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瑭吃饭的时候很安静，所以陶柚心安理得地走神着。
瓷盘里少得可怜的米饭仍然是吃不干净，她停下手里的筷子，左手无意识地伸到桌下摁了一下自己的胃部。
她的动作瞒不过就坐在对面的蒋瑭。她亲和的朋友果然皱起眉来：“真的没事吗？你的胃。”
“老毛病了。”好在阵痛也就一瞬，热食到底是抚慰了空空如也的胃袋，陶柚撇着眉毛扬起一个安抚的笑容来，“一紧张就容易这样。”
蒋瑭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对她道：“你这样很辛苦。”
他的目光笔直地落在她身上，见她笑了，原本皱起来的眉头也跟着舒缓。
蒋瑭稍稍弯了弯眼睛：“以后有什么事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多点想起我，我们是朋友不是吗？不需要客气地拜托我就好了。”
随后蒋瑭转开视线，拿起餐盘里因放了一小会、纸壳上已经布满了水珠的盒装牛奶，轻松地撕开。
“我很担心你。”这双看起来不应该拿单价低于两位数物品的手替她拆开了牛奶，随后推至她的面前，“像今天你碰到的这种事，我不希望再发生了。”
这个话题没办法接茬，陶柚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伸手接过蒋瑭递过来的牛奶用以缓解沉默的尴尬。
但同时她蓦然想起来食堂前注意到的那一丝违和，她张了张嘴，想问的话涌上喉头，却又在与蒋瑭对视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不要再进行这个对话了。
女性天生就敏感的、对未知的防卫机制在警告她停止。
于是陶柚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蒋瑭。”
蒋瑭显而易见地喜欢她这个回答。
他平时笑起来的弧度太完美了，目光也坦然到让人分不出真情假意的地步。
但此时陶柚确认他是真的在高兴，他托着腮望向她，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更加轻快：“你平时真的太客气了，明明我们是朋友的。”
被皮相上佳的异性同学用这种目光凝望，陶柚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脸红。
这话说给任何一个另外的女生听都会忍不住顾左右而言他，毕竟没有哪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女能做到完全不设心防，把他这样子的异性当做没有性别的朋友看待。
陶柚只好用喝牛奶来掩盖自己的不自在，这种无处安放的少女心思迫使她胡乱找了个话题：“蒋瑭同学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她又不自觉地用了同学的后缀，这让蒋瑭有些忍俊不禁，但他这次没有提醒他这位胆小的朋友，而是顺着陶柚的话道：“难道我不可以对朋友好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陶柚连忙摇头，这下是真的彻底涨红了脸。
“我只是太意外了……”她努力地解释着，情绪上头，胃部的抽痛似乎隐约消失不见了，“毕竟我跟蒋瑭同学之间……差距太大了。”
“事实上，反而是我应该为能够交上你这样子的朋友而庆幸。”
蒋瑭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因为慌乱而明显生动起来的表情，“你觉得不可思议吗？我没有对你撒谎，我一直没有什么朋友。”
这话郑重得让陶柚无所适从：“怎么会……大家都应该想和你做朋友才对。”
但偏偏她又在辩解的过程中想起了蒋瑭的身份，蒋瑭父亲的脸经常能在电视上的政治节目中见到。
身份隔阂在学校里体现得是如此明显，想和蒋瑭做朋友讨到好处的学生或许确实如过江之鲫，而事实上更多的人都在衡量和他当朋友的那一把尺子。
如果蒋瑭的喜怒哀乐都好猜就好了，甚至如果他暴躁易怒都无所谓。
情绪外露的人容易讨好，偏偏蒋瑭看起来无懈可击，亲和谦逊。
世家财阀出生的孩子们精明得不可思议，他们明白，从来没有被人碰见过翻脸的蒋瑭，绝对不是什么做朋友的好选择。
她越说越小的声音让蒋瑭再一次笑出声来：
“大家可不敢和我做朋友。”
蒋瑭当然知道陶柚在想什么，他故意用一种很委屈的语气和她开玩笑，“小时候家里有聚会，小孩子坐一桌，然而大家甚至连夹哪道菜都要先看我的眼色。”
“我说好吃的，其他人都会默契地不碰。”他叙述的语气仍然轻快，就好像在讲述他人的事情。
“仔细想想的话，那时候韩佳也在呢，还有她现在的男朋友。”蒋瑭稍微顿了顿，“她应该是对海鲜过敏，但那天我没怎么碰的菜只有海鲜。”
他没有说完，但这是谁都能意会到后续的一句话。
因此陶柚同样没有说话，她低下头听着自己静默的呼吸声，充当朋友的倾听者。
她的沉默理所应当，蒋瑭垂下眼注视着配额与她一模一样的餐盘，再次给予了她为什么每次都选择和朋友相同的解释：“所以，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
韩佳拧开热水的龙头，调节到合适温度的水流抚过她颤抖的肩头。
