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者正是之前仗义执言的小年轻，竟是吊梢眼给声音做完伪装直接转到小年轻那里去了。
声音乍响的时候，同桌的人纷纷转头看他，真真是百口莫辩。
幸亏莫问山直接辨出了真凶，不然他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小年轻直接站起身，向莫问山拱手辞道：“晚辈有事，先行离开，有礼数不周之处，还请莫掌门海涵。”
莫问山颔首，道：“师侄客气，请。”
小年轻并不多客套，直接就和何骄一左一右架着吊梢眼出去了。
至于被他们夹在中间的人，他还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看着主座上莫问山冷着的脸，他突然间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不在莫问山面前说这些话了。
若是师弟师妹们知道自己得罪了梧桐书院，也不知道会如何编排自己。
他后悔了。
吊梢眼呜呜两声，却还是无能为力，被架走了。
茶厅的气氛有些冷淡下来，还是一个平日与莫问山交好的掌门打破沉寂，她摸了摸手里的剑道，面带疑问：“莫姐姐，说起你那徒儿，方才放学我怎没见着她啊？”
莫问山其实也好奇，自从前日夜里风儿把玉修罗给的坐标给她后，她就再没见过风儿了。
只是她还未说话，就看到楚风从拐角处抱书走了出来。
楚风穿着书院统一发放的浅绿色长袍，小小的个子像一支脆生生的嫩竹。远处山峦氤氲成一片，像是名家手下的画卷，楚风就是这画中的点睛之笔。
楚风似乎不知道茶厅有人，直到走近了，楚风才看见众人，此时想跑已经不可能了。她只能站在门口，向着各位掌门一一问好。
和莫问山同坐主座上的一个掌门笑道：“好乖的孩子，莫掌门真是教导有方。不像我那徒儿，天生的讨债鬼，果然还是要向莫掌门多取经才是。”
之前紧绷的氛围松动，莫问山眼含笑意，道：“哪里，您那徒儿也是龙章凤姿，英武不凡。”
见楚风在门口站着，莫问山怕她局促，又道：“风儿，辛苦你去看看为师种的草药今日浇水了没。若没浇，记得浇些水。”
“是，师尊。”楚风点点头，应了声。
楚风行了礼，离开了茶厅，去到师尊交待的药圃中看了看，顺便浇了水。
而茶厅众人在楚风离开后，顺着先前掌门的话又说了下去，基本都是说自家徒弟如何如何顽皮，如何如何偷懒。
应酬到了天黑，莫问山才将最后一个掌门送走，只觉一身疲惫。
人情往来，当真比修道都累。
莫问山一个人，在夜色中慢慢走回住所。回了屋，刚坐下没多久，莫问山就听到敲门声。
“是风儿吗，快请进。”莫问山提高了些音量，对着门口喊道。
木门被推开，嘎吱作响，楚风走进屋子，手里还端着泡好的茶。
“是我，师尊。”楚风把茶壶放到桌上，给莫问山倒了一杯茶水，“师尊今日辛苦了，我给您泡了些灵茶。”
刚烧开的茶水滚烫，楚风捏着杯身的指尖红润异常，莫问山怕烫着她连忙起身接过。
莫问山展颜道：“多谢风儿，风儿有心了。”
楚风摇摇头，道：“无事。”
莫问山啜了一口茶，茶香顿时在口鼻处弥漫，她对着楚风夸赞道：“风儿手艺愈发好了，茶香淡雅，茶韵悠长，当真是好手艺。”
说罢她又道：“风儿来找我可是有事？”她知道楚风的性格，有些不善言辞，于是她便主动询问。
楚风似乎紧张了些，她坐的更端正了，低着头应了声“是”。
莫问山眉目如画，她温柔和煦，安抚道：“风儿不必慌张，不论什么事情师尊都会帮着你的。”
她的手在楚风头上揉了揉，道：“有事情告诉师尊好吗？”
楚风“嗯”了声，抬头看着莫问山，抿了抿唇，道：“师尊，我是为过几日入道仪式而来。”
梧桐书院修道之人都会在正式入道前，参加入道仪式。仪式一年一次，在每年正月的最后一天举行。
这一天，凡是感应到天道规则，可以迈入修道之路的二十五岁以下的弟子，都会问天道，启师门，然后由其师尊或掌门授礼祈福，希望该弟子修行顺利，早成大道，飞升成神。
当然，弟子们也会在这一天决定好自己修什么道，以便以后寻仙问道。
