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板正校服的陈钧炽在听完他的话之后,和抱着那条叫“小黄”的小土狗的少年相对无言,默了好一会儿。
陈钧炽努努嘴想说话,最后也不知该说什么。
“我脸上有东西?”那人就快把不耐烦三个字写在脸上。
他摇头:“没有。”
对面的人正对着他翻了个顶天的白眼,“那你看屁。”
面前少年看起来防备心很重,有种随时会跳起来给他一棍子的感觉。反倒是他怀里的小黄脏归脏,但它瞪着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人时,会让他忍不住心软。
怀着这股心软,他忽然想伸手去摸摸小狗的脑袋,手刚扬起一半,动作被打断。
不是被面前那个暴躁少年,而是——
“小陈?杵这干嘛?”熟悉的声音。
从旁边楼梯间踱步出来的林大爷,穿的还是前一天那件白色的老汉背心,手压在陈钧炽的手背上,目光在触及抱着狗的那人时,眼底闪去一丝嫌恶。
与此同时,陈钧炽的手腕被拽住,整个人被扯得往后退了几步——罪魁祸首是林大爷。
林大爷将人扯到自己身后,语重心长道:“离那条疯狗远一点,脏得很,爱咬人,小心伤了自己。”
他的声音大得一贯如此,因为耳背,自以为的小声,实际上方圆几米内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话里像是在说那人抱着的小黄狗,话外又好似另有所指。
陈钧炽几乎是下意识去瞟墙边的少年。
出乎他意料的,那人此时反倒看起来冷静,神情间无分毫波动,像是压根没听见,手臂勾在身前,低头逗弄着怀里小狗的下巴。
林大爷见他不动,出声催促:“快走快走。”
昨天搬家时林大爷出了不少力,陈钧炽对此仍心存感激,实在拗不过,被他带着往边上走了几步后,挣扎着迈出步子往楼上走。
他消失在楼梯转角的那一瞬,少年从墙边直起身子,掸了掸在身上存在感并不强的墙灰后,面不改色地擦过林大爷的肩,径直朝着巷尾走去。
“你!”林大爷惊愕低头去看老汉背心盖不住的肩膀处,灰色帽衫蹭过他皮肤,随即指着贺执的背影破口大骂,“死狗!走路不长眼,往人身上撞,你迟早也被撞死!”
灰色连帽衫太过宽松,衬得他整个人单薄,帽子松垮地脱下来,露出一头乌黑的发。
他听得清楚,却头也不回。
仰着脸冲着天吹了声拖长音的口哨,挑衅又狠戾。
老旧居民楼的楼道又窄又暗,陈钧炽站在301房门口,反手在背后的书包袋里摸钥匙,不甚熟练的对准锁孔,一转一拉,连接处生锈的铁门被拉开,伴随着吱呀一声响。
和门内昏暗光线一道涌出的,还有一袋扎着口的垃圾,估计是魏如萍随手靠着门放了还没来得及倒的,门一开,塑料袋失去支撑,倒在他脚前。
他俯身去扶,视线却掠过透明塑料袋里的撕碎的纸片。
看那样子,大概是魏如萍之前最宝贵的存折。
那存折是魏如萍前半辈子炫耀的资本,逢人便说:“这可是我老公给我攒的钱!”
久而久之,她那群小姐妹们都听厌烦了,一见她拿起存折,便各自默契地散开。
而如今这本存折的下场竟沦落进了垃圾堆里,想必是爱惜之人不再需要它了。
陈钧炽将这袋垃圾转移至楼道口,面色平静地进门,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模样,低头换鞋。
“回来了?”屋里的人大约是听见动静,踩着拖鞋走出来,蹭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摩擦怪声,明显是拖鞋不合脚导致的。
“新学校怎么样,还适应吧?”
这是魏如萍女士对他为数不多的关心,陈钧炽闷着头答:“适应。”
一听就是反话。
魏如萍听不出来,她今日看起来心情颇好,甚至还贴心伸手接过他背后的书包,转身往客厅走——甚至压根算不上客厅,最多只是在沙发和床之间加了道隔板隔出来的逼仄空间。
然后将他的包随意一扔,又拐回她的厨房。
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多此一举,陈钧炽还得从沙发上捡起他的书包带进卧室。能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拥有独立的卧室,他已经很满意了。
作业刚摊开没一分钟,卧室门被推开,魏如萍探了半个身子进来:“去巷尾小卖铺买瓶酱油和醋回来,我忘买了。”
她总是如此,把他当苦力使。
他习惯了,淡淡地“嗯”了一声,将钥匙放进口袋里,桌上的手机也一并放入。
手机是个老年机,魏如萍想让他专心学习,收了他的智能机,不知从哪里买来这种老古董,跟块砖头似的,只能接电话发短信,唯二的娱乐只有灰白模式的贪吃蛇和需要点技术才能玩的滚小球游戏。
出门时,对面的门也同时拉开,陈钧炽不太想打招呼,但内心里又有个懂礼貌的小人驱使着他开口。
目光对视上的瞬间,他不情愿说:“林爷爷好。”
林大爷嘴一张,大声问:“小陈啊,又出门啦?”
