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街道上，浑圆的落日缓缓坠落在远处高楼后面，沈星悠低下头，从车后搬下行李箱，走进旁边的小区。
终于毕业了，沈星悠处理好学校的事情，马上就搬过来，等着去光尘先生的生态园工作。房子是上周租的，离生态园只有三站路。小区虽然陈旧，但绿树成荫，楼下的圆形广场，传来厚重的管乐声，一位老人站在树下独奏，长椅上坐着不同年龄的听众。
沈星悠笑了笑，拉着行李箱经过，脚步不觉轻快起来。她很喜欢这个小区。这里和她在九熙生活的小区很像，节奏慢，有生活气息。更重要的是，这里离生态园很近，离光尘很近。
想到即将要到光尘先生身边工作，沈星悠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开心，这么多年，去生态园为光尘先生工作一直是她的愿望。
没有电梯，沈星悠拖着行李箱爬楼梯，一梯两户。走到四楼，一个巨大的花束赫然出现在门前，还挡住了本就不宽的路。
沈星悠看了看门上的数字，确认这是自己租的房子。她的心里隐隐有不好的感觉，她看了看对门，又低头看着花束。
花束上有一封火漆蜡封的卡纸，上面绘有繁复绚烂的红色花纹，典雅而张扬。
确实很像那个人的调性。
沈星悠屏住呼吸，打开卡纸。一行张扬飘逸的字体被玫瑰花瓣包围着，非常扎眼：
“毕业快乐，小玫瑰，成为我的新娘吧！”
沈星悠顿时丢开卡纸，像看见了一条毒蛇，总感觉那张苍白的笑脸瞬间就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忽然，对面的门开了，突然的开门声打破了空气中的冷寂，沈星悠再次吓了一跳，她转过身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对方明显也有点错愕。
“不好意思，我撞到你了？”他声音疑惑，关上门，提着一袋垃圾站在门口。
“没有。”沈星悠平静下来，暗暗舒了一口气，不是那个人就好。他戴着鸭舌帽，穿着白色T恤，看起来是一个普通的青年。
他嘴角带着浅淡笑意，眼睛隐在黑色帽檐之下，语气和善：“你是刚搬过来吗？你好，我叫王玄，住你对面。”
“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找我。”他又道。
“谢谢你。”沈星悠对他礼貌笑了笑。
“嗯。”他提着垃圾下楼，空气又陷入冷滞。
沈星悠看着那一束花，犹豫着还是把它搬进了屋，不能挡别人路。
黑夜吞噬了夕阳的最后一寸光影，黑暗开始爬上窗外的老树，秾艳的玫瑰花束萦绕着湿漉漉的花香，一点点地将沈星悠的记忆撕扯。
那个人就像噩梦一样，缠绕着沈星悠。
两个月之前，沈星悠在回学校的路上，遇见了一个怪人。
那天也是一个黄昏，落日浑圆，带着点颓然的血色。北门有商业区，人多车乱，沈星悠习惯从离宿舍楼近的东门回学校。
东门是一片空旷的草地，门后几根高耸的石柱上刻着校训，矗立在长方形的喷泉水池前。
沈星悠穿过石柱，绕过喷泉，在行道树下走着，空气中是干燥的阳光和草木味道。
这里人很少，偶尔有一些散步的人，他们走在远处的草地上，或在远远的路上走着。
忽然，在前面路的中央，站着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面对着沈星悠。他全身暗色，戴着帽子，看不清面容，手上还拿着一束红艳的花，给人的感觉就是高、瘦、怪。
他好像在等着沈星悠走过去。
沈星悠第一个想法是躲，她快速地穿过路旁的树，往草地上走，不动声色地远离那个人。
草地空旷无人，沈星悠步伐不觉加快，几乎要跑起来。
忽然，她似乎撞到了一堵墙。
像有什么东西把她拽住，沈星悠没有摔倒，而是身体倾斜地停在半空，才发现有一只手臂把她拦腰抱住。
她抬起头，就看到了帽檐之下那半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嘴角微微勾起。
沈星悠呼吸一滞，离开他的手臂。
是刚刚路上那个人，他几乎是瞬移到沈星悠面前的，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类。
那个人也后退了一步，摘下帽子，放在胸前，似乎行了一个礼，举止优雅，声音清朗：“你好，我叫金恩。”
他双手捧着颜色秾丽的玫瑰花束，笑着递到沈星悠面前。目光却一直在凝视着沈星悠，似乎在打量，淡蓝色的眼眸中带着笑意，毫无闪躲。
在学校见惯了男生对自己结结巴巴的搭讪，沈星悠退到了一个安全距离，有点疑惑地看向眼前的人。他的头发在夕阳的余晖中是金黄色的，直顺几乎垂肩，梳向耳后，脸色很白，五官精致浓艳，摘下了帽子，他脸上的阴影散去，看起来明亮又贵气，也与周围黯淡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好漂亮！
