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智把燕微送到市中心,她推开一处咖啡厅大门,燕安安咻地一下子站起身来,把背对着她坐着的一个女孩惊了一下,她全然顾不上对方,两眼放光,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姐!”
这咖啡厅开在市中心一个老建筑洋楼里,地段贵人少,这会儿没几个人,也不怕她惊扰了别人。
燕安安对面的左明天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胡乱理了理自己的衣角忙不迭也站起,几乎是以敬畏至极的神色转头瞻仰大金主。
金主娘娘本人完全超乎左明天的想象,在今天之前,她只知道对方是个女人,巨有钱,而且背景神秘,一个搞科技开发的神秘大佬。
燕微太年轻了,她个子相当高挑,肉眼看就有175往上,长身玉立,穿的一身质感绝佳的白色大衣,从容地掠过厅堂,披肩黑发拂过肩头,长得是一张极其富有古典美感的鹅蛋脸。下颌微微抬起来朝这边示意,自然地露出一点笑容,怎么说呢,一瞅就是那种富贵人家的女孩儿,身上有种含蓄的贵气。
唉呀妈呀。
左明天拘束地对燕微点点头,她年纪不大,埋头创作的死宅一个,和人一照面就给镇住了,心跳加快,也说不好是不是自己脑补出来的,反正她有点激动。
这也实在怪不得她,半年前她大学毕业,毕设视频发布在网上引起了一点关注,虽然这点流量其实不算什么,但也很给简历加分了,她正高兴着满心盘算要去哪家大厂投简历,谁知道就被天降的馅饼砸中了……
迄今为止她都不敢相信自己运气能这么好,这种就业环境下还能遇上伯乐,不仅酷酷砸钱,甚至还连带把爷爷左秋兰都给拉上大船再就业了———要不是签了协议,这种话左明天说出去都没人敢信呐。
“久仰啊。”
燕微和左明天握了个手,左明天磕磕巴巴地点头回话:“你好你好!我是左明天。”
左明天刚毕业,整个人还透着一股清澈愚蠢的学生气,碰上这种挺正式的会面手都不知道先伸哪边,苹果脸有点红。
死手!成熟点啊!这可是商务会面!
燕微乐了:“别紧张,我对左老师的作品很满意,昨天晚上看过了,非常好。”
别看左明天一副学生样,看上去内敛又腼腆,但实际上,她出生于绘画世家,爷爷左秋兰师从享誉世界画坛的大画家张来,画技精湛且博采众长,古今中外各种绘画类型,精通水墨、油画和水彩,中西合璧融会贯通。
上个世纪中华美术电影厂创作过许多兼具艺术性和创新性的美术片,在世界动画史上以极具中式美学特色的作品赢得无数成就,岛国大师和美利坚动画教父在开放之后顶着压力访华研学,当时的左秋兰年纪不大,在大合照中站在后排。
不过很可惜,中华的美术片昙花一现,左秋兰能担当大任的时候,中美影厂已经因为政策和市场开始走下坡路。
左明天家学渊源,从小跟着爷爷学画,很顺利地考上了国内一流的美院,美术生本来就卷生卷死不好就业,谁成想,她的毕业设计《连环画》居然火了,梦想成真的时刻就这么来了。
当然,一开始,她还是很有警惕意识,但是很快左明天就发现这绝对不是美术生求职大厂无门被饿死前的幻想,这位是真天使投资人,也不惦记她的腰子。
她和爷爷在见识过燕微的财大气粗和她发过来的神奇软件之后,就完全被折服了,左明天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意识到什么叫‘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AI已经是目前几乎所有互联网大厂都在追的热点,AI成像技术更是引发了许多质疑和追捧,但谁也阻止不了这些资本为了利益而无限制地滥用技术。
左明天挺反感这个,但是「造化」真的甩出劣质AI八百条街,让她见识到科技以正确方式来辅佐艺术创作之后,真的是一骑绝尘,跨时代的生产力提升。
打个比方,古代人作画,铺纸磨墨润笔开画,他们要是见了左明天使用4k液晶绘画屏数位板,一支笔,无数笔刷和各种各样的参数调整,个把小时就能完成草稿勾线着色一条龙,估计也是完全不能理解的。
都是AI,但目前市面所有研发方向都是以如何完全取代人工压榨更多资源,以利益为导向,这无可厚非。但这都几年了,刚开始一片哀嚎遍野,觉得完蛋了,干美术不如去搬砖,强烈的危机感席卷了所有相关行业,左明天当时也觉得前途无亮。
结果到现在,道心破灭该麻的也麻完了,严峻低迷的业界环境诡异地维持住了一种平衡,说到底,算法不能取代一切,哪怕程序能在瞬间跑出千百张图,但这样大水漫灌管饱没有灵魂的东西,逐渐沦为了塑料垃圾——廉价易得还防水,也没见谁天天穿着垃圾袋上街啊。
没见爱优特和飞芭两大互联网巨头抬上来的AI游戏接连在一个月内暴死?
