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生看着弱不禁风,一身单薄的粗布蓝灰色布袍挂在身上,松松垮垮,雨水把他头发打湿,一缕一缕贴在脸边。
跟鬼似的。
江问月眨了下眼,一副懵懂无害的模样。
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开口怕露馅,只好装聋作哑,偷看护卫搬尸体。
即使死了,瘸子的双目依然瞪得滚圆,像一只猝死的青蛙。在他身侧,老头那干枯瘦弱的身体如同破布般被扔在尘土中。
谢霖悠悠走近老人的尸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张干枯的面庞,语出惊人:“这老家伙是被瘸子给咒死的。”
护卫难以置信:“啊?”
谢霖俯下身,翻开老人的尸体,露出了瘦骨嶙峋的小腿。
那只小腿上的皮肤跟老树皮没什么区别,不过在脚踝的位置,赫然显现出一圈细密的圆形针孔。
仔细一看,那竟是一枚枚黑色的小字。
谢霖的手指在那圈印记上轻轻点了点:“这符咒能封锁经脉,让人四肢渐失力气,初时症状不过是发热头晕,像寻常风寒。可一旦符力深入骨髓,它便开始汲取宿主精气,如蛛丝抽茧,直到人被耗成一具空壳。”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嘲讽意味浓烈。
“把救命恩人背起来,不过是为了贴身下咒罢了。”
众人噤若寒蝉。
江问月转过头去看书生,他已经背过身去,惆怅地看着远方,不知道在装什么。
护卫上前拖走尸体,老人的身体在地上摩擦,发出沙沙声。方才的一切痕迹,随着雨水的冲刷,渐渐模糊不清。
谁都没有发现,尸体手背上那些嶙峋的血管还在轻微地跳动着……
又走了半个时辰,脚下出现了条沙石路,而后慢慢转变为石板道,空气中隐约能闻到铁锈味。
众人抬头,看到前方忽闪忽闪的灯火映出了一个巨大的影子——那是一个占地广阔的矿场。入口处,两名全副武装的护卫正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玩。
“到了。”谢霖勒住缰绳,“告诉胡长使,让他来提货。”
不多时,一个身形略显臃肿的中年男子带着两名小厮从矿场深处走了出来。见到谢霖,他圆滚滚的脸上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恭敬地抱了抱拳:“谢爷,远道而来,风尘仆仆,胡某有失远迎了,有失远迎哈哈!”
说着,胡长使招呼身旁的小厮上前,将两具尸体从马上卸下,自己则拿出一枚圆形琉璃片。
那琉璃片边缘镶了圈碧玉,格外浮夸。
胡长使透过琉璃观察了一下众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谢爷果然办事稳妥,那边必定满意。”
谢霖对这种奉承没有半分兴趣:“货没问题的话就赶紧安排住处,我没工夫陪你啰嗦。”
“当然,当然!”胡长使赶忙答应。
他又转向江问月几人,挂上一个油腻的微笑,语气中竟透着关切:“几位一路辛苦了,这雨天路滑,磕着碰着了可不好。”
“老爷早就吩咐过了,你们刚到矿场,今晚先好好歇着。”说着,胡长使朝身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上前解开手铐脚链,嘴上还不忘补上一句,“谢爷没吓着你们吧?哈哈,别害怕,咱们矿场只要守规矩,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几人听得面面相觑,紧绷的神色稍稍松了几分,胡长使见状,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
他朝路边的小厮一挥手:“把几位新来的朋友带去乙区第七房,等明日接风宴上见了老爷,大家就算正式认识了。”
这第七房环境不错,简陋却干净,屋内有一张大床、一张桌子、一盏油灯,竟还有四桶热水,正冒着热气。
“咱这水不多,但也是老爷特地吩咐备下的,给各位驱驱寒气。各位好好歇息,明儿一早我再来接几位。”小厮恭恭敬敬留下这一句话,合上了房门。
屋内八目相对,安静下来,只剩下屋外守卫来回踱步的声音。
乞丐模样的少年一屁股坐在木床上,发出“咯吱”一声响。他撩起破烂袖口,蘸了点热水搓了搓脸,露出一张还算干净的少年面孔。
他冲众人咧嘴一笑,声音倒是清亮:“那边的娘炮、竹竿,还有你这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女人,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要不交个底?”
没人回话,他便先说了:“我没名字,家也早散了,算是凉州人吧。你们想说什么就直说,我听不懂绕来绕去那一套。”
这话一落,房内气氛才微微一松。
那位被他唤作“娘炮”的书生嘴角一弯,朝其余三人拱了拱手,语气平和:“在下李伯明,家父出身寒门,自小便教我读书明理。原本是要赴常安赶考,路上不慎遇了劫,如今与诸位共此遭际,实是命途多舛。”
说着,他转头看向江问月,神色淡然:“姑娘呢?”
