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梧桐路安静了许多，三三两两的学生，背着书包低头赶路，一辆红色超跑疾驰而过，阵阵轰鸣划破了夜晚的平静。
邵辰一路狂飙，急踩刹车，猛地停在了台球室门前。
店老板正蹲在门口吸烟，瞧见这动静，忍不住探过头来，对上邵辰焦虑不安的脸。
“陆淮远来过吗？”
老板用狐疑的眼光盯着他，揶揄道，“这么晚来寻仇啊？”
邵辰哭笑不得，“来找人。”
“哦，找人啊……”老板拉长了声调，“他不在我这。”
邵辰向台球室里看去，几个叼着烟的小混混手拿球杆，背靠着球桌吞云吐雾，朝门口投来不善的眼色。
这其中并没有陆淮远。
燃起的希望再次落了空。
邵辰给毕文华发了一条消息，告诉他台球室没找到人，随后瘫坐在驾驶座上。路灯在他侧脸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他茫然地看向街头，不知该往哪儿去。
这样找就像大海捞针一般，也许到天亮都找不到人。
有没有办法可以定位到陆淮远的大致方向？
邵辰思索许久却毫无头绪。
“可恶！”
他猛地锤向座椅，平板电脑从随身携带的小背包里掉了出来，掉进座椅下的缝隙间。
邵辰伸手去捡，捞出电脑，又再次打开屏幕，浏览起案卷卷宗。
有没有关于陆淮远离家出走的线索？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被人抛尸在河边？
卷宗写着案发三日前，陆淮远曾回家一趟，拿上手机之后，便彻底失联。
拿手机？
邵辰脑海里闪过放在卧室书桌上的手机。
难道他在此之前一直没有回家，那他住在哪儿？拿到手机后，不应该返回住处吗？
邵辰从证据目录中找到案发前几日，由路边电子摄像头自动捕捉到的身影。
第一张画面里，陆淮远头戴鸭舌帽，行色匆匆地出现在离水街的24小时自动取款机旁，他取了一大笔钱，然后离开了。
第二张画面里，陆淮远在离水街旁的便利店前等人。
接着第三张、第四张……这些画面或多或少都和离水街有关，唯一能确定的是陆淮远在案发前经常来这个地方。
邵辰拨通毕文华的电话，嘟声响过之后，毕文华的声音传了过来。
“到离水街附近找人。”
毕文华一头雾水，“啊——？”
邵辰看着平板里的画面，更加笃定道，“去离水街，把林飞扬也喊上。”
……
陆家老宅里，时钟转向凌晨12点。
以往到这个时间，陆国安都会选择上床休息，他的生物钟非常规律，准点睡觉准点起床，仿佛上了发条的老式闹钟，一刻也不停地连轴转。
然而今日，他却丝毫没有要停笔的意思。
吴管家敲了敲门，抬眼瞧见陆国安盯着窗外的夜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局，该睡觉了。”
吴管家又提醒了第二遍，陆国安才像如梦初醒般，轻声问道，“老吴，你觉得生为怪胎也有良知吗？”
吴管家不明白陆国安在说什么，出于职业道德，他回答道，“可以有。”
陆国安长叹了一口气，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到窗边，眺望深不见底的夜空，远处高楼密布，霓虹闪烁，犹如黑暗笼罩下的工业丛林。
陆国安说，“我认为没有，怪胎就只是怪胎，睡着的人永远叫不醒。”
吴管家低声说，“陆局……”
陆国安撇过头，看向墙上的时钟，“你不用管我，先休息吧。”
吴管家迟疑片刻，帮他合上门，书房里又再次安静下来。
陆国安回到书桌前，从右下角的柜子上取出一把钥匙，走到保险柜前。钥匙插进锁扣里，配合指纹验证，保险柜“咔”地一声打开了。
他弯腰从柜子里取出一份亲子鉴定报告书，鉴定意见处赫然用黑体标粗写着：这种生物学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为0.0001%。
陆国安垂头看着手中的报告，思绪有如走马观花，飞到遥远的过去。
万籁俱寂间，沉睡的记忆从大脑深处涌了上来。
十八年前。
傅式制药的医疗学术交流会在离水街国际酒店召开，容纳上千人的阶梯会议室里座无虚席，病人及其家属面带崇拜，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演讲的中年人——傅浩。
这位医药界的传奇人物，白手起家，创办傅式制药集团，短短十年便令其在交易所上市，获得上百亿融资。
而傅式集团最有名不是它生产的药物，而是其治疗不孕不育的先进技术，以及关于遗传学上的研究。
“这世上很多优秀的基因组，比如说美貌、高智商、顽强的精神，又或者是强大的异能，我们致力于研究基因的序列，让更多家庭拥有健康而又优秀的孩子……”
台下掌声雷动。
傅浩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在这个理论的指导下，我们推出了第十四代试管婴儿技术，并选取了上百位家庭参与这项研究，他们中有不少人已经生下了优秀的婴儿，相信随着这项技术的推广，能让更多人受益。”
观众们纷纷喊道，“我支持！”“好！”“太棒了！”
酒店外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会议大厅门口。
陆国安身穿制服，全副武装，等待着耳麦里的声音下达指示，“各部门请就位，目标人物傅浩，三分钟后出发。”