黑科技提高生产力,在亲自体验之前,左明天甚至没法想象世界上有这种技术,就像是多了一个专门用于创作的外置大脑,一个连接着画笔和脑神经的绘画助理,逐渐地贴合她的思维逻辑和创作思路,丝滑流畅。
摒弃杂念和繁杂的大脑被引入一个完全专注的创作天堂,所思所想的画面毫无凝滞地投射到笔下,这种心流状态让人无比上瘾,无比痴迷。
艺术创作其实也是一种青春饭,左秋兰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身板好又有创作激情,一画一天不吃饭只喝水,老了之后身体支撑不了,脑子也时常迷糊起来,反应没有这么快了,但他学会搞懂这个新玩意儿之后,一下子像是年轻了三十岁,伏案一上午,能比得上他青年时期一个星期的工作量。
左明天就想,这都不算画家的工业革命,那什么才算?
所以现在乍一见了燕微,左明天都不能说是心中折服了,简直是有种瞻仰神明般的信徒心态,人都愣了。
实在是燕安安昨天临时通知,左明天心理上完全没有准备好,跟爷爷一说,爷孙俩在家大眼瞪小眼一宿没睡。
新、新世界的神啊啊啊啊啊啊!!
左明天红着脸尴尬地寒暄了两句,燕微看出她不自在,笑着说:“放心,我又不吃人,这也不算什么正式的会面,过两天我打算去拜访一下左老爷子,以后咱们还是线上联系得多。”
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纤秀标准的柳叶眉眉梢往燕安安那边一挑,笑吟吟地说:“跟以前一样,有事儿找她就行。”
燕安安讶异地张了张嘴:“啊?”
她露出一副惊讶相:“但是《天女》不是已经选送去丹麦那边了吗?”
燕安安以为她从国外赶回来就是为了这部美术片,半年时间内她一直在关注制作进度,燕微直接拍板说拿到丹麦去参加什么小美人鱼奖,燕安安一个外行人,查了才知道这是欧洲那边的权威奖项,在全世界内有‘动画界奥斯卡’的含金量。
燕微一年前和燕宏闹掰了自己出国创业,只偶尔和燕安安联系,她只知道燕微是很牛的,但没想到她不是去搞学术研究或者其他的,而是出人意料地搞起了计算机软件开发,然后又是一个漂移就转到文娱行业去了。
她一直知道燕微厉害,没想到半年前直接给她打了五百万和一套神秘的仪器,里面装载了一套叫做造化的软件,让燕安安去找一个叫左明天的女孩和她的爷爷,远程指挥她撒钱注册个工作室出来签约,美术片《天女》项目在半年内制作完成,而且一出手就是奔着国际顶尖,权威奖项级别去的。
燕安安当然是很郑重其事地对待,这半年跑来跑去任劳任怨,也逐渐了解了一些,现在燕微回来以为不用管了,没想到她这么看重她,看意思还是让她负责代理。
左明天左看右看,一时也有些困惑,这件事对她而言简直比天大,这辈子的前程还有她爷爷半辈子的执念就在这个机会上,知道大金主要直接让《天女》选送到国际奖项上的时候,她连着三四天没睡好觉,就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好运,一步登天了啊。
但是燕微对她这个项目这么寄予厚望,现在却表现得这样轻松,左明天特别不敢置信,好几百万的投资吧,人家怎么这么云淡风轻呢?就真不怕她搞砸一切血本无归吗?
