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里正抬头看了看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一声令下:“开始吧!”
早已蓄势待发的村民纷纷从屋子里搬出准备好的物品,女人们则一窝蜂围拢上前,热情地帮忙布置。
很快,篝火被点燃,熊熊火焰照亮了整个广场。
同一时间,大盆美酒、大碗鸡鸭鱼肉如流水般被端上了中央的长桌上。
浓郁的食物香气在空中弥漫开来。
村民们自发排队领了吃食,随后三五成群地围坐在篝火旁。
我和连清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席地而坐。
橘黄的火光照在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的脸上,将他们的表情映衬地格外生动。
有人抱头痛哭,泪如雨落,无法释怀亲友的离世。
有人阖家团圆,亲人在侧,欣喜感激。
有人眼含热泪,满怀希翼,庆幸自己活了下来。
还有人心如死灰,对月独酌,独吞伤感。
……
同一片星空下,人生百态,几家欢喜几家愁。
“在想什么?”许是见我看得太入神,连清轻轻推了我。
我将目光从远处收回,习惯性地说:“没什么。”
末了又觉得对他无需隐瞒,便吐露了真心话:“人生无常,生死难料,既然有幸活着,就应当好好珍惜每一天。”
“嗯?”少年眉眼含笑,似是有些意外我会这样回答。
我指了指不远处酩酊大醉的中年男子,感慨道:“听闻那位大哥的妻儿都在这次疫症中离世了,我想他此刻一定很痛苦,一定想过为什么只有自己活着。”
顺着我指着的方向看去,身旁人眼神悲悯。
我苦笑一声,说出了这些年一直掩埋在心底的话:“用死亡去逃避现实很容易,但重新开始新生活,好好活下去,却要极大的勇气。”
连清赞同地点了点头:“你变了。”
“哪里变了?”我问。
篝火投射出温暖的光芒,映得他五官深邃立体。
往我身边靠了靠,他似有些感慨:“话多了,也没先前那般紧绷了。”
我不置可否,仰天笑道:“是呀,毕竟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所以,就算是天大的事,也要试着放下。
夜色渐浓,弯月如钩,篝火在黑暗中欢快跳跃着,驱散了初秋晚间的凉意。
坐了一会儿,张里正率先端着酒壶来给我们敬酒。
而后一波又一波的村民,满怀期待地来了。
在他们质朴的目光中,我不忍拒绝,饮了一杯又一杯。
就在我头晕脑胀、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时,一个拿着酒杯与酒壶的小伙子又挤到了面前。
我认出了来人,这是我们救治过的村民——铁牛。
铁牛红着脸,给我斟了满满一杯酒,“忘月姑娘,俺敬你。”
我举起酒杯,正欲饮下,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却抢先一步将它夺走。
连清的笑容礼貌而得体:“忘月现在不太舒服,我来替她喝。”
说罢,仰天一饮而尽。
铁牛见状,喜笑颜开,一口干完后也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没事吧?我就去拿点东西,你怎么喝成了这样?”少年眉头微皱。
我拍了拍涨得圆鼓鼓的肚子,“没事,大家太热情了。”
平日里我酒量也不差,好酒更是不缺,但今日,前来敬酒的村民实在太多了。
特别是他消失那一会儿,大伙儿一股脑儿涌来,我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啊,张嘴。”小医师难得露出几分冷意来。
“做什么?”我立马警觉。
“乖乖张嘴。”他虽紧绷着一张脸,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将信将疑地照做,一颗带着薄荷清香的药丸忽地被塞入口中。
身旁人眉宇间的不快散去:“幸好我下山时带了几枚醒酒丸。”
哦,原来是特意去取这个了。
“怎么样,好些了吗?”他问。
我点了点头,浑身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这醒酒丸还挺好使,要是以卖这个作营生,估计也能赚个盆满钵满吧。
正想着,一个村民急冲冲地跑来,兴奋地招呼我们:“连医师,忘月姑娘,你们躲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快来一起跳舞啊。”
说罢,不由分说将我们推向广场中央。
其他村民们见我们过来,也都热情地围拢上来。
篝火熊熊燃烧,炙热的火光将一张张面孔照得通红。
激昂的鼓声骤然响起,声音震天,周围的人纷纷结伴起舞,迎着节奏不停地旋转、跳跃、摇摆……
火光摇曳,这些在生死边缘徘徊过的人们,似是要以这种方式,将所有不好的回忆抛诸脑后,尽情释放内心的悲伤与喜悦。
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连清牵起我的手,凑到我耳边低声问:“会跳吗?”
