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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柳安事终

等人清洗干净,换了身利落衣裳走到叶惊云面前后。

叶惊云反而笑不出来了。

打仗要兵马,兵马谁养呢?先来天下乱,有四大名商。分别选择了不同的主儿扶持,几年兵荒马乱,几年平风抑波。四大家剩下来褚,裴两家。

照理来说日子不会差,裴家有了庇护生意蒸蒸日上。而褚家家主却选择散尽家财,携家眷归隐山林。当时人人都为褚家这一行为感到不解,只是聪明人却看出了端倪。

宋修正登基后,昭和七年一个冬夜,裴家被屠了满门,做势者放了把火烧了裴家,一切繁华骄傲此时都成了灰烟。而在此前不久,裴家刚刚将家产上交国库。谁从中作梗,不得而知。

所有人都以为裴家人死绝了,却忽视了此时因身体不好养在外面庄子的小公子。

石头就是裴家子,裴然。

前世裴然通过宋砚礼提携入朝,不过两年就接手了大理寺。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这桩往事掀开,企图查清。只可惜,他惹了不该惹得人。

最后的结局是病逝于冬日。叶惊云记得他,朝中参宋听澜和她的折子有一半出自他手。另一半则是御史台和太学那群儒生加起来所奏。两袖清风对于裴然来说,太过平常。他的沉重无法用常言诉说,是一场无奈的悲情。他的寻仇路,比常人困难百倍。

但他做到了,书阁一封信传出。整个京城都为他动了三动。

裴然是查到了有利消息的,不过那份供词只有他一人看过。那之后,裴然病逝。供词,不翼而飞

叶惊云再次叹了口气,再次伸手摸了摸石头的头。叶惊云看着眼前清瘦的男孩,出声询问:“你要跟着我吗?”

石头犹豫着点了点头。

“我身边的人,都有为我舍生的决心,你愿意吗?”

石头定定看着叶惊云,再次肯定的点头。

“我身边的人都忠心于我,你愿意吗?”

石头回答道:“刀山火海,我也去。我会忠心对你,我不要金银珠玉,只求主家他日腾飞。允我一个肆意的机会,事后我以自裁谢罪。”话落,石头跪下向叶惊云端正一拜。

“你随我姓吧,就叫叶应秋。”

叶应秋倒能吃苦,跟着叶惊云忙前忙后多日。身子弱些,时常力不从心,只是也没有抱怨什么。水墨对忽然而来的叶应秋倒是好奇,不过几天时间也足够几人认识了。

所有人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出现了,瘟疫来了。

从安置点的西大帐开始,短短三日西边营建的人已经倒下一大半。宋听澜瞒着众人只身前往西边,等叶惊云听说时事情已经过去了半日。

宋听澜幼时带病,养了几年看着身子康健。实际上内里经不住打,青云山上几年叶惊云看了个明白。几场雪下来不细心照料都会病了的人,去那相当于送死。

叶惊云打算过去,顶下宋听澜。却遭到众人一致的反对。

蓝瑜惜步伐急促,身后跟着的是工部负责大堤修筑的官员。一行人顶着茫茫夜色与一地泥泞,硬是摸到了叶惊云暂住的地方。

蓝瑜惜的到来是叶惊云未有预料到的。

“叶大人,太子殿下将这样立功的机会交给你。不就是看重你吗?我们这些人跟着圣旨来,都知道忠心易见,圣恩难求。太子是你的贵人,你该有个掂量。。”

“没人有你那个胆子来惹褚家,你自愿踏入陛下的局。连带着大公主一起,时疫已起,公主已赴。叶惊云啊,你万万不能再去。”蓝瑜惜说话时语气激动,这会儿说完话脸已通红。

褚家从裴家事发后,才开始再次显露。市人说,褚家迟早要步入裴家的旧尘。可褚家人没有,退而求其次留在江之南。与北边隔着一条难以渡跨的大江。几岁日月去,春风迎故新。

褚家已能独占江南。

而叶惊云不发一言,只静看着屋内一众官员。

蓝瑜惜见人不说话,也着急。思索片刻,欲要张口再补上几句。话却被叶惊云打断,他看着叶惊云,就听叶惊云说:“上既然要人填补这个窟窿,我这个补丁本就不该说什么。”叶惊云回眸看向蓝瑜惜:“蓝尚书,这番话传到陛下耳中,您这身乌纱也保不住——”

