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
“风儿的道维系天命吗？”莫问山喃喃自语。
确实，倘若楚风的道维系天命，那敬颂此次的出山便很好解释了。
只是，这是莫问山最不想看到的一个结局，她只想楚风安安稳稳修炼，然后飞升成神。
她想到之前楚风说要修无情道，隐约有些不安。
当初让玉修罗去求卦，莫问山也没抱着一定能求到的心，主要是为了让玉修罗给人家道个歉，先前闹了那么大的矛盾，缓和一下关系，哪曾想敬颂竟是为了楚风来的。
玉修罗看着莫问山如同浸了墨汁的脸色，连忙安慰道：“不要激动，不要激动，莫问山。谁知敬颂那秃驴是不是算错了或是故作玄虚，反正眼下不过几天，那秃驴便来了，到时候再问就是！”
莫问山像是惊醒似得点点头，敬颂久未出关，也许真是算错了呢？
莫问山把不安压在心底，又朝屋内看了一眼，她们对话的这一会功夫，楚风已经抄了好几页心经了，此刻正揉着手腕放松一下。
玉修罗顺着她的视线向里看，笑道：“你这徒弟，抄书还挺快，估计那些半个月她就该抄完了。”
莫问山点点头：“不到半月，最多十天。”
说着她扯起个笑，道：“风儿本就优秀，那些心经她早都记下了，此时说是抄书，倒不如说是默写，自然快些。”
玉修罗目瞪口呆，看着那些每本三指厚的书，半晌才道：“厉害。”
二人在外面你一句我一句地扯皮许久，直到玉修罗受不住风，选择先行离开。
虽说运转法力可以自暖其身，但是作为一个以杀人闻名的罗刹，玉修罗可不愿把法力浪费在这种地方。
万一有仇家趁她功力低微，取她性命可怎么办。
玉修罗率先告辞，不奉陪了。
莫问山在树上又站了许久，方才离去。
莫问山猜想敬颂会来的很快，却不曾想会这么快。
第二日清晨，莫问山刚出门就听到弟子通报，敬颂大师来访。
莫问山没有在茶厅与之谈话，而是接见后，与敬颂回了自己的院落。
书房采光良好，院中种着梅树，此刻花还没落完，暗香浮动，传进屋内。莫问山带着敬颂来了书房，这是她处理书院事物的地方，一般没有特殊情况，弟子们是不会来打扰的。
待敬颂落了座，莫问山给他斟了一杯灵茶，被敬颂笑着推拒了。
敬颂双手合十，道了句佛号，“莫掌门，多谢贵徒免玄德尸骨流离之苦。”
敬颂算是玄德的师祖，二人虽没见过几回，敬颂却也喜玄德一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慈悲。
先前普宁寺方丈带着拼拼凑凑的二十万两来答谢，还给了楚风一枚可以驱使他们做任何一件事的令牌。
楚风没要银两，只收了令牌让他们安心。
此次前来，敬颂依旧怀有答谢之意。论辈分，莫问山与玄德同辈，莫问山不敢受谢，连忙行礼，道：“不敢，玄德大师也曾对风儿多有照顾。”
敬颂依旧固执，躬身到底。
莫问山扶起了他，岔开话题，道：“大师，晚生昨日听玉修罗说，大师此次出关似乎与风儿有关？”
敬颂叹了口气，道：“正是。贫僧此前游历世间，受高人指点闭关，至今十余年，直到一月前，贫僧做了个梦。”
莫问山把之前倒的茶推过去，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道：“愿闻详情。”
“梦里我们百世轮回，不得生，不得死。”敬颂似乎想起来梦中锥心之感，念了句佛号，“梦中乱象群生，凡人一遍遍遭受乱世之苦，骨肉分离之痛。道人也不免困苦，梦中轮回，直至最后天地崩塌都未有飞升之人。”
“怎会如此？！”莫问山失态站起了身，后又跌坐回去，她无力道：“但是这与风儿何干？”
敬颂道：“只因梦中百世，万万人，因果都由一根红线牵扯，而贫僧顺着红线寻去，却发现每个人的红线都汇聚于一人身上。”
莫问山问道：“是风儿？”
敬颂点点头，道：“正是。”
莫问山用力握住手中玉杯，勉强扯出一个笑，道：“大师，梦中之景，做不得数吧。”
敬颂却是低声道了句佛号，“莫掌门，贫僧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所以特来求证。还请掌门告知贵徒的生辰八字，让贫僧为她卜上一卦。”
楚风的生辰莫问山自然知道，只是此时却有些不敢说出口。
莫问山闭了闭眼，找来纸笔在上写上了楚风的八字，递给了敬颂。
敬颂接过，拿出随身带着的铜钱，开始卜卦。铜钱被装在龟甲里，随着力道摇晃，叮铃作响。
窗外梅花挣脱了枝头，踩着风飞到屋内，被敬颂袖子所带起的风惹得摇摇晃晃，然后飘飘摇摇落到被掷到桌子上的铜板上，挡住了其中一个铜板的正反朝向。
即使未看到完全卦象，敬颂的脸色也已变得苍白，他咽下欲呕出的鲜血，伸手想将铜板上的梅花拂落下去。
