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入小巷，昏暗的角落里照进光明。
招娣插着腰站在她身后，笑眯眯道：“做什么呢？是不是在偷偷掉小珍珠？”
“招……招娣？”娇娇儿十分诧异，被她取笑又连忙摸了摸脸，这才发现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根本没落下来，只是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逃婚了？”
“什么呀？”招娣一脸莫名，“什么逃婚？”
娇娇儿刚欲解释，招娣竖起手指在唇间制止她，“嘘，咱们不在这儿说，被我爹听见他又要闹事了。”
说完，拉着娇娇儿一路奔跑，阳光在身后追逐，明媚肆意。
拉着娇娇儿一路到弋江边的堤坝上，这里是两人的秘密基地，视野宽阔，没人能偷听到两人的悄悄话，而且风景又好，走在上面非常舒服。
两人手拉着手在弋江边散步，娇娇儿从兜里翻出玻璃糖给招娣，“你一颗，我一颗，排排坐，分果果。”
“哈哈哈哈！”招娣肆意大笑，“小气，我还以为你都给我呢。”
“这个是瑾一哥哥给我的，要是我买的就全部都给你了。”娇娇儿一点儿不受她影响，分完自己吃了一颗，又催招娣赶紧吃。
“太甜了。”招娣蹙了蹙眉，她不太爱吃糖，偏偏娇娇儿爱吃，每次都一定要分给她。
“糖不甜怎么还叫糖？多好吃呀。”娇娇儿晃了晃牵着她的手，“你还没说到底怎么回事呢？我还以为你爹将你嫁人了。”
“他敢！”招娣竖起眉毛，怕吓到娇娇儿，又平复下来，不甚在意地解释了一下原委。
在娇娇儿救了少年，命运的转盘缓缓转动时，属于招娣的命运之轮，也开始响起。
招娣那个不当人的爹，不知怎么想的，年前的时候突然想娶个新老婆，问招娣要了钱捯饰自己，定了城北镖局的女儿，年后成亲。
招娣虽然觉得这个后娘进门之后会给她带来很多麻烦，一个是屠夫生意她再不好沾手，不沾手就没银钱，没银钱就压不住她那个酒鬼爹。
但是她作为女儿实在不好开口，她还要在临江城混，而临江城主张的就是婚姻自由，只要成亲双方没意见，父母没意见，那就能成婚。
她一个女儿算什么？破坏人家婚恋自由？
再一个，便是她今年十五了，也开始定亲，这时候进来一个后娘，招娣就算看好了下家，她若不同意，嫁人也是个难事。
但是她终究是没做什么。
谁知道她那个爹先压不住心思，成亲前给她灌了药，一睡三四天，又偷走了她的钱袋子，就怕她闹事，把银钱也攥自己手里，等招娣醒来的时候，早已木已成舟。
“更可恨的是，他竟连饭也不给我吃，还将我窗户全部封死，我看他是想活活饿死我！”招娣咬牙切齿。
娇娇儿担心地看着她：“那你怎么出来的？我推窗户推不开，前门又不敢走。”
招娣冷笑道：“他能锁住我？不过是手头紧，先前不敢闹罢了，他要娶就让他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怕他不成？”
娇娇儿连忙摸摸她的肚子：“那你现在饿不饿啊？我有两个铜板，可以买四个馒头，你吃不完的就藏着晚上吃，我明天再给你带些钱来。”
她戳了戳娇娇儿的脸肉，“别担心，你那两个铜板我在城南逛一圈都能捡两个，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娇娇儿脸一红，她出门确实没带钱，这两个铜板还是想着跟招娣一起玩的时候，她手头阔绰，自己也能买的起一些小东西，不至于一直让她出钱。
只是见她混不正经，不满地嗔她，“两个铜板也比饿肚子好吧？”
她从没见过招娣这样离经叛道的姑娘，在这个父权至上的地方，她与父亲却像生死仇敌。
她一边觉得要是招娣性子软些就好了，软些说不定她爹就会对她好些，不至于互相防备，相互敌对到如今这种地步。
可另一边又觉得，招娣要是像她一样的软性子，只能仍人摆布，那更是不好，怕是要被她那个酒鬼爹吃到骨头都不剩。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呀？”娇娇儿叹了口气，“我看前院婚宴也办完了，你应当可以出来，顺便看看那个后娘人好不好，若是好人，说不定以后还能好好相处呢，像一家人一样。”
她这天真的话一出来，惹得招娣哈哈大笑，拍掌道：“娇娇儿你真是！永远想着遇好人。”
她摇着头，从身后掏出一只扁扁的葫芦来，歪头道：“管他呢，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这是什么？！”娇娇儿诧异道，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招娣晃晃葫芦，嘿嘿笑道：“酒呀！没喝过吧？”
