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的梧桐树哗哗作响，围观的一众都暗自等鹿小星的回应。巽风刚要动，想去拉小公爷的衣袖，肩膀就被人捏住了。
是林兮，他对巽风摇了摇头。
冥界长年不见阳光，悬空中皆是大大小小高低错落的夜明珠，光透过涌动的梧桐树叶斜下，像是呵斥者向下指。
鹿小星侧身躲过酆都大帝的视线，嘴角还有点点血迹，是刚刚被亲狠了吸破了，丝丝的疼提醒着他发生了什么。
两个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吻，还很激烈。
“明日，属下与君上同去见穷奇。”
酆都大帝眉心微皱，不容拒绝道，“无需明日，即刻便去，但孽海水于身体有损，你在外稍等便可，我自会传音给你。”
话落未给众人留一丝时间，转瞬便带鹿小星来到孽海入口。
林兮与丁毅对视一眼，两人达成一致，一同追去。
二人到了的时候，孽海边只有鹿小星一人，伫立在海边，面色肃杀，紧紧盯着滔滔海浪。
“小……”林兮顿了顿，转口道，“君上已入海？”
鹿小星神色迟疑，点头时眼中犹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君上就那样跳进去，像魂归前追高中生“鹿小星”跳海那次一般，无一丝犹豫。
孽海水……对酆都大帝一样有损。
林兮和丁毅都不是话多的人，见鹿小星神色，均是默然。
好一会儿，都没有消息传来。
鹿小星不自觉踱步，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孽海。
在他来回第四趟时，林兮忍不住出声。
“赤血珠发作时仙神难抵其痛，先是每月发作一次，再就是半月一次，逐渐日日发作，最后时时刻刻一日痛过一日……且血海皆是冤魂，沾染血海水久了，会逐渐丧失神智。”
一旁的丁毅闻言，手指蜷起，忍不住颤抖。
鹿小星神色一顿。
“无需多言，一切皆是我自愿的选择。”
林兮垂下头，不想泄露眼中翻腾的情绪，话中却意有所指。
“想必，乾鹰卫亦知这是小公爷自己的选择，所以不敢犯上吧，但不知君上见了小公爷发作时的痛苦，当如何。”
鹿小星喉头一哽，强吞下酸意，“赤血珠毁，我自然有怨，乾鹰卫为我殒命，若我都把他们忘了，任他们消散于天地，我与畜生有何异？”
林兮提气要反驳，鹿小星抬手压住他未出口的话。
“无论这是否为乾鹰卫命数，我既打定主意要管到底，便绝不会放弃。”
“君上……是冥界的帝君，守护天道是他的职责，若我同他真的在一起，万一我因乾鹰卫之事触犯天道，他该如何自处？”
林兮再难自已，忍不住抬头对上鹿小星视线，怔住。
鹿小星眼中柔光星星点点，是他熟悉的小公爷惯有的样子，“丁毅，林兮，看到你们能顺利魂归，我很欢喜。”
深深的一眼，如同看向千年之前，林兮与丁毅心中皆是一震。
鹿小星又在二人间打量片刻，然后对上林兮的。
“我还未来得及问你，今世如何横死，赤血珠虽毁，我却想了了你的心愿。”
林兮抖着唇，一贯冷然的神情再难维持，千言万语梗在胸口，说不出一个字。
魂归以后，他早已放下过往种种，可面对鹿小星，这个前世他比生命看得还要重的主子，压在心底深处的委屈就这样浮出水面。
林兮颠三倒四说着，是一次缉毒卧底任务中，被内部人出卖，酷刑致死。
在林兮说到，他舌头被割，四肢被绞碎时，鹿小星面色一空，喃喃道，“是这样吗……”
下一秒钟，眼泪便不自知掉下来了。
林兮敛下眼，下意识不敢直视上峰的失态，尽量以一副淡然的语气。
“乾鹰卫时杀孽太多，司命知我们为冥界阎王人魂入世，轮回机会有限，便在今世一次消完业力，免得沾染凡间因果。”
顿了顿，林兮试探道，“其实……君上所言不无道理，其他乾鹰卫们在更早的轮回里，积累的业力已显化果报，今世横死是合该的。”
鹿小星沉默不语。
林兮眼神一黯，他何尝不知，纵然鹿小星心中了然，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孽海底中央，四根如三人环抱口径的地桩，各连接着一根碗口粗细的精钢锁链，锁着地桩中央安静打坐的男人四肢。
男人身体精壮，全身着藏青色劲装，头发披散在肩头，两侧额头有着淡金色的龙角，男人睁开眼，仍是一副兽瞳。
“你是冥帝？倒是与骓荏极为相似。”
男人便是穷奇，见到酆都大帝仅看了一眼，神色没有一丝意外，他在海底不知多少岁月，彼时的冥帝骓荏大抵早就身陨，想必来的这位冥帝是他的儿子。
酆都大帝上下快速打量过穷奇，淡漠的双目下，是下意识的审视，盘算着穷奇还有多少残留的实力，还有几分把握辨识乾鹰卫残魂。