楚风就是为了此事而来，莫问山端正脸色道：“风儿是决定好所修之道了吗？”
知徒者，莫若师。
莫问山看着楚风板着的小脸，思索一瞬，道：“观风儿这满面愁容，想必此道艰巨。”
“世上至暗之道除却杀生道，就是无情道了。为师知道风儿断不会是以杀入道之人，那就是无情道了？”
楚风没料到莫问山直接猜到了自己要说的话，只能点头。
莫问山叹口气，把手中的茶杯放下，理了理袖子，坐正身体，道：“风儿可知入无情道要如何证道？又可知晓已多少年没有无情道人飞升了吗？”
楚风道：“我知，书中记载，最近的一次无情道人飞升是在三万年前。”
“既然风儿知晓，却也要选择此道吗？”莫问山与楚风对视，“世上道法不外乎那几种，除杀生道与无情道外，其余道法万年内均有飞升者，难道不比无情道好吗？”
莫问山看着楚风眉间的红痣，突然想起楚风刚入山的时候，被破布裹着青紫着小脸躺在上山的石阶上，心头一酸，道：“风儿，你是我的徒儿，也是我唯一的孩子。这无情道太冷了，冻死在路上的人无数，我不想我的孩子也这么冷。”
楚风站起身，一只撑着桌子，另一只手掏出绣帕，踮着脚在莫问山脸上擦了擦，道：“师尊，莫要难过。”
莫问山看着楚风手帕上的一点水渍，才发觉自己流了泪。
她揩了一下眼角，将泪水擦去，道：“风儿，我本不应该干涉你的选择，但是这条路实在难走，为师怕你以后孤苦。”
楚风摇头道：“师尊，我不会的。我自五岁时就起誓，会终身追求大道。”
“无情道人不知凡几，他们都是我的友。”
“师尊，你不要为我担心。”
楚风抬头，望着蜡烛光晕下，师尊有些模糊的脸，道：“师尊可还记得我幼时的誓言？”
莫问山喉咙梗了梗，有些艰涩地说出话来：“为师记得，你说你要成就大道，要这世间再无疾苦。若无人救世，那你当来救世。”
话已至此，其余的自不必多说，莫问山轻抚了抚楚风的脸，声音低哑道：“风儿即已决定，那为师自当助你。”
“为师期待看见风儿成为三万年内第一个飞升的无情道人。”
楚风的眸子在烛光下坚定执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风儿会的。”
第二日，春潮带雨。
楚风在学堂居然看到久违的玉舟白。
玉舟白不同以往穿着锦衣，他难得穿着宗门派发的浅绿色长袍，腰间系着金线织绣的腰带，原本圆润的小脸瘦出了尖下巴。
玉舟白一看到楚风立刻就撇了撇嘴，眼睛里弥漫出水雾，他抽噎一声，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哭着扑过来。
等上午都上完了课，下午是休沐时间。学堂中弟子走的差不多了，玉舟白才走到楚风旁边。
玉舟白拽过领座的蒲团，跪坐上去，他趴在楚风的桌子上，眼睛眨啊眨，倏地就落下泪来。
他原本还只是轻轻地抽泣，眼泪一颗一颗往下落，在袖子上晕出一片水迹。然后越来越委屈，逐渐哭出声来。
楚风移了移自己的蒲团，坐到玉舟白旁边，伸手把玉舟白揽到怀里，在他背上动作轻柔地拍哄着。
玉舟白顺势拽住楚风的袖子，把脸埋进师叔的衣服里，声音透过衣袖，显得有些闷闷的，他话语间溢出委屈迷茫，道：“师叔，我不想修道了。师尊他好坏，他不让我吃饭，我都哭着求他了，他也不让我吃。师叔，师尊说修道之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师叔，你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玉舟白来书院前是被千娇万宠的世家公子，来书院后师叔师伯们看他年龄小，也多纵容一些，哪里受过这些苦。
舟白的俗欲很重，这是何骄给玉舟白的批语。
说这话时何骄情绪低落，一点看不出往日的气盛。玉舟白喜凡食，爱玩乐，性骄纵，完全不像个修道者。
倒也不是说修道之人必须断情绝爱，一切凡事都不能沾染。只是若过于沉溺其中，这些看似能给自己带来快乐的东西，只会是他修道路上的一大阻碍。
楚风看着衣袖上沁出的水迹，把玉舟白被沁出来的汗而黏在额头的头发拨开，道：“我也是，你师尊，你师祖都是。修道自然是苦的，舟白，我不欲骗你。”
