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楚桉出手，虞欢已在一息之内制住它。
发光的青绿藤丝道道捆缚住蜈蚣一节一节的身躯，它被网在半空，滑稽地扭动，短小指爪朝虞欢够着。
然而这种“控制”，也只维持了一息。
蜈蚣张合口器，弯曲身体咬断青丝，接着如法炮制，咬断全部牵制它的丝线，再扭头朝向虞欢，身体两侧甲壳的边缘亮起危险的红光。
它被激怒了。
楚桉掏出狙击枪迅速一甩，蜈蚣尾部中弹，身体猛然偏移过去，红光短路似的闪烁两下。
他放下枪拉起虞欢要走，后者却会错意，抡起丝线冲了上去！
“不是，咱们不打……！”楚桉焦头烂额，喊的这句虞欢根本没听见。
蜈蚣见猎物反向自己奔来，大鳌咔哒咔哒张合，扭身愤怒迎击。
虞欢冷冷拉起面罩，青丝在手里转成套圈，一圈套中蜈蚣脖子，蜈蚣迎面俯冲，他侧身避开，随即抓着丝绳借惯性一把跨上蜈蚣的背——
“快下来祖宗，那鳞片防不住蜈蚣——”
楚桉仰着下巴跟着跑，这一刻突然切身体会到当初萧云起的情绪。
架枪也没用了，他技术还没精湛到绝不会误伤。
楚桉迅速翻出包里的绳子做成绳套，找准时机一甩，套中蜈蚣尾巴尖。
这位置其实不太好爬，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收紧绳套借力腾起。
两人一虫在岩洞内胡乱碰撞，星空蚰蜒噼里啪啦往下掉，虞欢一路青丝暴绞，蚰蜒绞作亮晶晶的鳞粉飘散在空中。
然而丝线面对蜈蚣坚硬的脊背毫无办法，连痕迹都没留下，反倒在胡乱释放攻击时割断了楚桉那条绳索。
他还没爬到一半。
绳子突然泄力，楚桉从半空摔下，掉进大榴莲石旁的小溪。
他起身抹一把水，心想完了，子弹全泡了。
那大蜈蚣载着虞欢越飞越远，眼看要不见，楚桉慌扫四周，眼睛一亮，揪下岩壁上的幽帘虫，重重挤压几下，让它们分泌有毒粘液，团成一团，用力掷到蜈蚣宽阔的后背。
这种麻痹毒素多少能拖它慢些。
楚桉抓起背包甩甩水即刻赶上。
那蜈蚣并非乱撞，是有目的地在转移，一路碰掉不少虫子，虞欢不论来什么，通通开青丝绞杀。
一面绞，一面在左手不断融出桃子炸弹。
他的丝线奈何不了这个坚硬的家伙，这样下去，会被一路拖进蜈蚣巢穴。
桃子炸弹越蓄越大，虞欢瞧着差不多了，反手塞进蜈蚣大鳌中间，纵身跳下它的背。
蜈蚣不明所以，仍在飞，虞欢一面下落，一面轻轻念：“炸。”
他这个举动，直接导致这一层小岩洞坍塌了。
冲击让虞欢加速下坠，掉进一片深潭，他不会水，放出丝线勾住岸边，让它带着自己上浮。
浮到一半，忽然有东西缠住他的脚腕。
虞欢浑身一抖，回手丢了个炸弹下去，硬生生炸开那东西，自己却也被后座力掼着，撞上水底暗岩。
他吐出一串细碎气泡，松开丝线失去意识。
……
剧烈的呛咳感涌上喉咙，虞欢蜷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咳嗽。
水混着血丝溢出嘴唇，他昏头胀脑咳了好一会，呼吸勉强通畅，一松懈瘫软下去。
眼前仍然发黑，他看不见东西。
他的衣服全湿透了，冷得要命，后脑勺隐隐作痛。
忽然有人扶起他的头，在头顶摸索，随即一阵突兀的刺痛，虞欢哑哑叫了声，顿时清醒了。
他大口喘息，痛得发抖。
对方犹嫌不足，按住他又在同一个位置刺下。
“唔……！”
虞欢挣扎起来，手脚并用爬远。
他抱着肩膀哆嗦，眼睛慢慢适应光线，视线上移，与不远处绿莹莹的骷髅头对视。
骷髅内部的光在颤动，虞欢屏息，瞥见骷髅眼眶探出一只触角，上下抖动，又缩了回去。
他猛地往后一靠，鸡皮疙瘩冒起一身。
突然一双铁钳般的指爪抓住他，向后拖拽，虞欢刚醒没有力气，被拖到一处柔软的角落丢下。对方不知扯了两条什么东西，紧紧绑住他的手腕和脚腕。
虞欢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下来，会使用工具，应该是人。
等对方举着一盏骷髅灯凑近，他落下的心又重新提起。
隔着一盏诡异的灯，他与这人对视。
对面是个男人，面部线条冷毅，肤色灰白，瞳仁全黑，那黑色看得虞欢一阵阵恶寒，他的耳朵也是尖的，耳垂豁了个洞，背后的头发一直垂到脚底，既然蹲着，站起应该到腰部。
而他这身衣服犹为古怪，像一身蓝灰色鱼皮，甚至真的带有鱼腥味。衣服很贴身，不知是不是为了方便游泳，手肘和脚踝还带有鱼鳍装饰。
虞欢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把身体缩得小小的。
他这辈子最怕两样东西，一样是脚多的虫子，一样就是鱼。
男人的模样，活脱脱什么鱼成精了似的，且依据他目前的举动，并不是个友好的人。
但至少在水里捞上自己，或许也不会太坏？
