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逢安赶忙将折子戏塞入袖中:“不行,这是卿妹妹给我的,都没捂热呢,岂有即刻要回去的道理!”
“师傅,那我怎么办?”辞缘睫羽轻颤,委屈夺眶而出,似有泪光点点。
那眼神灼灼,好似要将她看入心底,卿如意立刻压下秀眉,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游逢安。”
方才还艳阳当照,一道阴风陡然刮来,转眼间头顶乌云密布。
游逢安气势已经怂了一半,他依然死犟,硬着头皮拒绝:“不行。我什么都不会,折子戏故事最适合我。”
辞缘也不强求,他悻悻垂眸,面上落下淡淡阴影:“算了,我也可以学其他的,只是要为难师傅了。”
明明是她家小树苗吃了亏,却还得忍气吞声,甚至为她找台阶。卿如意都要过意不去了。
“ 不理他,我同你讲,也是一样的。”卿如意耐心哄着少年,“今天我只是多了一项任务而已,不碍事。”
游逢安孤独伫立于亭下,呆若木鸡,折子戏忽然就索然无味了:“家班其他人呢?怎么就只有我们几个人。”
卿如意状若未闻,自顾自翻开工尺谱,手指点于页面,同辞缘低声授课。
柱子又说话了:“我突然不想看折子戏了,卿妹妹,你教我唱几句吧。”
“就是这段,杜丽娘在梦中会见柳梦梅,才子佳人相会。”卿如意置若罔闻,直接讲到《惊梦》中**桥段。
辞缘点头:“倒也是神仙眷侣。”
卿如意笑出声:“我也觉得他们二人,是顶顶相配的。”
花柳拂动,二人相视一笑。
辞缘微微切换身位,将卿如意挡了个严严实实。
游逢安急了,男人心,海底针,去你的郎才女貌、鸾凤和鸣。不行!
他急中生智,打碎春日美景:“那戏子叫什么名字?”
卿如意触发关键词般,立刻收敛笑容,离了辞缘遮蔽,对着游逢安不咸不淡道:“他叫辞缘。”
“师傅,然后呢?”辞缘笑盈盈着凑近少女,及时拉回她视线。
卿如意将书抬得高了些,好叫他看清。二人袖袍相触,一高一矮竟是莫名和谐相称。
“然后啊,他们二人自然是成就一段佳话……”
游逢安碰了一鼻子灰,酸得牙都要掉了。
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不由心怀怨怼,反骨之心蠢蠢欲动。
家班其他人陆陆续续到场,挨个坐在石凳上。
辞缘遵纪守礼落座,下一秒这个虎头世子便坐在他旁边,狠狠撞了他一下。
二人视线再度交错,一时间竟有龙虎相争之势。
“我现结合工尺谱最基本的音律,示范一遍《皂罗袍》。”
卿如意刚清嗓,熟悉的嗓音再次打岔:“我没有工尺谱。卿妹妹,能否把你的给我?”
都已经拿了她折子戏,既要又要,到底想干嘛?卿如意气极反笑,掏出工尺谱,不情不愿塞到他手里。
这下总能安静吧。
她才起兴唱了个开头,游逢安又吵闹起来:“不行,卿妹妹,你先给我解说一下,其上圈圈点点具体为何。”
卿如意神色不耐,她不明白,怎生得几番刻意针对?
她一双眼跳动着火苗:“你先自行研究,待我忙完要事,再同你细说一二。”
辞缘视线阴恻恻的,游逢安斗志愈勇:“不行,我想学的可太多了,趁着阿母没回来,我必须学会最基本的东西。”
好小子,不务正业的相,几时会这般勤奋好学?
卿如意知道他在刻意刁难,但他偏偏拿长公主身份压她:“卿妹妹答应阿母了。”
卿如意忍无可忍,眼见着就要爆发,辞缘却是接过话头,如同救星。
他声音婉转,如敲冰戛玉,进退有度:“不若我来教你,师傅她实在是抽不开身。”
卿如意欣慰不已,她家小树苗长大了,晓得为她分担重任了。
凤眸笑出好看的弧度,可他唇角深处尖锐,好似利刃即将出鞘。
他忍这句“卿妹妹”很久了。
卿如意舒展眉头,赞许看向辞缘:“如此甚好,传道受业,倒也利于你自身技艺精进。”
辞缘奉命,领着游逢安,坐到一旁僻静水榭中,这养尊处优惯了的世子爷翘起二郎腿,目中无人问道:“你要怎么教我?”
辞缘不愠不恼,笑容依旧清隽,纯良如同洁白花朵,却是答非所问:“为人师者,学生当时刻敬之,对否?”
游逢安不解其意,口中称是。
戏声飞过湖面,萦绕辞缘耳畔,他看了眼歌声方向,葳蕤树木遮掩少女身形,真是东风赐良机。
辞缘笑意更甚,面庞白皙,艳到极致反多了几分鬼气。
他翻开工尺谱《牡丹亭》,指了指朱砂批注之处:“把这些都背下来,一炷香时间,我能做到,你也能。”
“开什么玩笑?这么多!”
辞缘无辜眨眨眼:“我虽不知你是哪家公子少爷,但若是连普通诗词都背不下来,未免也太给令尊令堂丢脸。”
这话可是戳到游逢安痛处了,他怒不可遏,抬手指着辞缘:“放肆!你可知道我是谁?”
