿交谈，于是停住脚步，看着男人的背影融入前方深处的灯火里。
林文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控制不住生起气来，好像不是被拒绝成亲伤了美貌的自尊，好像也不是计划被看穿。
好像只是，在听到她平静地陈述作为棋子的行动，那种身死置之度外的淡然狠狠戳到了自己的神经。
明明关于她的事，都来自师父师娘的随口一说，明明，在初次见面时，脑海中闪过“不过如此”四个大字。
明明成亲只是某种试探，可怎么如今布局被戳破，心底却产生一种懊悔：早知道就不和她开这样的玩笑。
这个女人，经历了人生的坠落，经历了死里逃生，却有着某种说不上来的，直截了当的天真。生命给了什么就尽力接着什么，不掩饰弱，不遮挡狼狈，左支右绌，又诚实于本心。
林文文只当她是素未蒙面的同门，总听师娘师父夸奖她，从小就暗暗较劲，可是此时此刻，从心底升起的怪异怜惜是怎么回事？
夜深人静，只剩满园灯火默默不语。
天一亮，林若就先出发返回羽楼，探查秦宿和左鸢的关系。林文文也事务缠身，林若与他没碰到面，但阿实跟她说，有任何情况会差人联系。
马车里还是暖洋洋的布置，林文文那个人，莫名奇妙地生气，但还是够意思的。
林若一路上都在琢磨已经掌握的线索，和可能的事情走向。如果左鸢和秦宿沆瀣一气，那也能搞点内幕，如果他俩没有捆绑得厉害，或许可以争取秦宿站在自己这边。
如今林若是文宫新宫主的事情已经逐渐传播出去，外界只知道是林文文的同门林若，虽然甚少有江湖人见过她的真容，但为了保险，林若还是从进文宫开始就换了装扮，一改过去不施粉黛，甚至男装打扮，现如今是怎么华丽怎么来，怎么妖艳怎么来。一路上也听到不少好笑的，说林若和林文文在江湖成了有名的绝色双花，但她排第二…
能倒腾的都倒腾了，结果在美色上输给一个纯爷们儿，她哼。
再次见到奇然，她差点没认出林若来：“你怎么花里胡哨？”
林若摆出成熟魅惑的姿态：“我现在可是文宫宫主林若。”说完冲她挤挤眼睛。
奇然被她逗笑，伸手牵过林若进屋，恢复成清汤寡水的样子后，林若跟奇然挤在软榻上吃糕点。
“我问你，秦宿密会的内容你知道多少？”林若直接开门见山。
奇然回答前林若已经做好准备，不管是什么结果，她都有些基础的预案。
“密会？他们可都是光明正大。暖阁房间只是包厢的一种。我基本全程在场，聊得就是些医理啊，饮食啊，风水啊之类。”奇然莫名其妙地回复她。
没设想过的答案……
“你的意思秦宿和他们固定在这里聊养生？”林若傻眼地问。
“不然下回你可偷偷进去旁听。”奇然捂嘴笑。
林若相信奇然。但为了多弄些信息，她准备扮成侍女待下回偷偷潜伏。
最近发生了许多事，各种赶路奔波，筹谋划策的，更是让林若发热起来。
本想趁着秦宿他们聚会前的空闲，在城里走走打探打探各路消息，没想到一松懈就这么病了。她懒洋洋躺在床上，奇然端了药坐林若旁边吹凉。虽说是生病难受，但这种被人照料关心的感觉却让人如此温馨满足。
“来喝药啦。”奇然示意她坐起来。
林若故作可怜地尖起嗓子：“人家要然然喂才喝。”
奇然笑眯眯学着她的矫揉造作：“那奴家喂你。”说着娇俏地舀起一勺。
林若噗嗤一声破功，笑得咳嗽连连，有一个能配合发疯的好友真幸福啊。
连续吃了几日药，林若的身体不见好转，昏昏沉沉的，还常做噩梦。奇然很是着急，城里最好的大夫看过后也只说身子太虚，先滋补着。
就这么睡了几日，等来了秦宿。
秦宿刚回城，就被奇然请了来，摸了脉，开了药，却一言不发。
奇然紧张地拉他出门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她脉象有一处奇怪，大体还是功力尽废造成的。”秦宿微微皱眉。
“你可能治愈她？”
“自然是可以，给我一些时间。”秦宿笃定。
奇然松了口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知会我。”
在秦宿的调理下，林若逐渐好转过来，身体不发热也不昏沉。