娇娇儿摇摇头，酒贵的很，家中过年的时候酿了一坛子米酒，也只有待客的时候会端出来，剩余时候只有宋父晚上会小酌一碗。
“咱们还是别喝了吧？你爹就是沾了酒，如今才疯疯癫癫的，酒喝多了不好。”娇娇儿劝道。
在她心里，酒不是个好东西，不然招娣她爹怎么嗜酒之后就什么事都不干，还对招娣特别不好呢？
招娣嗤笑一声，打开酒葫芦，猛灌一口，“你以为他是喝多了酒才不好的？屁！”
一大口下肚，葫芦被丢给娇娇儿，娇娇儿怕摔了，只能接过。
招娣道：“你们呀！被父母好好养在家里，不知道呢，总觉得人坏是因为这个是因为那个，总之不一定是因为他本来就坏。”
她看向娇娇儿，眼中有羡慕，有嫉妒，也有化不开的悲伤，“书上也总说，人之初，性本善，但是我告诉你，有些人坏，单纯因为他就是坏人，知道吗？”
所以，他不是因为喝多了酒才对她不好，是因为他就是对她不好，所以喝多了酒成了借口，可以顺理成章地对她更不好。
娇娇儿不知道，她并不认同招娣的观点，也知道招娣并不需要她的认同，但是她感知到了招娣的悲伤。
她太苦了，很小的时候便没了娘，爹也对她不好，后来开始酗酒，家里一分钱的进账都没有，饿的招娣只能去别人家乞食。
后来大了些，还没案板高，就举着屠刀杀猪叫卖，一直到如今。
好不容易好过些了，可以嫁人，也攒了些嫁妆钱，又被她的糊涂爹算计一遭，娶个后娘。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豪气，她举起葫芦，对招娣一敬，“我也尝尝酒是什么味道。”
液体甫入喉，便是一股辛辣刺激，直冲鼻腔，娇娇儿没受住，全部咳了出来，眼泪鼻涕呛一脸。
“……咳咳咳咳……这什么呀？好难喝，又涩又苦还冲鼻子……咳咳咳咳……”娇娇儿连忙将葫芦还给招娣。
招娣又是一顿嘲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见娇娇儿呛得小脸通红，这才忍住笑，上前给她抚背。
娇娇儿缓了些，抓住她的手逼问道：“你定然喝过不止一次了，这样熟练。”
“嗯哼。”招娣挑眉，“娇娇儿，我连我爹的屠刀都拿起来了，你觉得我会没喝过酒？”
她这样大大方方，娇娇儿都不好寻她的错处，只是想着招娣跟她差不多的年纪却要比她成熟很多，心疼不已，又厌她不学好，怎么就跟她爹学喝酒了呢？
两人踩着堤坝，慢慢横穿过弋江，那边便是另一个村子了，她们也不打算进去，又开始往回走。
“那……你爹娶了后娘，你怎么办呀？”娇娇儿踩着石子低声问道。
她还是很担心招娣，现在钱不在她手里，家里又另外来了个后娘，她要怎么办呀？
招娣不甚在意，装酒的葫芦被一上一下地抛着：“能怎么办？整不死我就往死里整。”
她的目光深邃起来，眺望着远方的太阳，抛葫芦的动作也慢慢停了，“杀不死我的，终将使我更强大。”
娇娇儿歪着头看她，没有说话，两人就默默地走回去。
到了招娣家后巷，招娣从怀里掏出一个纸片，往窗缝里不知做了什么，只听“吧嗒”一声，窗户便微微敞开。
招娣手一撑便上了窗台，她从小爬惯了的，又杀过猪，手脚灵活力道还大，一人高的窗台，她攀一下就上去了。
娇娇儿伸手拉住她的手，小声问：“你还来上学吗？”
没有钱，又来了个后娘，招娣怕是不能来上学了，但是娇娇儿还是忍不住问。
招娣摸着窗户上被雨水打褪色的木头，思考了一下，歪头笑道：“上！等我。”
娇娇儿的心一下放回肚子里。
招娣从不乱答应人，只要答应了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她既然说会来上学，那事情就还没有那样糟糕，她定然可以解决的。
“好！我等你，给你带玻璃糖吃。”
招娣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了不爱吃糖。”
转身跳进屋子里，脚步声就像猫儿一样。
等她关了窗户，娇娇儿又等了一会儿，见没声音，这才离开。
离去时，墙角一株花儿蔫蔫地蹲在角落，娇娇儿看着可怜，从旁边的水洼里捞几捧水给它浇了一点儿，招娣的窗户正对着这朵花，等她明天一跳出来就能看见，她的心情定然会很好的。
想到这里，娇娇儿也开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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