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的梅雨总是下得缠绵,青崖镇外的山道上,泥浆裹着碎石,在雨帘里翻涌成浑浊的溪流。云锣将斗笠又压低几分,竹篓里的柴胡和车前草早已被淋得透湿,她却浑然不觉,只顾盯着脚下打滑的苔藓,小心翼翼往山下走。
忽有一声呜咽刺破雨幕。
云锣脚步顿住,循声望去。竹林深处的寒潭边,倒伏的灌木间露出半截玄色衣角,正被雨水冲刷的碎石上,蜿蜒着暗红的血痕。她心下一惊,攥紧腰间药锄,踩着泥泞拨开枝叶——只见一个男子仰躺在潭边青石上,胸口插着半截断刃,苍白的面容在雨水中泛着青灰,眉眼却锋利如刀,即便染血带伤,也掩不住骨子里的压迫感。
“公子?”云锣试探着唤了一声,伸手探向他颈侧。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皮肤,男人猛然睁眼,骨节分明的手如铁钳般扣住她手腕。那双黑眸里翻涌着暗红,像是燃烧将尽的余烬:“谁派你来的?”
“采药。”云锣声线清冷淡漠,指尖触上他颈侧时稳如磐石。男人皮肤冰凉,脉搏却如困兽般躁动,衣襟下流转的黑纹让她瞳孔微缩——那是魔纹,与医书上记载的凶邪之气如出一辙。她从袖中取出银针,“再拖下去,你会死。”
男人盯着她毫无波澜的面容,猩红渐褪,忽然松开手,发出一声轻笑:“倒是个冷心冷肺的美人。”他倚着石壁坐起,染血的指尖划过她手背,“我叫烬,是个将死之人。救不救,随你。”
破空声骤起,三道剑光劈开雨幕。云锣手腕翻转收起银针,动作行云流水。“躲。”她简短下令,却被烬揽住腰肢带入溶洞。潮湿的岩壁贴着后背,男人滚烫的呼吸扫过耳畔,她却连睫毛都未颤动,只盯着他胸口发黑的伤口,盘算着解毒之法。
“你不怕我是魔头?”烬咳出黑血,染脏她衣襟。云锣抽出银针精准刺入穴位,语气平淡:“医者只救人,不问身份。”针尖入肉时,男人闷哼一声,周身魔气翻涌,她却神色不变,另一只手按住他剧烈起伏的胸膛。
洞外传来搜寻声,云锣下意识捂住他的嘴。烬忽然抬眸,漆黑眼底映着她清冷的眉眼,舌尖突然轻擦过她掌心。她指尖微僵,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在裙摆蹭去血迹。
犬吠声惊破寂静,大黄不知何时寻来。云锣还未反应,已被烬带入寒潭。刺骨水流吞没两人,她在水中睁眼,望见男人染血的唇角勾起弧度,眸光却冷得像淬了毒的刃。
上岸时,追兵已远。烬瘫坐在树下,伤口周围的皮肤黑如焦炭。云锣将染血的外袍系在他腰间止血,声音不带半分情绪:“能走?”烬挑眉看她,伸手搭上她肩头借力:“冷美人,倒是比药还管用。”
云锣未理会他的调侃,转身朝木屋走去。身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她望着雨幕中模糊的归途,心底平静如镜。不过是顺手救个人,与往日采药问诊并无不同——至少,此刻的她这样告诉自己。
木屋门轴发出吱呀声响,云锣解下斗篷抖落雨水,余光瞥见烬倚在门槛上。他的伤口虽经简单处理,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玄衣下隐隐透出的黑色纹路,在昏黄的油灯下仿佛活物般蠕动。
“坐。”云锣指了指木榻,转身往灶台走去。陶壶里的水早已烧得滚烫,她抓了把药材丢进药罐,火苗舔舐着陶壁,苦涩的药香很快弥漫开来。
烬却没有听话坐下,反而在屋内踱步,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草药,案头堆叠的医书,最后停留在墙角的木剑上。那把剑样式古朴,剑鞘上的云纹早已褪色,是她刚来青崖镇时随手捡的。
“你似乎对魔修很熟悉。”烬突然开口,指尖抚过木剑剑柄,“寻常大夫,见到魔纹不该是这种反应。”
云锣手未停顿,将煎好的药倒进碗里:“医书上记载过。”她端着药碗走到他面前,声音平淡如旧,“喝。”
烬却不接,反而倾身靠近。他身上血腥气混着焦糊味扑面而来,几乎要贴上她的脸:“说谎。你的眼神......”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云锣瞳孔微缩,将药碗重重塞进他手里,转身吹灭油灯。屋内瞬间陷入黑暗,只余烬眼底一闪而过的猩红。
“云姑娘!云姑娘在吗?”门外传来邻居阿婶的声音,“我家小儿突然高热惊厥,求你救救他!”
