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大哥，再往前走可是要出城了。”
眼瞅着沿街商贩与游人愈加稀少，四人已至另一道城门下，江岁礼忍不住打量起带路的二人：“难道信里所说的不是在天河郡中发生的事？”
“若非城中事务，郡守大人也不会日日忧心睡不着觉了，更犯不着大老远请来两位小道长。”说罢打了个哈欠。
想来也是，来信言辞恳切，总不至于是与己无关，只是大哥语气里全然听不出情势急迫，却对承接任务的二人颇为不满。
江岁礼心道：别看不起人……
信中言，近来天河郡中火灾频发，虽知是寒冬天干物燥合乎常理，可连日火情不断、伤亡骤增让人不得不起疑，只是府衙多次加派人手调查现场却未发觉丝毫人为纵火的痕迹，不得已将源头揽到怪力乱神之上，毕竟没有人可以在短时间内接连作案却不留蛛丝马迹。
而更让她在意的一点是信里提及到的见闻，有人声称看到了火灾发生的始末：
火焰在人体内被点燃，红光从七窍孔中蹿出瞬间引燃全身，火神用埋在人身体中的火种来惩处世间一切罪恶之人，令其在圆月下忏悔自己一生的罪孽，直到化为灰烬……
火神惩处罪人实为荒唐，可无端**的人她却并非没有见过。
盛都京郊迷梦之中的场景倏然钻进脑海，无数面目全非、被火焰包裹的人冲向眼前，江岁礼不由得浑身颤栗：“林元一、师兄……”
潜意识将这个名字与任务联系起来，却又不希望自己的预感成真。
江岁礼抬头望向身前，本意想同常景元商量对策，毕竟梦境之中伤亡惨烈，可不能再重现，况且林元一还是他嫡亲的师兄。
但……
回想当日情形，自己也是无意间被带入他的故事里，而林师兄似乎并不愿向他人提及。
且行且看吧。
一番思虑过后，江岁礼方才注意到常景元打出门起便一言不发走在前边，虽然平日里也是沉默寡言，但如今的他们却不会生分到同行要相隔三步远。
不由回想起晨时对话，可思来想去，江岁礼也只敢伸出食指触碰他挂在腰间的长剑。
一下，两下，三下，力度逐渐加重。
身前摇晃的剑柄终于引起了常景元的注意，回头便是猫着腰、动作鬼祟的江岁礼小声道：
“师兄。”
被打断思绪的常景元半晌没有回应，或者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傻傻看着她的脸：“你……”
“师兄，你别生气了。”缓缓直起腰，“我知道错了。”
见其态度诚恳，常景元甚至怀疑自己因思虑过重而丢失了部分记忆：“什么？”
可是对方却只是冲着自己眨眼睛，而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赶路，待他反应过来时，面色已然红透到不敢见人。
江岁礼不知道她维护师兄小秘密的初心被对方彻底误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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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就是了。”
江岁礼闻言抬头张望，却只见身前山石林木矗立，全然不见烟火人家，甚至不现日照光景。
直到领路官吏左拐右绕、拨开层层枯枝，一个只可供两三人同出同进的石洞猝然出现，于山体中央显露微光。
而当真正踏入其中，江岁礼方才体会《桃花源记》所述：“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只是此处的桃花源却被阴霾重重笼罩。
“住在这里的都是从边境逃难来的流民。”
“黎国与西夜近年来矛盾不断，每每交战都伤亡惨重，周遭可谓民不聊生啊……”
“我们郡守大人说了，黎国将士镇守疆土、护国为民，我们身为黎国官员也当有所作为。”
“大人还说，两国交战、百姓无罪，所以不论黎国、西夜，只要是逃难来的都应当予以庇护。”
……
两名官差你一言我一语，将刘郡守宽厚仁慈的事迹说了个遍，江岁礼当然明白能够在城中人满为患的情况下费力在群山之间为他乡流民开辟荒地的事有多么伟大。
只是，过犹不及。
现下最要紧的是解决此处的离奇火情，二人却始终对此只字不提，一味铺垫天河官员形象以及百姓的敬仰。
江岁礼对此有些不适。
.