却谁知莫问山一掌拍到那枚铜板上，阻止了敬颂的动作。
敬颂抬头看他，眼睛古井无波，但是若细看，却能看到敬颂的赴死之心。
莫问山用手盖着那枚铜板，问道：“大师，晚生不才，略懂些卦象，但是这次卦象我却看不懂，还请大师指点。”
敬颂收回手，道：“莫掌门其实也看出了什么不是吗？”
莫问山手蜷起，把那枚铜板收于掌心，却没有看，叹了口气。
她确实是看出了不对劲，敬颂这次卜卦，太奇怪了，卦象还未完全显露，莫问山就闻到了一丝血腥之气。
在场除了他便只有敬颂，受伤者是谁，毋庸置疑。
以往只有占运天道时，才会受到如此反噬，而如今不过占卜一个十岁的孩童和梦，还非全卦，就重伤至此，实在是不对劲。
也正是因此，莫问山才及时盖住了那枚铜板，替敬颂避开了必死之局。
莫问山道：“晚生不过学了个皮毛，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敬颂指着桌上的铜板，道：“贫僧先是问了梦中之事是否为真，后是问了贵徒的未来。”
“前卦好解，相信掌门也能看出来，为真。”敬颂拿起一枚铜板，道：“独第二问，不好解。如此观来，有两种走向，若是看了方才那枚铜板朝向，或许可解全部，但是……”
“但是大师会死。”莫问山接过了话，“请大师原谅晚生口不择言，还请大师细说走向。”
敬颂道：“第一种，自然就是如梦中一般，众生都被困在轮回之中，直到天地塌陷，一切灰飞烟灭。而第二种，贫僧也看不太清，只知有个变数，贵徒会成为打破轮回之人，只是那时，贵徒身上的师缘线似乎断了？”
师缘线断了？
莫问山有点愣愣地想，这种一般有两个情况，一是二人师徒缘分已尽，楚风叛出师门或莫问山把她逐出师门，二则是其中一人已死，线自然也就断了。
莫问山自认在这世间少有敌手，而卦象上也并未显示楚风有遇死劫，那便是第一种情况了。
只是楚风自幼乖巧，极少忤逆师长，自己也怜惜她没了双亲，照顾有加，会是什么情况才导致她们二人师徒缘分已尽？
“另外，贵徒身上，因缘颇深，似与九天之上有所牵扯，还请莫掌门早做准备，其余的，贫僧也看不出来。”敬颂把所有的铜板收了起来，莫问上也把手上那个递了过去。
莫问山躬身道：“多谢大师，此来路途遥远，请大师多留几日，让梧桐书院尽一尽待客之道。”
敬颂道：“掌门好意，贫僧心领了，只是天下事，众生事，事事繁多，贫僧还要尽自己的能力，去做些什么。再说，轮回之事，还需找出缘由，和尚这便告辞了。”
莫问山也不强留，一直将其送到了山脚下，才折返回院。
桌上倒的茶还冒着热气，莫问山端起一饮而尽，支着头坐在木凳上。指间因刚才重力拍了梅花，还不小心溅上了花汁，指甲上都有了红痕。
莫问山生**洁，此刻却没注意到这沁着梅香的汁水。
骤然知道这轮回之事，说是心里不慌那是假的。
凡人入轮回，道人求飞升。
却谁知这一切竟都是镜花水月？
而这一切，居然还与风儿有关！莫问山只觉头疼欲裂。
现在不论怎样，这个消息要封锁起来，在未找到破开轮回之法之前，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此事，不然只怕要引发大乱。
莫问山起身，身体像是有引导一般，自发走到了祠堂门口，昨夜楚风睡得极晚，此刻天也不过蒙蒙亮，她便又起身抄书了。
莫问山留神看了一眼，楚风旁边摆放的抄好的纸张已经小有厚度了。
这么乖的孩子，怎么就与这天地有牵扯了。
莫问山心底酸痛，却不能说什么，一个人就在祠堂外的树上默默蹲着，看着。
直到日上三竿，玉修罗找了过来。她脸上的面具又换了一个，是个极其亮眼的金色镶粉宝石的面具，挡住了她的上半张脸，只露个形状姣好的唇形。
只可惜她一张嘴就不是什么好话，她边打哈欠，边道：“莫问山，你一大早蹲在这里做什么，孵蛋吗？”
莫问山心里难受，不欲理她，往旁侧蹲了蹲，只是玉修罗纠缠不休，又贴近她道：“又来看你这小徒弟，你天天这么盯着她，怕她跑了不成？”
未来还真跑了。
莫问山想到敬颂的预言，自己与风儿的师徒缘分会在未来某一天断了，这不是跑了是什么？莫问山心头愈发难受，此刻更是一句话都不愿说了。
人人都道莫问山掌门性情坚韧，与人为善，是世间奇女子。却谁知她也有内心薄弱时候，只是不足与外人道。
莫问山低着头，声音闷闷道：“你来做什么？”
玉修罗听出她语气中的难过，“啧”了声，道：“怎么了这是？可是那老秃驴说了什么？”
她刚醒来就听说了敬颂前来拜访之事，因为她不喜欢和尚就先避着那人，直到弟子说敬颂走了，她才出来。
一出来，她就去找了莫问山，结果卧房和书房都扑了空，这才来了此处。
莫问山道：“不可说。”因着她们二人早年交情，莫问山不想骗她。