“但是修道一路就是苦不堪言，倘若我矫饰于它，骗你入道，日后你也要直面它所带来的苦楚。届时，你会比现在更难过崩溃。”
午间的风吹过额头的汗，凉飕飕的，玉舟白往衣服里又躲了躲，过了好一会，他才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师叔，我可以不修道吗？我没那么大志向，我也不想去当什么天下第一，不想飞升，不想当神仙，我只想陪着你们，跟在你们身边，好吗？”
楚风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道：“舟白，凡人之龄过百年者寥寥，但是道人只要触碰到入道之门，便可长寿三百年。舟白，百年后，你弥留之际，又要怎么跟着我们？”
玉舟白没有把脸漏出来，依旧用楚风的袖子捂在脸上，但是楚风好似能看到他的迷茫无助。玉舟白摇了摇头，手指把衣服抠挖出道道痕迹，道：“我不知道，师叔，我不知道。”
玉舟白喃喃，突然想到前些日子上山的仝酒，他撒开遮脸的衣袖，快速地膝行两步，手撑在桌子上，贴近楚风，急切道：“师叔，我听说仝酒可以捏造幻境，你陪我上山，我想看看以后。看看我修道和不修道的两种以后。师叔，你陪我好不好？”
楚风望着他哭红的眼睛，和眼睛里殷切的光，摇头道：“舟白，未来之事，只凭幻境是无法预测的，任何事都可能改变你的以后。”
玉舟白脱力，身体卸了力，跌坐下去，垂着头道：“我知道的，师叔，我知道的，我就是想看看。”
到底是一直跟着自己的师侄，楚风狠不下心拒绝。
“既如此，也可以。”楚风不忍地别过头，松口道，“但是这事我要和师尊申请，那个大阵没有令牌无法进出的。以你我之力，若想强行破阵进去，无异于异想天开。”
玉舟白不假思索，道：“我去求我师尊，让他带我们进去好不好？”
楚风点点头，玉舟白仰头看她，哀求道：“师叔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求师尊，你等我回来。你先不要和师祖说，等师尊同意了再说可以吗？”
楚风用帕子擦了擦他头上被衣服闷出的汗，道：“好，那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玉舟白道好，起身快步向锻造院跑去。
等待时间，楚风把原本收好的书本又拿出来，对着授课师傅教授的内容，逐一温习了一遍，把原本不是很懂的地方都理清了。
约莫温习了三遍，楚风才在学堂外看到气喘吁吁的玉舟白。
玉舟白一手拿着刻着阵法的令牌，一手扶着门框喘着粗气。然后站直身子，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楚风向远处望了望，却没看到何骄，问道：“你师尊呢？他怎么没来。”
玉舟白眼睛躲闪一下，楚风没看到，他道：“师尊说，有新的锻造器材到了，他要去看着入库。”
楚风有些疑惑，今天是送器具的日子吗？但她到底不是锻造院的人，不清楚这些时间，只道：“那我与你师祖说一下，然后我们便上山。”
玉舟白连忙道：“师叔，师尊说他已与师祖说了，让我们早些上山，夜里山路难行，还要早些下来。师叔，我们走吧。”
玉舟白迫切地向楚风伸出手，想拉她离开。
我真的很喜欢楚风的性格，一心向道的宝宝！ o(*≧▽≦)/（打滚求评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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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吾道不孤谁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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