江问月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小女子姓江,名星星。家中无甚权势,是庶出之女,体弱多病,自幼被送至乡下调养。这次好不容易出了趟门,没想却撞上了这一遭。”
她微微垂首,模样弱得一碰就碎。
李伯明略显讶异:“原来江姑娘竟是闺阁之人,咱们本八竿子打不着,命运倒也公平。”
众人介绍完后,看向还没自报家门的瘦竹竿。
竹竿正准备开口,眼神却忽然一凝,随即走到墙边:“你们看这儿。”
墙角,有一块石板半掩在阴影中。
“这是什么玩意?”小乞丐凑了上来,盯着石板,像是要看出个所以然来。
江问月凑近看了看,竟然都是汉字。
她刚想细读,一个温和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其一,子时不得在门外走动。”
江问月回头,发现李伯明也凑了过来。
“其二,不能去任何无光的地方。”
“其三,每月初一至初三,不得擅自靠近矿井。”
“其四,”李伯明目光在几人之间停留了一会儿,语气陡然压低:“不要与任何不属于矿场的人交谈。”
瘦竹竿摸着着石板的边缘,若有所思:“初一、初三,子时都是阴阳交替,鬼气最重的时候。这些规矩表面上是防我们乱跑,实则……更像是在防些我们瞧不见的东西。”
“哎,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姓赵,算命的,风水命理阴宅阳刃都略懂点儿。只是命不太好,把自己也给算进来了……啧,这地方,够阴的。”
小乞丐听到这话,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原来是个江湖术士。你不如卜上一卦,看看咱们还有没有命从这出去?”
算命先生没理会小乞丐的调侃,只是轻哼一声,淡淡地摇了摇头。
李伯明靠着床围独自垂眸思索了片刻后,缓缓开口,吐出些废话:“这里不像是个简单的矿场,背后恐怕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力量。”
他眼神落在江问月的手腕上,话锋似有意无意地放缓了几分:“江姑娘这身子骨怕是吃不消,得多叫人照应些才是。”
江问月垂着眼帘。
“既来之,则安之。”她轻叹一声,也吐出一些废话,“遵守规矩或许是我眼下该做的事。”
李伯明大笑:“江姑娘说得对,咱们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笑完后,几人也都累了,各自找了地方躺下。
李伯明趴在桌角,赵半仙在门边,手缩进袖子里保暖。剩下的俩人得到了床的使用权,只可惜小乞丐睡相极差,四肢大开,把江问月逼到了边缘。
她盯着天花板,心思重重,毫无困意。
直到天光破晓,晨曦透过木窗的缝隙洒进来,屋内晕开几道细细的光线。
江问月思索一宿,也算理清了现状。不管是在矿场活下去,还是搞清楚自己怎么穿来的,她都得先去做一件事——
搜集信息。
她挪下床,活动了下手腕,勒痕还在,不过四肢没有酸痛感。
没过多久,屋外传来敲门声,接着,一个小厮端着一锅粥探头进来:“各位,该用早膳了。”
剩下三人闻声醒来,各自在这不算宽敞的屋子里略作收拾。李伯明抚平略显褶皱的衣衫,微笑着道了声:“多谢。”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如水,不紧不慢。
众人用完早饭,矿场内正好响起了沉闷的号角声。
新来的四人没被赶去干活,被胡长使派来的小厮领着认了圈路。
矿场中间是一块八卦形空地,四区围着转。甲区是矿井,乙区是宿舍,丙区是库房。至于朱门红瓦的丁区,是老爷们的地盘,常年没人靠近。
认完路后,几人被小厮分头带走,说是要去“定级”。
江问月穿过几条甬道,再往里走便看到了一间石室。
小厮在门口毕恭毕敬等了许久,才把里面的人请动。
大门敞开,迎面竟是一股檀香味。
江问月踏进来,有种又穿了一次的错觉。
只见石室香火缭绕,中央供着一尊不知名的神像,两盏酥油灯摇晃着火光,把它照的发金光。
神像前,一灰袍女子端坐在蒲团上,拿着一串珠子。
那女子看见江问月,小声“啧”了一声,坐到案几前,扯了根没什么毛的笔,摊开一本小册子:“姓名。”
“江星星。”
女子写下这几个字,又从袖中取出一根细针,插入白玉净瓶中。
瓶中淡绿液体立刻翻涌起来,仿佛受了感应,纷纷朝针尖汇聚,片刻后都被吸收殆尽。
而后,她将针取出,轻声说:“伸手。”
江问月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照做。
银针轻轻刺入手腕内侧的脉门,冰冷的触感顺着血脉传开。
江问月感觉不到痛楚,只觉得这银针刺入的瞬间,一股微弱的寒意蔓延至全身,随后就被胸口涌起的暖流冲散了。
对面女子的目光一瞬不离地盯着细针。
片刻后,她眉头轻蹙,将针拔出,翻开册子,写下两个字:
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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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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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规则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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