然而热水也没办法让她受辱的心情平复，她光是想到刚才蒋瑭似笑非笑的神情，胸口就忍不住剧烈地起伏。
“神经病！贱人！”
韩佳忍不住锤了几下浴室的墙面，过长的美甲掐着掌心，从来都是被精心呵护的手受不得这种疼痛，她疼得掉下眼泪来，却没办法停止这种幼稚的宣泄。
候在门外的柯城左手包着一圈纱布，他听着韩佳在里面发脾气，咬牙切齿地咀嚼蒋瑭的名字带着哭腔骂着。
“佳佳，好了。”
柯城叹了口气，软着嗓子安慰他那没办法咽下恶气的骄纵女朋友，他曲起手指敲敲门，意有所指地提醒她别骂太大声：“都在一个学生会，等会蒋瑭回来听到怎么办？”
“不要跟他闹这些，从小到大哪次他没整回来？我不是每时每刻都能保护你的，佳佳，我真的很担心你。”
刚才能护着韩佳从虎口脱险已经是幸运，他们这一个圈子都对蒋瑭避之不及，只有韩佳这个被惯坏的公主一根筋，记着仇总惦记着扳回去。
门猛地被打开，只套着一件干净的宽大运动服的韩佳露出一张湿润的脸来。
她是众星捧月的玫瑰，被打湿的头发全部抓到脑后也并不影响她的标致。
柯城不说这个还好，提到这个，韩佳就想起男朋友包着纱布的左手，瞪圆的杏眼不由得继续泛红：“我要跟爸妈说，让那个神经病跟你道歉，他凭什么——”
剩下的话忽而断在口中，韩佳猛然想起刚才被柯城护着时，蒋瑭漫不经心地扯着柯城的领口，目光却是瞥向她的。
那该死的神经病脸上带着笑，标准得能够印在学校的宣传册上，可他说出来的话却与之天差地别。
“欺负我的朋友很好玩是吗？”蒋瑭的语气跟说今天天气很好没有区别，“那我也跟我们韩佳公主玩个你喜欢的游戏吧。”
“是你自己脱光了拍个十几张自拍给我，还是选你男朋友拦住我的手往碎玻璃里按一遍？”
气血上涌，韩佳死死地盯着蒋瑭平静的双眼，羞愤与耻辱让她本能地掌心发抖。
这贱人当年支着下巴，笑盈盈地催她吃转过去的那支蟹腿时，也是这个表情。
说是自己选，其实这根本就是一项单向的选择题。
蒋瑭知晓韩佳的性格，她骄纵得恶劣，唯一的软肋就是护短。他这么做不过是在羞辱她的同时，将她对陶柚做过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像是觉得这样子的刺激还不足够那般，蒋瑭半眯着眼慢慢加码：“要不还是你自己脱吧，柯城的钢琴弹得那么好，万一玻璃划断了哪根筋，我们韩佳可是再也听不到你喜欢的幻想即兴曲了。”
韩佳红着眼瞪向蒋瑭，抬手扯掉校服的领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佳佳。”
柯城的掌心按在她解扣的手上。
韩佳因为当年那支蟹腿的仇没少给蒋瑭使绊子，柯城不赞同之余倒是能理解韩佳的愤怒。
她海鲜过敏很严重，那支蟹腿差点要了她的命，然而她的家人却是让她忍下来，这叫从小就习惯了被迁就的公主如何吞下这口恶气。
“蒋瑭，佳佳她有些任性，对你的朋友做了不好的事，我很抱歉。”
光是从蒋瑭的三言两语间，柯城便意识到了韩佳这次是真的做过火了。
“佳佳她是女孩子，不要为难她，我替她道歉。”
柯城环顾了一圈，目光集中在厕所的镜子上。
这是蒋瑭想要的结果，他知道怎么往人心里扎刀最疼。
“当然。”蒋瑭顺手把角落里的小型灭火器拿起，示意柯城用这个把镜子砸碎，“之后的残局我会收拾的，你随意。”
“不要，柯城！”
“哈哈，你居然哭了。”蒋瑭带着笑按住挣扎得更加剧烈的韩佳，右手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注视眼前发生的一切，“公主，骑士替你出头，你可要老老实实地看着啊。”
韩佳这辈子的屈辱差不多就在蒋瑭这里吃遍，她光是回想起方才蒋瑭的笑就快要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恐怕只有真的把那张讨人厌的狐狸脸踩在脚底下狠狠摩擦才能解恨。
“你的手怎么样？真的没事吗？”韩佳带着湿气扑到柯城的怀里，湿润的发落在他胸前，“再去大医院看看吧？我妈有认识的医生……”
柯城拍拍她的脑袋安抚：“我握得不用力，别担心。”
比起这个，柯城有更想说的话。
他问韩佳：“蒋瑭说你欺负他的朋友，这是怎么回事？”
韩佳的目光闪了闪，她别扭地别过脸，不太想说，但还是在男朋友不太赞同的目光下期期艾艾地开口：“那贱人……”
柯城摇头，轻声喊了韩佳的名字。
“蒋瑭新认识了个朋友。”韩佳不情不愿地改口，“没背景的一个女生，跟他一个班的，最近他俩看着蛮亲的，我就想着整不了他，折磨一下他的玩具也行。”
“那女生也是单纯得可笑，居然跟那种神经病当朋友，还把他当成什么温柔的好人？我看了就想吐。”
韩佳哼哼唧唧地说着又皱起脸来，忍不住发脾气：“蒋瑭也是，还敢装出那副无害的样子来……恶心死了，谁不知道他脑子有病，最让人作呕的就是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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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恶德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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