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月婵通过了地三级杀手考核,成为绿舟年纪最小的地字号杀手。
一次,她在完成任务回去的路上,偶遇了一个小孩。
小孩饿得骨瘦如柴,一双大眼睛却波光粼粼,他跪在地上,扯着月婵的衣角,有气无力地恳求:“阿姊,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这一带正闹饥荒,一路走来尸骨累累,难得见到一个活人。
那时的月婵刚单独行动不久,对别人的问话偶有回复,她冷声问:“你父母家人呢?”
小男孩眼眶一红:“饿死了。”
月婵冷笑一声:“那你好意思一个人活着?”
“俺娘说,俺是家里唯一的希望,俺不能死。俺靠着乞讨和娘留下的干粮,撑到了现在。阿姊,你有没有吃的?来福很饿,来福已经四天没吃东西了。”小男孩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月婵本来想走掉,因为杀手是冷血的,是不该多管闲事的。
但或许是对方的话触动了她,又或许,如果当年秦家没有出事,她其实会有一个弟弟。
她清楚地记得,母亲在狱中流掉的那个孩子,大夫曾诊断是个男胎。
月婵犹豫片刻,破天荒地当了一回好人。
她从行囊中取出两块干巴巴的烙饼,丢在空碗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喊声:“阿姊等等我呀。”
月婵转身,面色一沉:“做什么?还想要?没有了。”
“不是,我有。”那个自称来福的孩子,伸出了脏兮兮的小手,将一块烙饼还了回去。
月婵抬眼望着他:“你不要了?”
“来福有一块了,阿姊把饼都给了俺,阿姊吃什么?”小男孩闪着大眼睛,认真询问。
月婵不想理他,挥了挥手:“快滚,别烦我。”
“俺娘说——滴水之恩要当泉水相报,阿姊救了俺,俺要报答阿姊,以后俺就是阿姊的仆人了。”来福睁着大眼睛,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
滴水之恩当泉水相报?
月婵没有纠正这句话的错误,冷冷道:“我不需要仆人,不想死就快滚。”
“阿姊,来福是真心的。”男孩瘪着嘴,一副要哭的模样。
被一声声“阿姊”叫得头痛,月婵索性丢下一锭银子,足尖一点,飞身跑了。
半日后,她终于找到了一家小客栈。
这几天风尘仆仆地赶路,她疲惫不堪,于是花重金买了些吃食,洗漱后便倒头就睡。
第二天日上三竿,月婵迷迷糊糊地起床,正准备下楼要点吃的,忽听店小二在门口大吼:“去去去,哪来的叫花子,赶紧滚!”
“俺不是叫花子,俺是来找人的,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头发长长的、长的很俊,穿着黑色衣裳的漂亮姐姐?”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没有没有,快走!再挡在门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店小二不耐烦地催促道。
月婵心里嘀咕,这叫花子的声音,怎生这般耳熟?
“阿姊,你在哪?不要丢下来福哇。”有哭声从外面传来。
一听“来福”二字,月婵便知来人是谁了,正犹豫是否要上去躲躲,店小二已经抡起棍子打人了。
“让你滚还不滚,找死是吧?”
伴随着棍棒落下的声音,客栈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
“阿爹阿娘,救救来福!救救来福啊……”
孩童的惨叫声逐渐微弱。
月婵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个小小的身影,经常在午夜梦回之时,独自一人对着空寂山谷,期盼着永远也不可能出现的人的到来。
她快步闪到门口,声音冷如寒冰:“住手!我的人!”
就这样,八岁的来福成了她的小跟班。
绿舟内部是不可以带外人进入的,月婵只能另寻地方安置他。
“来福,你的梦想是什么?”某个客栈内,少女一本正经地问。
被唤作来福的小孩有些发懵,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俺的梦想是……俺的梦想是吃饱饭,有干净漂亮的衣裳穿!”
月婵默了默:“更远大一点的梦想呢?”
“更远大的梦想?”来福咧着嘴,大笑道:“娶个漂亮媳妇儿,生个大胖娃娃!”
月婵:“……”
孺子不可教也,她决定换个问法:“来福,你有没有想过成为什么样的人?比如,长大后想做什么?”
“哦~”来福眼睛一亮。
“来福想做大掌柜,俺们镇上的掌柜可威风了,吃得好,穿得好,还能养活一家老小。俺娘之前想送俺去店里做学徒,可他们嫌俺年纪小不收。”说到这,他嘴一瘪,似有些想哭。
月婵没有理会他的委屈,思考片刻,觉得开个饭馆酒楼也不是不行。
她从身上搜出一摞银票,豪气地砸在小孩手上,“你既叫我一声阿姊,那我提前二十年帮你实现心愿。”
来福从未见过这么多钱,嘴巴不由张成了一个大大的鸡蛋形状。
等终于相信这不是在开玩笑,他凑上前,低声问:“阿姊,那我们把店开在哪里呢?”