视线落在周围大小不一的骷髅头上后，虞欢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也许他捞自己上来，是为了吃。
虞欢缩着身子，在心里小声喊楚桉救命。
“从哪来？”
他脖子一缩，抬眼瞧着对方。男人纯黑的眼睛与他对视，见他不回答，语调平缓，又问一遍。
“从哪来？”他的声调很奇特，像悠远的吟唱，死寂且冰冷。
虞欢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地面。”他说。
“入侵，我的领域？”
句尾上扬，表现出威胁。
虞欢摇摇头，四处张望，指向远处的流瀑：“有东西追我，我掉下来了。”
男人的语言系统和行为都仿佛是个史前人物。他歪头打量虞欢，然后指着自己：“我是白垩沙。”又指指虞欢，目光犹疑：“你是第几个？”
虞欢没听懂，但又必须听懂。
他报上自己篡改的参赛编号：“……第七。”
男人身躯巨颤，突然狰狞爬行，来他身前，睁大没有眼白的眼睛——
“屏障……还在？”
没等虞欢挤出什么回答，他已睁圆着眼爬开，在这方狭小的岩洞中像人猿一样绕圈。
那情形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屏障还在，屏障还在，屏障还在！屏障还在！屏障还在！！”
他疯狂撕扯胸口，暗色血液流出，凝重的鱼腥味弥漫整个洞内。
虞欢僵在角落，紧绷脸皮看着男人发疯。
“还不能回家。”他忽然高高站起，一步步走到虞欢跟前，低头死死盯住他。
“不反抗，不打开，无用的树种……”他口中狂乱呢喃，渐渐长出一圈尖利的牙，虞欢顿时绷紧身体，那牙和浮游灯笼鱼一模一样！
“无用的树种，吃掉，毁掉，无用的树种，必须……消灭！”
话音未落，男人嘴裂至耳朵根，张开血盆大口！
虞欢汗毛倒竖，完全凭本能滚躲开。男人咬在岩石上，慢慢回头，齿缝里还夹着碎石屑。
“逃跑，无用的树种，不能逃跑！！”
他嘶吼，飞扑上前，虞欢本就不灵活，闪避太慢，被抓破了脚踝，血汩汩涌出来。
男人的手爪也那么锋利，浑身长刺一样，没有一处不能用来攻击。
虞欢唤出几缕软弱的藤丝，被狠狠拨开，对方抓住他脚踝拖向自己，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利齿刺进皮肤，虞欢真真切切感受到那样一口牙咬在身上是什么感觉。
他的一切都被咬穿了，皮肉，血管，软组织，甚至骨肉也被磨得咯吱作响。
濒死般的痛激发他爆出数十根藤丝，绞在男人脖子上，颤颤巍巍收紧。
好在对方不像巨蜈蚣那样刀枪不入，丝线切入他的脖颈，暗红色血液滴滴渗出。
“……污染一切，躲在囚笼，磨损慈世的巨树。”
“都会灭亡，咎由自取，最后都会灭亡！”
即便痛得神志不清，虞欢依然睁大双眼，他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但不再是因为疼痛。
“你……到底是什么？？”
他用绑在一起的手推拒白垩沙的胸膛，第一次这样的恐惧。
一个躲在地底不知多久的怪人，怎么会知道巨树……
知道，树种……
白垩沙薅起他，粗鲁地夹在胳膊下，走向岩洞边缘，朝向流瀑下更深的水潭，高高举起虞欢。
“树种，要沉眠于此。”
白垩沙眼里闪烁疯狂，他平举手臂，毫不犹豫一抛。
虞欢在空中扬起小小的弧线，向深潭坠下。他一点也挣扎不了，一根藤丝也招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垩沙狰狞的面容渐渐远去。
而瀑布下，一道飞速游移的黑影猝然刺出，一口咬住他往上一甩，粗长尾巴将他紧紧卷住。
“……！”
虞欢被黑王蛇又凶又紧张地卷在怀里，忍不住眼眶一热。
蛇头朝他嘶嘶吐信，骂得相当脏。
咻！
三道水箭破空射来，准确击中黑王蛇固定自己的凸起岩石，一人一蛇又向下坠去。
黑王蛇猛地一挣，尾巴搭在男人脚下的断层岩石，奋力一甩，重新甩上这处悬空的岩洞。
“从哪来？”白垩沙愤怒的质问振聋发聩，他步步逼近二人，“抢夺树种，你从哪来？”
黑王蛇迎面蹿上，疯狂地同男人撕咬在一处——
尖牙扯破皮肉，鳞片飞溅，比起人与人，更像兽与兽纯粹的撕杀。
虞欢在一旁焦急尝试割断捆绑他手的东西，那不知是海藻还是干鱼皮，结实得没法留下一点痕迹。
他一时心急，张嘴想咬，突然一枚银色石块击中他左肩，他痛叫一声，循声看向缠斗的人与蛇。
大蛇生死搏斗间还分神狠狠瞪他。
虞欢只好放弃用牙咬，继续徒劳地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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