“你也看了《天女》,安安,我现在让你忘了你负责监制的这半年,你站在一个观众的角度来评价一下,《天女》好不好看?它要登上大荧幕,你愿不愿意为它买票付费?”
燕安安拍桌:“那我可太愿意了!”
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天女》制作完成之后她自己都看了三遍,第一遍就沉浸到故事画面里了,第二遍第三遍是抱着一种自豪激动细细观摩的心态在审视这份成功的作品。
左明天有点理解了,脸颊上再次浮现出一层红晕,但这次她是因为感动,眼睛湿润起来,艺术生情绪一起来就文绉绉的,脑子里就一句诗——提携玉龙为君死,报君黄金台上意!
她手足无措地看着燕微,心里简直不知道怎么表达这份感激才好。
此刻在她眼中金光万丈的金主娘娘姿态闲适地往后靠在椅背上,只下颌微微地一抬,眼睛弯弯的,乌黑的瞳仁叫睫毛聚住点点神光,随和从容地说:“我赌《天女》能拿回金奖,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她说的是“拿回”。
上一次中华美术片在国际舞台上获得奖项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是中美影厂最辉煌的时候,左秋兰老爷子拿着每个月三十块钱工资,第一次担任动画监督,他和他的行业都风华正茂。
《直上天宫》在美利坚第53届金靴奖上荣获最佳动画长片,名噪国际,整个动画业界都被新中华展现出来的艺术美学和历史底蕴所震撼,是那个时代中华少有的向外展现一次自己的亮相机会,连日岛动画业都登报庆贺,认为这是亚洲艺术的荣耀。
然而仅仅在五六年后,随着政策的变动和时代浪潮的来袭,中美影厂倒在了辉煌的余烬之上,徒留一地唏嘘苍凉。
左秋兰终究没能实现夙愿,夭折的梦想让他耿耿于怀,哪怕离开了中美影厂,他依然享誉花坛素有连环画大师之称,但这么多年依然还想着《天女》没能得到制作成动画片的机会,他的心血被束之高阁。
但他的孙女长大毕业,时隔多年,科技已经是发展到他这代人追赶不上的地步,左明天用电脑技术独立制作了自己的毕业作品,三分钟的动画短片虽然花了一年多,但这三分钟精美绝伦又妙趣横生的作品,却得到了百万的播放量和无数网友的肯定。
老人惆怅又自豪,他到底没赶上好时候,但也许他孙女可以。
不过这祖孙俩谁都没有过这么好的幻想,奇迹发生了,科技的伟力托举着起了两个世代的画笔,如一条绵延至今的澎湃海岸线,为他们描绘出一副过于美好的蓝图,是两代人梦想真的能开花结果的奇迹。
所以左秋兰和左明天都在心潮起伏时,顷刻之间就选择奔赴浪潮,也重燃起了希冀,他年纪这么大了没想到还能再次感受到这样的拼搏激情,更没想到自己的《天女》能从被搁置落灰的一沓沓草图分镜和笔记中再度活过来。
祖孙俩花了半个月熟悉最新的软件和绘制,制作出第一版三分钟效果短片的时候,都一下子变回了两个孩子,惊愕,新奇,不敢置信,左明天见识到了可怕的科技技术将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老爷子如同回到了十几岁在电影院里看到大屏幕,就像踏入新世界的动物瞻仰奇迹,震撼地意识到原来画儿还可以动起来。
他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中美影厂里的小学徒,满心欢喜,对创作有着无限的激情和向往。左明天跟他说:“爷爷,我们的动画片会重新起来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