泥砖茅草筑成的屋舍还算整齐美观，但怪就怪在这，按理说信里那种程度的火灾痕迹在此应是一目了然的，可现下只能看见飘在半空的灰，并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铁腥味。
长街上空无一人，而后方的两名官吏始终在白白观望。
常景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江岁礼赶在他发火前开口道：“辛苦两位大哥带路，现下就都交给我们来处理好了。”
随即推着常景元继续往前，但不时又听见身后响起悠闲的脚步声，回头望去正是抱臂胸前的官差。
二人见此反倒相视一笑，微微欠身道：“大人交代过，要我二人保证两位道长的人身安全，不要让属下为难了。”
“呵。”“两个废物……”
江岁礼同样面露难色，只是在路上花费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
哎？！
“这位阿姐，我们——”
“啪——”
门在眼前重重合上，飞扬的尘土连带着江岁礼刚刚燃起的希望一同消散。
为什么？！
一连数次都被百姓拒之门外，甚至远远望见便逃回房中，仿若遇上洪水猛兽，可二人只是想就刚刚探查过的现场同他们了解情况罢了。
虽然已经确定并非寻常火灾，但他们却更加没有头绪了。
正当江岁礼怀疑是否是他们扮相太凶的缘故时，常景元已经动用法力移至街道尽头、一脸凶相地挡在妇人门前。
“坏人！别欺负我阿娘！”屋里冲出一个小男孩，直直咬向常景元撑住门框的手臂。
而常景元因为任务四处碰壁也窝了一肚子火，竟吹胡子瞪眼地和小孩较起劲来，谁也不让谁。
妇人见状忙将孩子揽进怀里，火急火燎赶来的江岁礼也拉过常景元的手，帮他轻抚伤口，只是面上一直看向对方表达歉意。
“咳咳——”
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被这道声音打破，当妇人看清迎面走来的两位官差时，面上的恐慌比之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抱着男孩连连后退。
“这两位道长可是远道而来的贵客，是郡守大人请来调查火情的，还请大姐好好配合他们，也配合配合官府。”
江岁礼的眉头愈加紧簇：是她太敏感了吗？这并不像是好好协商的语气，而且……
可当她转身后，二人却是满脸诚恳道：“属下只是为了让二位的任务顺利进行。”
.
“所以婶婶没有注意到邻家近来有什么和往常不一样的情况吗？”
“有没有突然发生变化的地方？突然出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和人？”
“或者说邻居自己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身体上、情绪上？”
碰巧妇人的邻居就是最近遭难的一个，在三天前。
只是妇人自他们进门起就一个劲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好歹还能正常沟通。
“没有。”李婶左思右想后还是摇摇头，“自打村里出了当这档子怪事后，谁还有心思关心这儿那的。”
“除了择菜做饭大家都是闭门不出，生怕碰见什么晦气东西，下一个被活活烧死的就是自己。”
怪不得街道上空无一人。
“活活烧死？”常景元冷不丁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是被活活烧死？你亲眼见过？”
妇人闻声一愣，随即再次摇头：“没有，但前一晚碰到她时，人还好好的，第二天早上就闻见隔壁有股焦味。”
“我本来以为是那老婆子又把饭烧糊了，想着提醒她，结果一开门就看到……”
就看到一具面目全非、与黑炭无二的焦尸，如同他们刚刚在茅屋里看到的每一个，或者情况更糟，毕竟江岁礼最初在门外就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
平复许久后，李婶不免唏嘘：“老婆子辛苦了一辈子，本以为可以寿终正寝，月前心病犯了，临了又遭这难，哎……”
“心病？”江岁礼也捕捉到一丝关键信息。
“从月初开始，那老婆子就常常捂着心口，只说是老毛病。”
老毛病吗？
江岁礼和常景元暗自对视一眼，他们方才用法术仔细察看过每一具尸体，无一不是心脏之处焚烧得最严重，且由外向内加剧，仿佛着火点在心脏深处，这是其一的怪处。
其二是，除了尸体身下、以及被烧时因痛苦而移动的位置之外，并无其他烧焦的痕迹，甚至于身边易燃的物品也只是沾上了一点灰烬罢了。
……
疑点重重，但如今总算能稍微联系起来了。
“婶婶，您说老婆婆是夜里出的事？”
“那你听说过，火神在圆月之下惩罚罪人吗？”
李婶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门边听热闹的两人打断：“什么火神降罪……”
“无非就是那些妇人烧火做饭时不慎引上身罢了，官府年年提醒，年年犯，如今还整上什么火神了。”
“要真是什么神明显灵，就这恶神还犯得着你们供起来？”
*出自《桃花源记》陶渊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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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深藏暗处的烈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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