沈星悠又看了他一眼，自从小时候见过光尘之后，这世上能让沈星悠惊艳的人，大概再也没有了。
沈星悠被他的目光看得很难受。
“你好，再见。”沈星悠没有接花，转身快速离开这里。
在这氤氲的玫瑰花香中，空气里似乎还充满着潮湿的泥土味道，像置身于梅雨季节的山野，缠缠绵绵地下了几个月的雨。
沈星悠有点疑惑自己这种奇怪的感受，她不敢回头，快速往前跑。手臂却突然被那个人抓住，然后她看到了那个人浅淡眼眸中的光点，怀着某种强烈的渴望。
像是在看，猎物？食物？
沈星悠打了个寒战，她努力挣开手，却被他抓得更紧，他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星悠的脸，距离很近，嗓音变得低沉而强势：“你跑什么？”
沈星悠：“……”
“这里是学校，到处都有监控，你再不放开我就要喊人了。”沈星悠愤怒地瞪着他，另一只手悄悄在掌心蓄力。
他轻轻松开沈星悠的手臂，眼睛中夹杂着淡淡的疑惑，看着沈星悠，问：“你是在欲擒故纵吗？”
“有病！”沈星悠心里骂道，蹲下来快速拔了一根草叶。
“我没有，我不认识你。”沈星悠站起来，看着他，声音弱弱的，装作很害怕的样子。她在等一个逃离的时机，这个人很危险。
这么多年，她早已清楚，自己的美貌是客观的，是一种负担，但也是武器。
金恩笑了笑，淡蓝的眼睛绽出深沉的笑意。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完全绽开，显得冷艳而矜贵。他看着沈星悠，清朗道：“我叫金恩。”
“我们是同类，小玫瑰。”
“我找到你了。”
沈星悠只想逃离这里。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她尽量保持平静与礼貌：“金恩先生，你认错人了。”
金恩似乎很疑惑，他低下头默默看着沈星悠。
沈星悠转身离开。
春末夏初的温热黄昏，干燥的空气中，潮湿的泥土味道越来越浓烈，是缠绵悱恻的凄冷秋雨。沈星悠看着草地上金黄的光线，疑惑这特殊气息的来源。
金恩再次出现在沈星悠面前。
沈星悠停下，突然发现这潮湿的味道好像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好浓郁的香水味？好奇怪的香味。
随着他的靠近，这味道越来越浓郁。在这看不见的气息中，有一条潮湿柔软的蛇，正一点点地缠绕着沈星悠的身体，像冷雨淋透全身，雨丝渗进皮肤。
寒冷湿气侵入身体，沈星悠感觉凝滞而难受，整个人似乎陷入柔软黏腻的泥潭。
“这不是香水的味道？这是什么？”沈星悠心中警觉起来，她的掌心握紧草叶，凝聚力量，叶片变得尖硬，蓄势待发。
“你能感觉到，不是吗？”金恩轻笑。
“感觉到什么？”沈星悠问他，“你对我做了什么？”
金恩眼睫低垂，看着沈星悠，微微皱眉，这一次他是真正地感到困惑，“我的信息素。”
“信息素？”沈星悠重复地问出这三个字。她似乎在哪里看到过，但是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你竟对此一无所知吗？”金恩惊讶问。
沈星悠疑惑地看着他，竭力回想。
金恩忽然笑起来：“你是一个omega，虽然这个世界退化过，大多数人都是无知无觉的beta，作为先天异能者的alpha和omega很稀缺，但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omega？”
“你也是一个异能者。”他看向沈星悠手中的尖叶，无所谓地笑道，“这就是你的异能吗？”
沈星悠：“……”
“omega，是ABO设定里的那个omega吗？”沈星悠有一点印象了，她曾经看小说的时候，似乎看到过ABO的标签，略有了解。但那设定中的ABO世界，可没有说alpha和omega是先天异能者。
这个世界上，沈星悠确实是一个天生异能者。
但她到底哪里像omega啊？更何况ABO设定里的omega就是一个繁衍工具，还有发情期，只能依附他人生存，完全的弱势群体。
沈星悠心情复杂地看向金恩，她很清楚自己不是这样的。金恩到底是有意戏弄她，还是精神不正常？
金恩眨了一下眼睛，思索道：“ABO设定？那是什么？”
“又是人类的臆想吗？”金恩皱了皱眉，声音严肃，“人类世界喜欢胡编乱造，你不用在意。”
他认真道：“我能闻到你的omega信息素，很香，我很喜欢。”
沈星悠沉默地看着他，目光穿过他飘向遥远的天边，觉得这个人精神可能不太正常。
他忽而温柔地笑了笑，将玫瑰花束再次递到沈星悠面前，“明天见。”
沈星悠后退了一步，不想接。
“沈星悠，你是要我把花送到你宿舍吗？”他眼带笑意，话语间却是威胁。