玉修罗道：“不可说就算了，我也不想听那些秃驴打机锋。我只与你说，卦象未必为真，我早年还听过别人算命，说我这辈子都将活在挚爱之死的痛苦之中，真是扯淡。”
“看我如今，生活的逍遥自在，半点不觉得痛苦。我怎么不知道挚爱在哪？世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想成为我的挚爱，做梦去吧。”玉修罗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嘴里絮絮叨叨。
她的话不正经，却实实在在地驱散了些莫问山心中的阴霾，莫问山没忍住笑了出来，道：“你若真想找个挚爱，何不摘了这面具，以你之姿，只怕万人空巷，见者难忘。”
玉修罗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语气矜骄道：“这可不行，万一对我倾心之人太多，我可就罪孽深重了。”
还有个原因玉修罗没说，自从她父母死后，她就决定，此生不在他人面前露脸，表示与曾经的身份彻底割席。
管她过去是什么，如今活着的只有玉修罗。
莫问山被玉修罗的厚脸皮折服，冲她拱手拜了拜，以示佩服。
玉修罗嘻嘻一笑，不以为意，她把话题绕回了楚风，道：“话说你那小徒弟，要修什么道？听其他弟子说，月底就是入道仪式了，楚风可和你说她要修什么道了吗？”
不得不说，玉修罗很会找话题，一下子就让原本已经缓和的氛围沉寂下去。
玉修罗哽了一下，道：“这又是怎么了？难不成她也要入杀生道？总不能是无情道吧，这破道都没个飞升的人，哈哈哈哈……”
看着莫问山愈发落寞的神情，玉修罗笑不出来了，她想挠挠脸，却摸到了硬邦邦的面具，道：“还真是无情道？不是我说，莫问山，你不劝劝她吗？这破道三万多年没人飞升过了，道人历史才多久，也不过一万年，鬼知道万年前那个飞升的是不是真的，你就纵容她任性？”
莫问山撇了根树枝，搁手里拿着晃，她低落道：“我劝过了，但是风儿是个有主见的，我不欲逼她。”
玉修罗道：“旁的倒也还好，这可是修道的大事，你这当师尊的，为她做主，她以后不会恨你的！”
莫问山摇摇头，道：“不行，风儿不喜之事，我不能逼她。”
玉修罗恨铁不成钢，道：“这不可说，那不可行，你能做什么？！”
莫问山把手中的树枝丢到地上，低声道：“我不知道。”纵使她是天下闻名的逍遥女仙，在孩子面前，却也束手无策。
玉修罗也知道她的性子，师徒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执拗，缓和口气道：“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既然管不了，日后出事你给她兜底不就好了。有你和梧桐书院的庇佑，你怕什么？再不济，你求求我，我庇护她也不是不行。”
当局者迷，到底是局外人看得通透。这番话直接点醒了莫问山，是啊，有她和书院庇护，她怕什么呢？
就算楚风入了无情道又怎么样，以风儿的资质，还怕修行不顺利吗？就算楚风无情道后期无法精进，也还有书院呢，天材地宝，灵石丹药，堆也能把她的法力堆上去。
至于轮回之事，也还有她和敬颂呢。既然敬颂做了这个梦，说不定破开轮回之道的办法也系在他的身上，哪里用楚风操心。
想明白了，莫问山心情好了许多，她对着玉修罗颔首，道：“多谢。”
玉修罗也放下心来，道：“这有什么的，若真要道谢，多给我做几个面具就是了，这些年好的匠人是愈发难找了，也就你们书院造的能看得下去了。”
“这是一定。”莫问山道。
二人又蹲了一会，莫问山到底是掌门，诸事压身，没多久就去处理庶务了。
她一走，玉修罗一个人蹲着也无聊，跟着她一同离去了。
两人都走后，抄书的楚风却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满是疑问。
师尊和玉修罗为何要蹲在外面？
楚风：嗯？师尊是故意蹲在那的吗？一定是吧，总不能以为我看不见
作者：不，他就是以为你看不见(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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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身系天命断师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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