“只是晚辈好奇,先生何故拦我。”

蓝瑜惜不做什么解释,平静地行了一礼。随后跟随他来的官员,有几人上前将大堤的图纸递上前。

叶惊云双手接过,垂眸思索。

明德书院有三礼,敬师礼,问学礼,互别礼。

蓝瑜惜是明德书院的学生,或者说他是魏息台的人。

这之间不过眨眼功夫,就见蓝瑜惜身后有位面容慈祥的老者,轻轻笑了声。

他拍了拍蓝瑜惜的肩膀,上前走了几步。

“不兜圈子了,叶大人,是大公主让我们来。”

叶惊云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她看向这一屋子的人。他们站在那,如松如钟。

不等人再多想什么,老者忽然话锋一转:“不过——”

“蓝大人可不是,他是自己跟着我们来的。”说着同老者一起来的人都笑了起来。

蓝瑜惜瞪了眼说话的人,道:“一个把戏耍多了就没意思了,卢大人什么时候这么无趣了?”

卢兴烨笑了会儿,又严肃起来:“多条路,不都为了一个结果吗?咱们这叫殊途同归。”

“西边有瘟疫,那就隔断。京城来了那么多医士难道还治不好一个柳安吗?不怕脏东西往东去了,就怕众人离了心。”

……

一月不到西边的瘟疫被控制住,东边工程也在如火如荼中搭建起来完整的框架。

宋听澜完完整整的回来了,叶惊云见到她时,她看着依旧神采奕奕。倒是叶惊云模样略显沧桑。

宋听澜看着叶惊云眉头微微蹙起,似是斥责般说了句:“担心她人不成,自己反倒瘦比黄花。雯生,你总把自己看的这样轻。”

叶惊云眉眼间的疲惫藏不住,她有些疲倦的叹了口气,用无奈的语气说道:“殿下,宋听澜,宋清月。您就可怜我乏累,别学着那些老头子语气唠叨我了。”

叶惊云习惯性叹了口气又道:“各扫门前雪,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我原先是不想惹朝堂上的晦气事儿,你知道,我叶惊云莽撞。我浑身上下有价值的东西太少,唯独起点用处的是我这颗无处安放的心。别人说我不决断也好,说我没有宏大的眼界也罢。只是我从没有对不起你半点,柳州这场难我来了。”

叶惊云语气陡然一转,声腔中出现了哽咽:“可是明明我一人死就成了,你为什么还要来?你不是向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吗?”

这场算计太明显,连她这样迟钝的人都能看出来。

可能是挤压的情绪太多,叶惊云再也藏不了。是恩也好恨也罢,她一并吐露。

话里的意思太明显,宋听澜不知道怎么回答合适。她与叶惊云接触算久却也不久,她爱听什么呢?她要仔细想想。

宋听澜沉默的上前,走近叶惊云。伸出手,如抚明珠般小心捧着叶惊云的脸:“因为我放不下你。”

短短一句话,似乎就解释了一切。是四年前那夜持剑逼问,是竹林中的共死,是青云山五年的惺惺相惜。世间没有再比她们更像的人了,她们早融为一体不分你我。

“宋清月,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叶惊云看着眼前人的脸,眼眶微微泛红。

朗月清风宋听澜,兰摧玉折宋听风。这对儿双生子,哪一个都让人叹惋。见过宋清月的人都会叹一声,有人咬牙切齿说她杀人无形是难见的罗刹,有人满眼景仰只讲她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叶惊云见过许多模样的宋听澜,有一面是久违的也是难忘的。

豫州几乎年年都有雪,山高有雪的时候早且长。宋听澜很懂享受,煮雪烹茶、饮酒夜话、听雪敲竹……这类的事做了个遍。

那时虽然初见不久,可宋听澜举手投足间带着的风格,无一例外都是在表达她身份的不平凡。

有时坐在屋檐下,摆上小桌、泥炉。看院中人迎雪舞剑,即便那人练上一日她宋听澜也能做到一言不发。只等人自己耐不住性子,上前询问。

乍一听这确实是教导,可是徒弟如果是叶惊云便对不上号了。

这样沉静的人遇上了一个比她还要安静的叶惊云。

宋听澜撑头看着夹在雪中的那抹亮色,心中升起逗弄的想法。坏心思地团了个雪球趁叶惊云转身扔了过去,雪球混杂着一丝浅浅的巧劲在空中变了方向,正中叶惊云胸膛。叶惊云瞬间戒备,她疑惑的看向四周企图寻找“凶手”。对上宋听澜,叶惊云有些迟疑,宋听澜装作无辜也看着叶惊云。叶惊云收剑入鞘向宋听澜靠近,宋听澜伸手为边上放了许久的冷杯天上热茶:“尝尝,钱塘的碧螺春。”怕人不明白珍贵又补了句,“天下闻名。”