月婵望了望窗外的青山,沉默半晌:“去一个山很绿、水很清、人很美的地方。”
来福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向往:“有那样的地方吗?”
月婵肯定地点了点头:“有。”
她把来福带到了峰回山,用两人名字的谐音开了一家饭馆,“悦来酒楼”就这样开张了。
让一个八岁的孩子当掌柜,显然撑不住场子,月婵又花重金,请了八位壮汉来保驾护航。
酒楼刚营业,两人没什么经验,自然经营不善。
再加上某次几位客人醉酒后,竟对抽空赶回来的月婵说了污言秽语,月婵哪里忍得了,拔剑就要砍人。
要不是来福拼死拦着,险些酿成大祸。
理所当然的,店里客人都被吓跑了,才开张一个月,悦来酒楼便再无人踏足。
月婵对此也不着急,反正她有的是钱。
她聘请了一名漂亮乐师,取名月婵,让乐师整日在酒楼二楼弹奏俞都前些年流行的曲子。
她想:如果季江叔叔到此,听到熟悉的旋律与名字,或许会以为,这乐师就是当年的小月婵吧。
但她没有等到季江叔叔,反而等来了蓝星当铺的情报。
季江叔叔死了。
昭定十二年,季江叔叔在前往莲寿寺的路上,偶遇一群土匪,惨死于他们刀下。
昭定十二年,也就是她去莲寿寺的第二年。
这些年来,月婵一直以为季江叔叔忘记了当初的承诺,一直耿耿于怀他连信都不愿再寄一封。
得知真相后,她悲痛欲绝,第一次宁愿自己是真的被抛弃,宁愿季江叔叔从未赴所谓的“一年之约”。
悲伤过后,她又迅速冷静下来。
季江叔叔是在峰回山遇害的,峰回山向来太平,怎会突然出现土匪?
而且偏偏那么巧,其他人无事,唯独那日去赴约的他不幸身亡?
她猜测,一定是他查到了什么,被人发现灭口了。
至于凶手是谁,不言而喻。
她继续调查,结果果然如她所料——张天龙不仅陷害了秦家,还残忍地杀害了季江叔叔!
月婵的计划改变了。
绿舟内部有规定,初生杀手不得私下接取任务或滥杀无辜,违者重罚。
而她,亦不能发布任何与朝廷重臣有关的追杀令,因为朝廷,向来为所有杀手组织忌惮。
从前她想,等积累足够贡献值脱离杀手组织后,她就可以找张天龙报仇了。
现在,她觉得那样太慢了。
张天龙欠下的不仅是秦家一百零八口人命、季江叔叔的命,还有大俞无数因他而饿死的灾民的命!
有这样尸位素餐的狗官多活一天,大俞百姓就多一份危险。
月婵愿意以命换命,死掉一个小小的她,让无数人从此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她开始更加努力地接任务赚赏金,十四岁,成为绿舟地二级杀手。
十五岁,地一级杀手。
她成了杀手组织的神话,整个江湖的传说。
做任务时,她总是头戴黑色面具,身穿黑色夜行服,行如鬼魅,来去无踪。
外人见她手段凶狠、嗜血杀戮,以为她是面目可憎的丑陋女子,便给她取了“黑衣罗刹”、“鬼面女”等外号。
人们也渐渐淡忘了她原来在绿舟的代号——冷月。
十五岁的月婵为来福安排好了后路,又给莲寿寺捐了三十年香火钱,找到了已化为白骨的季江叔叔,将其厚葬。
做完这一切,她散尽家财,雇佣了许多亡命之徒,准备在昭定二十一年八月十四复仇。
她要在亲人死去十年后的同一天,以同样的手法,血洗张府!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先皇突然驾崩,新帝一朝上位,朝堂顿时风云突变。
在新皇默许下,张天龙被一众朝廷重臣联名弹劾,指控通敌叛国。
朝臣们似早已暗中布局多年,证据一出,张天龙无可辩驳。
新帝大怒,连夜下令诛其九族。
在随后的彻查中,许多曾被张天龙陷害的官员也得以沉冤昭雪,其中自然包括秦家。
真相大白于天下:先秦尚书秦觉为保护百姓权益,带头反对了当时的新政,被张天龙团伙怀恨在心,于是精心策划了秦家灭门案。
从他宣布问斩到行刑,不过短短三日时间。
月婵甚至来不及赶回俞都。
仇人身死,大仇得报,却不是自己亲手所杀。
秦家洗雪冤屈,但斯人已逝,无人记得秦尚书一家。
少女在季江叔叔的墓前跪了整整三日,哭得肝肠寸断。
十年噩梦终于结束,只是前路漫漫,何处是她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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