我摇了摇头。
“这种舞不难的,来,跟着我的节奏。”他声音温和,耐心地教导着。
“好……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浑身的不自在,跟着他的步伐僵硬地摆动着手脚。
“忘月,放松点。”少年勾唇浅笑,像是对待三岁孩童般,极有耐心。
我一时慌张,又踩了他一脚,片刻工夫不到,那双青色长靴上赫然出现了好几个脚印。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连道歉。
“专心,先抬左脚,再抬右脚。”似对自己鞋子的惨状视若无睹,面前人的声音温柔至极。
两人距离极近,他身上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有种苏苏痒痒的感觉。
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这一举动正好被他尽收眼底,连清眼神幽暗,故意凑到我耳边,提醒道:“记得——抬头挺胸。”
呼吸缠绕间,有酒气在蔓延。
“好!好的!”
我只觉耳根脖颈都染上了烫意,心“砰砰”跳个不停,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嗓子眼。
人声鼎沸的广场上,一种暧昧不明、令人脸红心跳的东西在迅速蔓延。
“那个……”一把挣开对方的手,我快速背对身去,结结巴巴道:“我……我想去茅房。”
也不等人回应,我像逃难一般一溜烟跑开了。
半晌,等我平复好状态,再次回到广场时,偌大的广场依旧歌舞升平,人声鼎沸。
可我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席地坐在角落里的青色身影。
篝火摇曳,那人手持一株桂花枝,正气定神闲地观看旁人跳舞。
我移步上前,悄无声息地坐到了他旁边。
少年头也未转,桂花枝准确无误地递到我面前。
“给。”
同一时间,馥郁清香扑鼻而来。
我一愣,缓缓接过那抹金黄,“这时候桂花都谢得差不多了吧?哪来的?”
“一个小孩给的,估计是山上采的。”他笑了笑,侧脸精致柔和。
将花枝放在鼻尖嗅了嗅,我突然想起幼时母亲教过的一句诗,便吟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连清明眸一滞,唇角忽地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是啊,与你一样。”
被这没来由的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脱口而出:“什么一样?”
“没什么。”
他小心地从花枝上掰下一丛繁密的花簇,插入了我的发间。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又快了几分。
看了又看,他终于满意地拍了拍手,“嗯,这样的忘月,更好看了。”
我摸了摸鬓间小花,安静地垂下脑袋,脸颊微微发烫。
不远处鼓声轰鸣,舞步奔放,整个村子沉浸在一片祥和的喜悦中。
连清突然发问:“这样美好的人间,你瞧着心中是否多了一些欢喜?”
我微微失神,想起他先前说的: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些美好的人和事,让你觉得人间没那么糟。
欢喜吗?
当然了。
村民们脸上淳朴真挚的笑,耳边清甜的桂花香,身上崭新的青荷衣裙,还有身旁少年不用言说就能感受到的爱……
这些细碎的美好一点点汇聚,怎能不叫人贪恋沉溺,将心房打开?
思绪收回,我点了点头:“嗯。”
他如释重负松了口气,整个人带着舒展的笑意,眉眼温柔。
第二日清晨,我们起了个大早,准备回到小木屋。
消息传开,村民们纷纷前来送行,带来的粮米油面与新鲜瓜果堆得有小山一样高。
我和连清连连谢绝,小红马可驮不了那么多东西。
但众人热情至极、不依不饶,非要我们全部带走,甚至热心到想让人送到我们的住处。
迫于无奈,最后还是请张里正出马,才平息了这场“送礼风波”。
大伙儿个个垂头丧气,带着物品原路返回,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
那依依不舍的模样,不知情者怕是会误以为我们欠了人家许多银子。
告别了过度热情的村民,我们在街上买了些必需品,轻装上阵。
来时热浪滚滚,暑气逼人,归时大雁南飞,秋高气爽。
这一次,连清终于肯与我同乘一骑。
“可以离你近些吗?”他小声问。
“当然。”
得到肯定答复,对方立马贴了过来。
温暖的触感从身后传来,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香,我握紧缰绳的手不由一僵。
深吸一口气,我一甩马鞭,提醒道:“抓紧了!”
红红发出一声嘶鸣,欢快地向前奔去。
林间微风拂过,带起一丝凉意,腰间倏地被一双手紧紧环住。
“慢点慢点!不急这一会儿!”
我这才发现,他似乎有些害怕骑马。
被我察觉到了秘密,连清有些窘迫,解释道:“幼时从马背上摔下来过,后来便再也没骑过了。”
原来如此,难怪之前死活不肯与我同骑。
我转过头,安慰道:“抱紧我,不要怕,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说着,又重新调整了一下重心,小红马渐渐放慢了速度。
我们就这样慢悠悠地行在山间小路上。
不同于出发时树木的青葱苍翠,此刻远峰在阳光照射下,红黄相间,层林尽染。
“忘月,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身后少年忽然开口。
我正沉迷于眼前美景,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话,心中咯噔一下。
他是发现了什么吗?
我面上平静,心中却七上八下:“嗯?你说。”
难不成无意间暴露了杀手身份?
可最近都没有用武啊!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引自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鹧鸪天·桂花》
下一句是“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男主在隐晦表白: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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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篝火照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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