“方才你可承认了我为师长,忘了?”辞缘挑眉,指节轻扣石桌,笃笃声铿锵有力。
游逢安背后一凉。
“怎么,身为学生,倒想反悔,逾矩冒犯师长了?”他弯起好看的眼,语气凌厉,大有剖皮割肉之势。
游逢安谢了锐气,哭丧着脸背书。
辞缘不急不慢,转悠了一圈。
枣树郁郁葱葱,他信手折下一枝,尖刺纵横,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只要游逢安分心,辞缘便会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枣树枝,一双凤眼含笑,直将他脸给盯穿。
游逢安求救般看向卿如意方向,只听“啪”的一声,树枝弯折,木屑纷纷,唬得游逢安一个哆嗦,如同雨中鹌鹑。
男人的直觉告诉自己,如若他不是什么权贵之子,估计早就伤痕累累。
彼时,没了花孔雀聒噪吵闹,卿如意事半功倍,不消片刻家班众人都能对着工尺谱,唱得像模像样。
“你们先自行练习,尝试脱离工尺谱清唱,我去去就回。”卿如意看向对面水榭楼台,木叶葱葱,瞧不真切。
她不由好奇,她家小树苗用了什么法子,花孔雀居然没学公鸡打鸣。
湖水中,她身形影影绰绰,辞缘敛去浑身肃杀之气,温驯平和地看着游逢安。
游逢安正苦恼于背书,他哀嚎一声:“我不会背了,你好歹提醒我一个字!”
辞缘收起枣树枝,语气温吞:“先前明明定好了规矩,背书就得一气呵成,现如今你又反悔,无规矩不成方圆,怎可出尔反尔。”
游逢安嗷嗷抗议,火气直冲天灵盖:“可我不会背啊!你这个当夫子的,就是这般为难学生的吗?我都念得口干舌燥!阿母都未曾如此管我!”
辞缘捏着泛黄书页,两难般低头看向诗句,眉眼间小痣衬得他愈发柔弱:“这……”
“到底是谁为难谁?”卿如意的嗓音轻飘飘落于游逢安头顶,吓得他一屁股弹起。
她皮笑肉不笑盯着游逢安,冲辞缘万般自然伸手:“给我。”
辞缘心领神会,手中树枝交接到少女手中。
“现在会背了吗?”利刺根根分明,树枝点着游逢安肩胛,“嗒嗒嗒”,好似下一秒便要“噼啪”甩下。
游逢安欲哭无泪:“会了会了。”
卿如意甩袖坐在辞缘身旁:“收起你那些顽劣心性,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辞缘跟着颔首,颇有一唱一和之势:“我也正有此意。”
“你!”游逢安气急败坏。
“恩?”卿如意沉下脸,吹来凉风阵阵,游逢安立刻缩起脖子,不敢对着辞缘作威作福。
这个辞缘表里不一的很!如意没过来之前,那眼神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
“还有,对我这个昆曲接班人尊重点,我们对于戏曲的才识,远在于你之上。”
她拍了拍辞缘肩胛,眼神是温柔的,看向游逢安却冷清一片:“他是我最得意的门生,你要是对辞缘鲁莽无礼,那也是对我眼光能力的否定。”
此言分量极重,游逢安就算再想添堵,也不好给心上人拆台了。
辞缘将工尺谱还给卿如意:“弟子惶恐,师傅竟如此看重我。”
册上留有他余温,卿如意指尖微蜷:“你和他们自然不一样。”
日光浮动,凤目星星,他定定看着她,二人相顾无言,她心头一跳。
“不像某些人,没才气没度量。”卿如意慌乱补充。
游逢安欲哭无泪,他有种当挡箭牌的错觉。
*
因着今日游逢安打搅拖后腿,卿如意的计划又被迫推迟了。
昆曲故事没能如期道来,那就轮到明天好了。
岂料卿德甫晚上又唤她去书房,犹如晴天霹雳。
“什么?明天?怎会这般急?”卿如意喝了一杯又一杯龙井,“王知州小女儿办春日宴,怎么拖到今晚上才发卿府请帖!”
卿德甫放下手中书卷,无奈看向女儿:“稍安勿躁。今日本是想着,多给你和游世子相处的时间,所以爹才晚上知会你。不怪知州府。”
卿如意更是气得要跳脚:“我不想去!”
“不准耍小性子!”卿德甫皱眉,怎么自家女儿如此浮躁,“你定会感兴趣的,王知州,点明了对卿府家班感兴趣,这于你而言,不正是大展昆曲的好时机吗?”
这会儿卿如意才正了神色,端正坐好,翻脸比翻书还快:“那倒也是。”
等会,王知州这个称谓,怎得这般熟悉?卿如意心中涌现不祥预感,她凝神苦思,只听得卿德甫继续往下说道:“你想好明天带哪些伶人去知州府。”
“太多了不好,爹看啊,两个就够了,不多不少,你说呢?”
卿如意终于想起来了,王知州,不就是那个有断袖之癖的狗官吗!
红香楼里,当众侮辱戏曲的酒囊饭袋。
“如意,想什么呢?”
卿如意立刻坚定了眸色,她才是占理那方,无须自乱阵脚。虽说当日是女扮男装,她可不信知州那双鱼眼,能瞧出什么端倪。
“我想好了,明日要带辞缘和轻鸿去知州府。”
卿德甫悲喜交加凝视女儿:“如意啊,今年你愿意去,是好事。但你这次去春日宴,可要懂事安分点,莫要同以往一般,因着游世子,同旁的世家小姐起纠纷。”
卿如意两眼一黑,人生一眼能望到头。
她明天定要同辞缘待一处,乖徒,你可要护住师傅啊。
辞缘:恩,好听爱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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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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