奇然在她耳边絮说秦宿如何妙手回春。
林若十分感激秦宿，但还是决定潜伏。左鸢想必知道自己在这里的情况。
趁着自己病着，更方便乔装混进去。
傍晚，秦宿四人进了暖阁，林若在奇然的帮助下已经先藏进了衣柜中。
透过缝隙，她能看见左鸢和他身侧的秦宿。
“秦宫主上回给的药方果然好用，我这腿的问题缓解许多。”左鸢笑容温和，充满感激。
秦宿微笑：“那是自然。”
剩下的时间，四人围绕养生，各处所见疑难杂症等聊得火热。
林若在柜中昏昏欲睡，这是什么论道聚会，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更让林若吃惊的是，秦宿在医术领域是如此自信和笃定，言行举止涉及到此，往往意气风发。根本不是她以为的清冷话少贵公子。
听完整整两个时辰的交流会，等他们离开，林若从柜子里滑出来，摊在了地毯上。
奇然掀开帘子进来，见她面如死灰，咯咯笑地走到林若身侧：“怎么样，上课的感觉久违了吧？”
林若伸手，奇然拉她起来：“这就是你想查的密会。”
“怎么会这样？”林若大为不解，几个男人动不动就相约此处，就聊这？
“是不是知道我在这里，所以？”林若猜测着。
“从一开始他们就这样。”奇然想了想继续说：“秦宿这人按我的接触来看，济世救人，看着清清冷冷，但涉及医术却能侃侃而谈，可以称得上狂热。至于他和左鸢到底有没有其他利益往来，还是单纯地学问好友，这就不好说了。”
林若回房思来想去，决定试探一番。
第二日秦宿来查看病情，林若正绞尽脑汁琢磨怎么套话，秦宿放下她手腕开口：“你此刻有一个机会，可恢复功力。”
平地一声雷，林若被这句话炸得脑子都空白了。
可以恢复功力，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宫主可有良方？”林若激动地转过身，充满期待地望向秦宿。
秦宿目光沉静，但怎么看都有一种隐约泛起的兴奋。
“确实有方法，不过这过程痛苦，且结果并不能完全保证。”
“结果会比现在更差吗？”林若苦笑，果然不该抱有太高的期望。
“无非是如现今这般做一个普通人。”
林若的心又燃起火苗：“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秦宫主，就拜托你了。”
秦宿点点头：“这里药材不足，不知姑娘可愿随我去芍药岛。”
又是芍药岛？林若心里有疑，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旁人说是秦宿收容无家可归之人的地方，林文文又暗示秦宿和左鸢有吞图天下的野望。
去还是不去，要仔细想想。
林若一脸感激，笑着对秦宿说：“秦宫主好意我十分感激，可否给我一晚时间考量。”
“一切都看姑娘的意思。”
秦宿离开后，林若赶紧写了封信，正愁怎么传给林文文，门就被叩响。
林若打开门，见到来人大呼：“正想找你们呢！”说着将人迎进来。
来人正是林文文和阿实。
“这就是心有灵犀吗？”林文文笑着入座。
是不生气了吧，林若暗暗想，仔细看了看林文文的表情，嗯，恢复如初。
林若招呼阿实也坐下，三人围在桌前交换信息。
“秦宿不知你是陈余，现如今你又有文宫宫主的身份，对你不利还是很有风险的。”林文文听完林若近几日的观察开口。
“目前他是最有可能救回师父师娘的人。”林若手里折着那封信的边角：“而且也没有明显的证据证明他和左鸢的来往有涉及文宫的目的，况且我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名义宫主。”
“我们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去芍药岛探探虚实。”林文文点头。
“你们也要去？”林若惊讶。
“明着去就不是探查了。”阿实怀疑地望向林文文。
“我们当然是乔装。”林文文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狡黠。