“他知道我名字？”沈星悠心里震惊，只能烦躁地接过花。
金恩从大门离去，沈星悠往宿舍走。
“有大病！”她愤然把花丢进垃圾桶。
后来，沈星悠的噩梦开始了。金恩总是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有时候是在图书馆，沈星悠看书，抬起头金恩就在对面，用一张引人注目的脸看着她，并冲她招手。
有时候是在路边，他等着沈星悠走过来：“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有时候是在宿舍楼下，他突然出现，递过来一束沾着露水的玫瑰花：“早上好！”
沈星悠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他似乎很忙，行踪不定，总是突然出现，每次送完花就走。
金恩消失了十几天之后，现在他的花又出现在沈星悠面前。
夜深了，沈星悠洗完澡准备睡觉，她决定明天就去见光尘先生，虽然离约定的日期还有一个月，但是她不能再等了。
如果这世间有一个人能让沈星悠信任和依赖，那只有光尘。
这一夜噩梦连连，却好像总也醒不过来。沈星悠感觉自己置身于某个潮湿荒僻的山野，周围是风声雨声，和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连绵不断。
噩梦缠绕了沈星悠整夜，在风雨中逐走，只看到黑暗，只觉得湿冷。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慢慢清醒，眼前似乎有光影出现，沈星悠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是床边站立的身影，繁复典雅的白色衬衫，金黄的头发，苍白的脸，然后是他身后，花纹繁杂的白色纱帘，以及后面同样复古的玻璃窗。
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沈星悠瞬间惊醒，她坐起身，看到金恩朝她绽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的小玫瑰，欢迎来到我们的庄园！”
庄园？
沈星悠缩在被子里，环顾四周，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是一间装饰华丽复古的房间，被子是柔软的蚕丝，墙边甚至还有传统的壁炉。
两个穿着裙子的女孩站在衣橱边，她们是异域的面孔，头发是卷曲的。
衣橱中间挂着一套繁复隆重的婚纱，那纯粹的白色非常刺眼。
“怎么样？我精心设计的婚纱，你喜欢吗？”沈星悠回过神来，才发现金恩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你穿上它的样子了。”
金恩愉悦道，全然不顾沈星悠眼里的惊恐。
“这是哪儿，你到底是谁？”沈星悠后退，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金恩带到这儿来的，她甚至怀疑自己还在不在真实的世界中，这里的一切都不像现代文明世界中应有的样子。
“这是我们的家园。”金恩靠过来，“如果你是问地区的话，这里大概属于东欧吧。”
“无人之境的东欧。”他补充。
一夜之间，悄无声息，跨越几千公里，沈星悠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你是谁？”沈星悠小声问道，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危险。
他嘴角微笑，靠近过来，看着沈星悠的眼睛。
淡蓝眼珠之下，是凝滞的光点，他的脸上苍白如纸，轻轻道：“我是一个血族。”
血族？
沈星悠反应了几秒，终于意识到血族是什么了。
传说中的吸血鬼，只存在于民间传说和影视作品中的超自然生物，以吸食血液为生。
沈星悠曾经听光尘讲过人类进化史，在中世纪异法盛行的时代，也没有人能证明血族的真实存在。
人类不会以同类相食的方式来延续文明。
沈星悠本能地后退，直到无路可退，抵上了金恩伸出的手臂，被他禁锢住。她看到他的眼中，又盛满了某种强烈的渴望，不是爱意，而是沈星悠不知道的情感。
他笑容愉悦，似乎很享受沈星悠的惊恐，咧开嘴，露出了两颗尖白的牙齿，越靠越近，最后目光停留在沈星悠的脖子上。
白皙的脖颈上，血管随着剧烈的心跳在起伏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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