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师和金蕊给银叶准备的东西很充足。
包袱里不只有换洗衣服、散碎银钱，还有水囊和干粮。水囊里是蜜水，正是金蕊日常喜欢喝的。干粮也够他吃上几天，只是昨夜摔倒的时候压到了，有的干粮被压瘪了。
不过能果腹就行！银叶一点也不嫌弃，就着蜜水吃了干粮，继续腿着赶路，想着等路过下一个城镇的时候，还是要买上一匹坐骑代步才好。
风尘仆仆的赶了半个月的路，银叶便回到了清河县。只是他才进县城，就发现自己的海捕文书正贴在显眼的地方。只是那文书上的绘像，跟银叶一比，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以至于他大摇大摆的交了钱，便进了城，还用很低廉的价格在外城赁了一个小院子，也没人认出，他就是通缉令上，敢杀害殿帅府太尉的狂徒。
他在自己的这个暂居之所好好休整了一番后，当天夜里，就趁着夜色翻墙进了张大户家。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张大户是不是自己梦里的那个腌臜东西！
张家不过是普通富户，家中守备力量几近于无。银叶连太尉府都能来去自如，进入张大户家里，自然是如履平地。
张大户今晚并没宿在张娘子所在的正院，而是在小妾处。银叶到的时候，隔着房顶的一层瓦片，都能听到底下令人作呕的声音。
随后他想起了梦中的情形，眼中杀意迸射。
在梦里，他被潘娘子卖进张家做使女后，一开始还好。那时她身量不高，又长得瘦小，很是不起眼，自然没有引起张大户的注意。反倒是张娘子，对他很是照顾，甚至还允许他叫张娘子“干娘”。
只是张娘子的这一番好意照料，迅速的补齐了他身体的亏空。从瘦小枯干到娇俏可人，前后不过用了两年时间。
彼时，他已经快十五岁了，也来了天葵。
一次张大户到张娘子房中，看到了他，立时便起了色心。随后趁着张娘子一日不在，便欺辱了他。
他是不愿的，可每当他稍有反抗，身上就会不自然的疼痛。那疼痛不是任何的伤病所致，而是仿佛来自三魂七魄之中，从神魂之内直接发出。
好几次，他都恨不得自戕，只是一旦他要付诸行动，他就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挤成一团，只能看见、听见外界，身体却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被牵引着做了许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想到这里，银叶的眼神飘忽的一瞬间，回过神来后，便顺着屋檐，轻轻巧巧的落在了地上，像猫儿一样，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就从廊桥到了暗间外的窗户下面，扒着窗户往里看。
昏黄的烛火里，银叶看清了那张脸的侧面，一股夹杂着呕意的憎恨刺得他双眼通红，让他死死的盯着那张脸，无法移开视线。
等到屋子里那令人作呕的声音停歇了，那张让银叶恨得牙根痒痒的脸消失在了幔帐后面，他听到一个粘腻的女声，十分娇嗲道：“老爷在玉莲那蹄子处受了气，就来作弄我！真让奴伤心。”
“那小蹄子傲的很，老爷也是气大了。明日老爷让人给你挑些好东西，给老爷的小心肝儿赔罪！”
“诶呀，老爷又作怪！”
帐子里的声音让银叶觉得又恨又呕，但是他们话里提到的玉莲，却瞬间让已经动了杀心的银叶回过神来。
他悄无声息的后退远离了窗户，退到了阴影里，最终消失在了黑暗中，完全没引起屋里两人的注意。
第二天一早，银叶换了一副装扮，到了张大户家的西角门外，很不自在的伏低做小一番，才托人叫了玉莲出来。
只是等玉莲出来的时候，日头都快偏西了，银叶在角门外等了一大半天，也被守角门的小厮戏弄了大半天。
玉莲出来，和银叶对上眼神的时候，很是奇怪：“你是……”
不待玉莲开口说完，银叶便拽住了玉莲的手腕，强硬的把人拽往僻静处。边拽还边说：“诶呀妹子，你可算出来了！”
这声音一入耳，玉莲便任由银叶拉着，一点反抗也没有的跟着银叶去了个背人的地方。
等两人都站定，先前玉莲脸上的怒意和愁意都被笑容冲散：“少爷，你可吓死我了！”说着，捶了银叶胳膊一下，随后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又好奇的看向银叶像是病痨鬼一般惨黄的脸。
“你这是怎么弄的？”说着就要上手摸银叶的脸，脸上又有了忧色，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你生病了？金蕊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你们不是去京城了，怎的又回来了？”
银叶按住玉莲的手，又恢复了以前那副木讷冷淡的样子，一个个回答玉莲的问题：“我没病，这是涂的药，算是易容。金蕊还在京中，我是自己回来的。”
玉莲这才放心，又道：“传话的说是我兄弟来找我，我还以为又是来找我要钱的，可气死我了！没成想是你，可真真是让我欢喜，我可省下了！”说着，玉莲举起手臂环着的一个小包袱，示意给银叶看。
可随后又很快沮丧起来，“唉，便是今日省下了，过几日还是省不下的。”