叶惊云不懂茶却也没有拒绝,伸手接过一饮而尽。宋听澜看着皱了下眉头,看着叶惊云问出声:“不烫吗?”叶惊云与宋听澜相识没多久。叶惊云不常与宋听澜说话,几乎是宋听澜问一句她答一句。

叶惊云听着宋听澜的问题,反应了一会儿冲宋听澜摇了摇头。又像是怕人看不明白张嘴解释原因:“身上冷,喝了暖和。”

宋听澜听着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叶惊云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

叶惊云听话带着剑到院中,继续重复着剑谱上的一招一式。叶惊云动作算不上好看,但胜在熟练连贯。只是靠模仿起不了多大作用,悟性这个东西难说。这样想着宋听澜撑在桌前,眼睛不知什么时候闭了起来。

忽然额头一阵冰凉,宋听澜睁开眼睛伸手去摸,一片冰凉。叶惊云站在那儿,嘴角微微上扬。宋听澜的目光从手中已经快化完的雪移到叶惊云身上,这么相持。

无奈一笑。

随即在叶惊云没有反应过来时,迅速抓了把雪向她扔过去。

原本严肃的气氛烟消云散,变成了一场难分胜负的“生死”角逐。

结局自然是以宋听澜着凉起了热病为止。

宋听澜躺在床上一口口喝着,叶惊云喂来的药,脸皱成一团。她想说话,却被叶惊云一勺接一勺的汤药堵住了嘴。

药见了底,宋听澜看着坐在床边为火盆添柴的叶惊云,道:“你上山月余折了我不少好东西。”宋听澜半开玩笑地这么说了句。

而一旁的叶惊云当了真,她认真对宋听澜说:“我会还给你,成倍还回来。”

宋听澜笑了,裹着被子笑的身子也跟着一颤一颤的。她笑够了撑起身子拽住叶惊云一截衣角问:“我要你呢?”

叶惊云记得那时自己回答了什么,于是今日她依旧回答:“我心明月,天地可鉴。”

柳安一事解决是在九月,城中情况稳定下来。从京城派来专人治理,叶惊云肩上的担子渐渐被分担。最后这儿再没有什么需要。

蓝瑜惜登门几次,最后一次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望着这间叶惊云住了半年的屋子,才发现这处简陋十分。他受上面嘱托,照看叶惊云。他起初心里唾弃,觉着叶惊云如多数世家子女一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也不平于吃不得苦又为什么揽下这样一份苦差。

后来却又因她的做事风格,改变了心里的看法。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因为初印象而定义一个人的所有。尽管他不说出来,可这对另一方本身就不公平。如今见识过后蓝瑜惜才发现错的离谱。蓝瑜惜读的了圣贤书,便也明分对错。

他羞愧,欲言又止。

叶惊云心里清楚的很,却只道:“知我脾性者多如牛毛,深寻我者可比昆山片玉。”

“先生愿意了解我,是我之幸,我该谢您。”

蓝瑜惜有些意外,没有再说什么,向叶惊云拱了拱手后离开。

“在这儿住了半年,你舍不得了?”宋听澜,推了把边上想事出神的叶惊云。

叶惊云看了宋听澜一眼,转过头望着高地后的青山,道:“这儿的百姓说要为治水的官员立庙,说是往生极乐后就能飞升成神。我在想,神是什么。”

宋听澜有一丝疑惑,她以为自己可以回答,便说:“无所不能便叫神吧。”

神话中,除了日月天地,风雨四季。其余都是飞升而成,所以称为仙而非神。要让人有所寄托,来自万人期盼才能叫做神吧。

“宋听澜,你看。天上的仙人,也要靠着凡间百姓香火供奉才能保证法力无边。”叶惊云说着又看向柳安城,“他们手上一根小小香烛就能起这样的作用,如果将香烛换成刀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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