第二日，天还没亮，阿实就来了，两人收拾完东西，阿实扮成侍女，为了更像，奇然给她梳了可爱的发型，阿实看了镜子中的自己满脸不自在，奇然笑眯眯地给她别上一只簪花，对着镜子里略显尴尬的阿实说：“阿实姑娘，放轻松，这样会很容易露馅儿的呀。”
林若也第一次见这般模样的阿实，和那个英姿飒爽的阿实从外表到灵魂都完全不一样了。
“阿实你这样真可爱。”说着林若上手摸了摸她脸颊，阿实整个人快要僵硬，可越是这样，奇然和林若就越发想逗逗她。
三人正笑笑闹闹，门蓦然被推开。
“你们怎么这般开心？”林文文的声音。
林若和奇然回头：“……”双双傻眼。
阿实疑惑，抬眼看着镜子里映出的另一张脸，原本含羞的目光瞬间翻了个白眼，感谢林文文，阿实又找回了自己的精神。
“文宫主，你真的只能用美艳动人来表达。”奇然一脸惊艳。
“你看起来比主子还像主子。”阿实冷漠发表看法。
见林文文笑眯眯在原地转了个圈，方便大家无死角围观他的美貌。
这个男人长发梳成女子的发髻，一身水色红袍，将身体的曲线勾勒的恰到好处，脸上的脂粉也清淡纯美，一双妆点过的眼睛更是熠熠生辉，波光潋滟，此刻原地转圈也魅色肆意，同时又带着几分英气。
林若自愧不如，忍不住盯着打量。
林文文旋到林若眼前，发丝拂过林若面颊，林若隐隐闻到那股茶墨的香气，直觉心跳有点加速。“怎么样？”林文文低头看向她，亮晶晶的眼眸笑意温柔。
林若控住不住地感到耳根子直冒热气，下意识伸手撑开他，掌心却触到一片温热坚实的肌肉，惊得赶紧缩回手，从林文文身侧逃了开去。
“我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不如你去□□，说不定更快。”林若强装镇定，坐到桌边倒了杯茶提议。
“是啊别浪费了这幅好皮囊。”阿实顶着两颗丸子发髻笑容阴险。
奇然见他们三人，一个可爱又阴险的侍女，一个美貌超越主人的大高个儿，一个懒散又虚弱的主子，这诡异的搭配，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你们这是去唱戏还是做正经事？”
“光他一个就足够显眼。”林若指了指林文文。
林文文装作委屈的模样叹了口气：“唉呀，长成这样我也是很苦恼的。”
阿实忍不住抬脚，被奇然大笑着拉住。
“我和阿实一道去芍药岛，你这么显眼留下和左鸢玩儿吧。”林若喝掉杯子里的茶，站起身说。
林文文倒是没反驳，挑了挑眉：“唉呀，被丢下了。”将演技进行到底。
林若和阿实收拾妥当，等秦宿来了就可出发。
“阿实在外面我叫你什么好呢？”林若撑着头问。
“我都行，不过是个称谓。”阿实逐渐适应着侍女的身份。
“那就叫你小萌吧，听起来可可爱爱的，和你的形象十分般配。”林若笑眯眯地看向阿实。
阿实脸颊又开始红了起来，回答句子都有点磕巴：“随便随便。”
“那小萌，可以先帮我把软榻上那个大家伙弄出去吗，一会儿秦宿就要来了。”
软榻上躺着悠哉的林文文，一脸无辜，很难想象昔日被林若视为天才追赶的少年长成如今欠揍的模样。
奇然刚出去处理事务，这会儿进来告诉众人秦宿在楼下了。林若看向林文文，后者了然，翻身躲进软榻后面。
很快想起敲门声：“林姑娘可想好了？”秦宿温和的嗓音。
奇然打开门请秦宿进来。
林若站起身笑着说：“秦宫主来了，我决定一试。”秦宿点头：“既如此，那我们就快些出发。”
“都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走。”奇然拉过阿实：“这是我为林姑娘准备的侍女，去了方便照顾。”秦宿看了眼低着头的阿实，点点头。
四人拿了行李往门外走去。
待人都离开，林文文从软榻后面走出来，坐在桌前，望着林若刚刚离开的地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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