银叶一时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玉莲。以往这个角色都是金蕊来做，此时他无比想念远在京城的姐姐，犹豫的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玉莲低垂的脑袋。
玉莲一惊，随后就想起以前金蕊有时候会这样摸银叶，立刻意识到银叶是在安慰自己，也不难过了。
她笑嘻嘻拍开银叶的手，回头看了一眼角门的方向，又转回来问道：“今日来，是叙旧？还是替你姐姐带话？”
“都不是。我是问你，张大户是不是要对你不轨？”银叶虽然知道自己该委婉一些，这是金蕊过去反复强调过的。可此时见玉莲有些着急，便单刀直入的发问了。
玉莲先是有些惊讶，随后脸上的表情便参杂了嫌弃和忧愁：“你怎么知道的？算了，你也不会答我。你说的没错，那张大户，对我……对我……”到底是姑娘家，说到这里，怎么也不好启齿了。
顿了顿，玉莲发狠道：“了不起一脖子吊死！”
银叶很不赞同的摇头。
见银叶摇头，玉莲只觉得这些日子积压起来的恐惧、委屈、愤怒，全都攒在了一起，一下就让她爆发了：“怎的，你要什么头？你是要让我从了那年岁能做我爹的东西？少爷，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咱俩的交情，今天起算是……”
“你不该死，该死的是他。”银叶直接一抬手，打断了玉莲的话。
“啊？”玉莲一下愣住了。
“他用权势地位威逼你，欲对你不轨，该死的不是你，是他。”银叶解释道。
这话让玉莲瞬间慌了手脚：“不是……你这是……我不过是……我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奴婢，他是老爷……”
玉莲的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张大户是老爷，她不过是个奴婢；张大户是男人，她不过是个女的；张大户合该就是比自己尊贵的。自己不愿意，恐怕唯一的办法，就是一死了之。怎么银叶这里，该死的就是张大户了？
玉莲觉得长久以来的认知，像是被捶了一下的琉璃罩子，一下子有了裂痕。
她慌张的摇头，嘴里颠三倒四的说着车轱辘话：“别浑说！这话是能浑说的？浑说什么呢！快别浑说了！”
银叶像是不太明白玉莲为什么陷入了混乱，思索了一会儿，见天色渐晚，玉莲还是在叨咕着几句话，便开口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你和他一样，都是刍狗。我喜欢你，不想让你死，且我有能力让他死，那他便该死。”
这样霸道的一番话说得玉莲目瞪口呆，好半天才道：“你这话可真是无法无天。”
银叶觉得这是夸奖，开口道谢：“多谢夸奖。”随后话锋一转，“今晚我就弄死他，你就不用死了。”
“诶！别！”玉莲连忙拉住转身就要走的银叶，“你这是做什么？你可别乱来！”
银叶皱着眉仔细观察玉莲脸上的表情，直到把玉莲看得心里发毛，才迟疑的开口：“你……不想他死？”
玉莲脸上全是烦躁：“别动不动就死啊死的！”随后面上便是难过，“娘子她对我很好，给了我很多赏……”
随后语速变快，“若是他死了，娘子伤心是其一；张家若是有了波折，娘子该如何栖身？”
银叶不知道该怎么劝说玉莲了。
玉莲看起来泼辣，可她遇到欺辱，能做出最烈性的反抗，也只是自己一死而已。她替别人考虑的太多了，唯独没有替自己考虑！
因为有那场梦，银叶完全可以想象到，张娘子是如何待玉莲的。正如玉莲所说，应该是和善的。
可这善意其实就跟对可爱的猫儿狗儿爱怜一般，都是居高临下的施舍罢了。一旦发现这被自己善待的东西，让自己心气儿不顺了，那随之而来，就是恨不得毁掉的恶意。
正如梦中，他被送给一个丑陋无比的鳏夫一般。
玉莲把自己放的位置太低了，就好像她天生就该低人一等，而别人的所想所愿，都该排在她的前面。
可这是不对的！
银叶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觉得玉莲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
他觉得，事情、世道，不该是这样的。玉莲肯定不会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是有什么东西，像是绳子一样的东西，把玉莲的脑子一层一层缠着、绕着、捆着，这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银叶决定了，今晚就弄死那个张大户。
老实说，可能因为动笔写这个单元的时候，作者君正在看绍宋，结果写的时候，气氛就有些低沉。
而且有时候写着写着就开始走神，以至于存稿的内容少了一大块。
所以才请假一天，补上缺了的一块，还要调整后面的存稿细节，好和补上的内容呼应上。
以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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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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