若有所感的穷奇扯了扯嘴角，满眼恶意，“前几日本君非错觉，你身为冥界天帝，竟跳了孽海。今日又如此反常到此地来见本君，莫非界碑碎、冥界毁？”
酆都大帝面色一整，闻言冷哼。
“冥界之事，不劳神君费心，今日本君前来是要与你做笔交易。”
“交易？莫不是你冥帝做腻了，要让于本君做做，倒也不错，本君做了冥帝便带冥界众仙神杀上天界，必打得隽圭那阴险小人跪地痛哭，顺便占了天界，绝不窝囊在此阴暗之地！”
冥界乃掌管地狱刑法、管理阴魂之地，本就适宜冥界众人居住修行，天界仙气雾绕，反而不得冥界众人钟意。
酆都大帝神色不置可否，“隽圭已上无色 | 界，现今是他的儿子南灏做天帝。”
闻言，穷奇起身，锁链随着他乱动的四肢哗哗作响。
“那阴险小人何德何能？本君他日上天入地，定要取他命！”
突然发出剧烈的嘶吼，海底被穷奇的声波震裂，在外看来，孽海水巨浪滔天，近乎要吞噬冥界。
海边一直观望的鹿小星，见状面色一白。
“你想不想出孽海？”酆都大帝扬手止住剧烈波动，面沉如水双目毫无波澜。
穷奇心中满是不甘、愤懑、怨恨，出孽海？
冷笑一声，穷奇嗤然，“区区孽海，如何困得住本君，本君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酆都大帝扯起嘴角，“既然神君来去自由，那本君便不打扰神君。原是想同神君打个商量，冰魄峰近日异动非常，几次岳撼，隐隐还有雷鸣之声，本君隐约记得……麒麟声音如雷？”
“倒是不知冰魄峰发生了什么，别是岩髓琼华枯竭，耽搁了某些故人休养生息。”
说完，不管面色怆然的穷奇，转身抬腿边走。
“站住！”穷奇在背后厉声道。
酆都大帝脚步不停，嘴上仍说着，声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语，“楚江王正在冰魄峰，办事冲动不计后果，可别冲撞了什么。”
“冥帝，你站住！不是要同本君……同我做交易，说来听听！”穷奇声音已带了焦灼，精钢锁链哗啦作响，越来越激烈。
酆都大帝停住脚步，再转身时神色更平静，眼中是势在必得的笃定。
几步走到穷奇面前，两人身高相差无几，刚刚隐隐对峙的场面急转，此时硬能感觉是酆都大帝居高临下。
“怎么，神君愿意同本君谈了？”
穷奇呼吸一滞，一口气差点憋在胸口喘不上来，咬牙隐忍。
“冰魄峰到底如何，麒麟……是否安好？”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才勉强维持住平静。
“冰魄峰如何，当然是好的很，麒麟是否安好……”酆都大帝沉吟着。
穷奇面色一紧，越发难看。
“他日日泡在岩髓琼华里，身体早已康复。只是对他的情人牵肠挂肚，总是试图冲出洞口，这让本君很是为难，冰魄峰地处冥灵两界的交界处，若他伤了我冥界子民，休怪本君辣手无情了。”
冲出洞口……是像他思念麒麟一样，麒麟也在思念他吗？他胆子那么小，无尽岁月里独自待在冰魄峰漆黑山洞里，会不会害怕。
一股酸意冲上来，穷奇双目赤红，隐隐有癫狂的迹象。
“够了，你到底何意？”
酆都大帝一顿，倒是没想到穷奇这么快松口。
“本君需你用辨识之力，替本君寻十缕残魂，若你愿意，本君会保你与麒麟厮守。岩髓琼华的功效，无需本君多言，想必你自是晓得。”
“如何？有麒麟日日相伴，自由自在行走于三界，甚至……会有你和麒麟两人的孩子，这笔交易于你是不是够划算的？”
穷奇侧眸，神色有一丝狐疑，“寻残魂，你为冥界之主，这合该是桩小事。”
酆都大帝眉心快速皱了一下又恢复平静，不想让穷奇看出他对这十缕冤魂的重视，以穷奇的狡诈阴狠，难保不会反过来威胁他。
但他身在孽海底，已足够说明反常，穷奇想必已有察觉。
“冤魂踪迹已毁。”
赤血珠是唯一可搜寻乾鹰卫的线索，虽如此但他依然对毁赤血珠无悔，若寻乾鹰卫的代价是让鹿小星受割骨削肉之痛，他如何能忍得住？
穷奇低头，眼中隐隐有着算计。
“那残魂对你很重要。”穷奇再抬头时一脸笃然，“本君今日边要去冰魄峰，若你答应不上报天界，本君可考虑助你寻残魂。”
酆都大帝闻言一顿，穷奇以为他在考虑，便故作淡然地等。
下一刻让穷奇瞠目欲裂的——酆都大帝从乾坤囊中拿出黄表纸席地而坐，一笔一划写着，“穷奇已起异心，速派兵诛麒麟。”
穷奇大吼，“你比隽圭还阴毒！今日本君要你的命！”
说着便轻易扯断了精钢锁链，现出獠牙，一排排如同钢钉，裹挟着巨大灵力冲来，顿时孽海水翻涌，粗大地桩扛不住灵力威压碎裂，随着灵力劲风与激荡的水流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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