云锣松了口气,正要去开门,手腕却被拉住。烬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带着灼热的呼吸:“我闻到了......外面还有其他人。”
他说得没错。除了阿婶焦急的声音,云锣还听见暗处传来极轻的衣袂飘动声。至少有三人,正将木屋团团围住。
“你从后门走。”云锣低声道,“我会拖住他们。”
烬松开手,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冷美人,你就这么想赶我走?”他却没有逞强,转身从后窗翻出,动作利落得完全不像重伤之人。
云锣打开门,阿婶冲进来抓住她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云姑娘,求求你......”她安抚地拍了拍阿婶的手,目光却扫过暗处。三道人影隐在雨幕中,玄色道袍上的银纹若隐若现——是天枢宗的人。
“阿婶别急,我们边走边说。”云锣拿上药箱,余光瞥见地上烬留下的血迹。她不动声色地用脚蹭了蹭,将血迹抹进泥里。
雨越下越大,云锣跟着阿婶往村子走去。路过村口老槐树时,一道黑影从树梢掠过,带着熟悉的焦糊味。她抬头望去,只看见烬站在树顶,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意,手里把玩着她案头的那把木剑。
云锣提着药箱踏入雨幕时,指尖已悄然扣住三枚淬毒银针。阿婶急促的呼救声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那是天枢宗用于追踪魔修的引魂香。她余光扫过暗处的三个黑影,玄色道袍上的银纹在雷光中若隐若现。
“阿婶莫急,先带我去看孩子。”她声线平静如常,脚步却转向村口老槐树。那里的柴房后有密道直通后山,若烬能察觉异常,定会往那个方向撤离。
“云姑娘留步!”为首的弟子突然现身,长剑直指她咽喉,“魔修烬重伤逃入此村,你最好交出人来。”
云锣瞳孔微缩,怀中大黄突然狂吠着扑向柴房。狗颈缠着的布条还在滴血,正是烬的玄色衣料。这是陷阱,可她别无选择。当她侧身去护大黄时,三道剑气呈品字形劈来,寒芒映出她眼底的冷意。
千钧一发之际,血色魔气如潮水般漫过屋檐。烬从天而降,手中木剑裹挟着妖异红光,硬生生劈开剑网。他周身伤痕累累,却在看到云锣攥着银针的手时,嗤笑出声:“担心我?”
“别误会。”云锣后退半步,银针藏于袖中,“只是不想脏了我的院子。”她余光瞥见柴房方向腾起浓烟——有人趁乱纵火,断了密道退路。
追兵的攻势愈发凌厉,淬毒的剑刃划破烬的肩头,黑血滴落青石板。云锣突然欺身上前,银针精准刺入围攻者的穴位。烬怔愣瞬间,她已拽着他退向村西枯井:“愣着做什么?想死别连累我。”
井绳断裂的刹那,烬揽住她腰身坠入黑暗。潮湿的腐叶气息扑面而来,云锣摸到他后背黏腻的血迹,伤口处的魔纹正以诡异的速度愈合。头顶传来追兵的叫骂,烬却突然贴近她耳畔,呼吸灼热:“冷美人身上,有和我一样的味道。”
云锣正要反驳,却听见井外传来重物坠地声。烬猛地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结印召出魔影。微弱的月光下,她看清他眼尾的暗红纹路——那与她记忆深处某个噩梦重叠,却又被剧烈的头痛打断。
井壁渗水顺着青砖蜿蜒而下,在两人脚边聚成细小的水洼。云锣被烬压在潮湿的石壁上,他掌心残留的血腥味混着焦糊气息扑面而来。洞外传来追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金属刮擦井沿的刺耳声响。
“他们用了探魔罗盘。”烬的指尖划过她颈侧,在皮肤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灼痕,“最多半柱香,就会发现这个藏身之处。”他忽然倾身逼近,嘴角勾起戏谑的弧度,“冷美人打算怎么谢我舍命相救?”
“谢你?”云锣用银针抵住他喉间,目光冷冽如霜,“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被牵连。”她余光瞥见洞口的阴影晃动,腕间发力将银针掷出。淬毒的银针擦着追兵耳畔钉入井壁,激起的火花照亮追兵惊怒的面容。
“从井侧暗渠走。”她扯下裙摆布条缠住他流血的手臂,动作利落到近乎粗暴,“再耽搁下去,你我都得死在这里。”
暗渠内腐臭刺鼻,水流裹挟着青苔擦过脚踝。烬忽然扣住她的腰,在狭窄的通道里将她抵在石壁上。“云姑娘倒是心急。”他的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耳尖,“就不怕我趁机做点什么?”
云锣膝盖微屈,抵在他小腹处,语气冰冷:“你可以试试。”话音未落,洞顶轰然坍塌。碎石如雨落下,烬将她护在怀中,闷哼一声承受下背部的重击。腐土和着血水落在云锣肩头,她望着他染血的眉眼,莫名觉得这场景有些荒诞。
待追兵的声音彻底远去,两人爬出暗渠。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洒在烬苍白的脸上,映得他眼底的猩红愈发妖异。他扯下云锣腰间的香囊,漫不经心地把玩:“冷美人身上的药香,比血腥味好闻多了。”
他周身魔气翻涌,面容竟在黑雾中扭曲变形——片刻后,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肤色苍白,眉眼间却透着几分倔强。“这样……”他声音沙哑,“追兵该认不出了。”
云锣愣了一瞬,随即扯下披风裹住他:“从后山小路走。”两人避开官道,踩着泥泞的山道回到木屋。那是她采药时常歇脚的竹屋,隐在重重竹影间,最是隐蔽。大黄冲出来狂吠,却在嗅到烬身上的气息时突然呜咽,蹭了蹭他的手背。
“倒是条有灵性的狗。”烬瘫倒在木榻上,看着云锣点燃火盆,熬煮草药,“冷美人,我这副模样,能在你这儿借住几日?”
云锣将药碗重重放在案几上:“伤好了就走。”她舀起一勺药,递到他唇边,“张嘴。”
烬挑眉,突然握住她手腕:“云姑娘这是在喂药,还是在喂……”话未说完,云锣直接将药汤灌进他嘴里。他呛得咳嗽,却笑得肆意:“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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