他敷衍点头,“去安佳一趟。”
安佳是小卖铺的名字。
林大爷一拍脑门,想到什么似的,“方才你见着那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别怪我啰嗦,以后你见了他得绕道走。”
不提这个还好,他一说,陈钧炽又开始下意识抵触。
明明他跟那人也是第一次见面,但听到林大爷这么说,还是为那人不公,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怎么待遇天差地别。
但他不好驳了林大爷的面子,轻点了下头,侧身窜出狭窄的楼道,呼吸到外边净透的空气,他松了口气。
今天是搬家第二天,安佳他就去过一次,青野巷还没摸熟,天色渐暗,他凭着记忆里的路找,直走一小段距离后左拐——
成功在青野巷子里迷了路。
不知拐进哪条分错的小路上,路灯仅有一盏,暗得仿佛随时会熄灭,光源只能照到方圆三米之内。
三米之内肉眼可见的,只有脚下极不平整的青石子路。
黑夜像是一头能把人吞噬的洪水猛兽,又静,周围环境里但凡有一丝响动,都像放大了无数倍一样,让人完全无法忽略。
不远处的黑暗里发出吱呀一声,像是有人踩在树叶上发出的声响。
声音不大,但清晰。
陈钧炽下意识瑟缩一下,往路灯的方向退了一步,背蹭在路灯掉漆的杆上,火灼般的疼。
一秒、两秒、三秒。
之后,一团黑影横冲直撞的撞在他脚上,毛绒触感反映在他裸露一截的脚踝上,他僵在原地,呼吸都屏住一瞬。
缓了又缓,才低下头去。
看清罪魁祸首之后,他小声惊呼:“小黄?”
小黄满眼无辜,尾巴翘起,一个劲儿地晃。
陈钧炽缓慢蹲下去,手触在小黄的脑袋上,出乎意料的软,他轻声问:“你主人呢?”
说主人主人到。
从方才小黄窜出的那片阴影里,走出来个散漫的身影,目光先是在陈钧炽身上转了一圈,又低头去看死蹭着人脚脖子的狗。
他嗤笑了一声,“花痴狗。”
陈钧炽惊诧抬眼,面前那人唇角弯着,幅度不明显,身上的狠戾气息散了大半,像是摘掉了那层伪装面具之下的,是个和他别无二致的温顺少年。
但那浮起的一丝笑意转瞬即逝,他拍了两下掌,小黄立刻松开陈钧炽的脚,小跑着扑进他伸着的两只手里,缩在他怀里。
那人一巴掌拍在狗脑袋上,大概是用了狠劲,小黄转头冲着他呲牙咧嘴。
陈钧炽仍旧蹲着,借着路灯昏暗的光,他看清自己的白鞋鞋面上,留下两个浅浅的灰色爪印。
“别打它。”他说了句。
那人放弃和小黄挣扎,又笑了下,和刚才的笑不一样,是个冷哼,带着不屑:“我的狗,要你管?”
他被噎了下,随即起身,挺直着背,想起自己出门的目的,再出声时语气温顺了些许:“能不能告诉我安佳怎么走?”
夜深人静,两个少年站在路灯下彼此对立着。
一明一暗,陈钧炽背对着光源,脸埋在阴影里,辨不出情绪。面对着那人眉眼深邃,下颌分明,整个人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柔和。
陈钧炽下意识认为,他不愿意帮忙。
等了好半晌,听见那人语气戏谑:“好学生,找我问路,你真不怕我?”
“不怕。”陈钧炽摇头,“但我怕黑。”
“嗤。”对面的人蓦地发出一声笑。
“笑什么?”他这会儿胆子真的特别大,“笑也笑了,能告诉我安佳怎么去了吗?”
在巨大未知的恐惧之前,他选择搏一搏。
口袋里的手机这时候震了一下,陈钧炽摸出来看了眼,是魏如萍发来短信催他回去。
“哦。”那人像是故意的,等他的的视线从屏幕上抬起,背过身去,“不能。”
陈钧炽有些急了,“不用你带我去,你告诉我怎么走就行。”
“好学生,我可不会见义勇为。”
那人撂下话,往前走了几步,背影坚决,看起来一点儿回旋的余地也没有。
陈钧炽近乎绝望,绷直的腿微微打着颤。
真有人这么不近人情?他第一次真正见识到。
蓦地,眼前有一团毛茸正在快速逼近,转瞬跑到他跟前停下,仰头睁着溜圆的眼望着他。
又是小黄,也不知它怎么从那人怀里挣脱出来的。
陈钧炽去看他,后者明显没反应过来,冰冷的神情里,浮现出些许困惑。
小黄咬着他的裤腿,短腿用力挣扎着。
力气小得几乎能够忽略,但陈钧炽仍是顺着它的意思往前挪了几步,它又松开,跑去另一人边上,想把他也扯过来。
有句话说的没错,狗是通人性的。
陈钧炽跟在那人背后往安佳的方向走的时候,打心眼里地感激小黄。
没有它,他或许现在还停在原地愁眉苦脸着。
贺执:竟然被狗出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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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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