车厢里的其他人一脸担忧地看向陆国安，“陆处，傅浩是你岳父，这样直接抓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要先和嫂子通个气。”
另一位组员恨铁不成钢道，“你傻呀，治安局有保密义务，不能行动内容告诉家属。”
陆国安锐利的目光扫过两人，他们立刻识相地闭上嘴。
耳麦里传来行动前的倒计时，“十、九、八、七……”
陆国安看了看表，突然开口，“我老婆今晚生。”
所有人面面相觑，“啊！？”
“四、三、二、一，走！”随着耳麦里的倒计时结束，陆国安猛地推开车门，跳下车，“早点结束，我早点去医院。”
“保证完成任务！”组员们受到鼓舞，立刻撑开了隔离墙，一层透明的墙体拔地而起，将整个酒店包裹其中。
治安局三处成员们撸起袖子，冲进酒店正门，“不许动，治安局！”
保安们坐在门口玩手机，闻声茫然地转过目光，顿时吓白了脸，“我我我，什么都没做。”
陆国安没有搭理他们，猛地推开会议室的后门，明亮的灯光瞬间照进昏暗的大厅，坐在后排的人疑惑地转过头来。
那一刻，隔着遥远的距离，陆国安分明看见讲台上的人朝他微微一笑，仿佛早就知道他们的来意。
然而他还来不及细想，有人掐断了电源，整个大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啊——”下一秒，尖叫声响起。
“怎么了？”“治安局！”“有犯人吗？”“救命啊——”
人群变得恐慌，很多人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下意识跟着身边的人开始逃窜，现场乱作一团。
陆国安花了两秒，才彻底适应黑暗，但可视范围有限，他看不见台上的人。
组员紧张地问，“怎么办？陆处。”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下了决定，“你们去台上堵人。”
“那陆处你呢？”
陆国安转身跑出展厅，刚来到门口，果不其然，耳麦的声音再起响起，“目标已逃离展厅，驱车前往东南方向。”
视野范围内，一辆银色汽车从酒店另一头冲了过来，直奔酒店的正大门而去。
陆国安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回到门口的轿车里，将油门一脚踩到底，轿车如闪电般，追了上去，倾斜着直撞银色汽车。
透明的挡风玻璃前，岳父傅浩惊恐的表情落入陆国安的瞳孔。
“轰——”银色汽车翻了一圈，撞到了路边的树上，很快停了下来。
陆国安只觉得身下一震，头不知撞到了什么，鲜血从额头淌了下来。他强忍着疼痛，推门来到银色轿车前。
傅浩坐在副驾驶座上，勉强抬眼看过来，他的一只脚被压在凹陷之中，大片玻璃扎进皮肤里，鲜血直流。
陆国安拿出手铐，冷冷道，“你因涉嫌非法生物实验而被逮捕，岳父。”
听到这个称呼，傅浩咬牙切齿道，“好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你能有今天的地位，我给了你多少支持，如今你却反咬我一口。”
陆国安垂下眼，“人情是人情，法律是法律。”
傅浩“呸”了一声，“你少在这里装无辜，当初我女儿就不该嫁给你。”
陆国安没有理会他，反手给他铐上，一只手握上耳麦，对着指挥台的人回复道，“目标人物已逮捕。”
“收到。”
傅浩扯出一丝笑容，“你不想知道我在做什么实验？”
陆国安低声说，“不想。”
傅浩讥笑道，“即使和你有关。”
陆国安的呼吸一滞。
“我问你，这世界上为什么不能有十全十美的人类？为什么那些优秀的基因组不能取代弱小、丑陋的基因组呢？优胜劣汰本来就是自然法则，人类能生存至今，不也靠着进化来适应环境。”
“我用了十年时间，合成这世界上完美的胚胎，他们拥有强大的异能以及超越常人的身体素质，但他们的基因生来有缺陷。”
陆国安愣住了，他忽然反应过来，怒斥道，“你用了犯罪者的基因？”
傅浩狂笑不止，露出充血的牙龈，“他们啊，很完美，符合我的实验要求，我把这些胚胎投入到第十四代出生的婴儿中，相信在不久的未来，你就见到他们——我用罪犯的基因创造的人类。”
陆国安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脸，骂道，“你简直是个混蛋。”
傅浩笑得快背过气，其他组员这才匆匆赶到。
“哇，这人怕不是个疯子，笑这么夸张。”一人感叹道。
矮点的组员走到陆国安身边，“陆处，你赶紧去医院吧。”
陆国安点点头，将人交给他们，正准备离开，傅浩却在身后，喊了他一声。
“陆国安，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陆没有回头。
傅浩怨恨地瞪着他，“傅诗玉肚子里的孩子，将会是我最好的杰作。”
陆国安身形一顿，双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他不敢再回头，坐上轿车直奔医院。
到楼下后，他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来到产房前，却又停了下来，找了一块镜子，把额头的血擦干，这才返回产房来。
傅诗玉躺在床上睡着了，脸上没有一丝血气。
护士认出他来，脸上扬起笑容，“恭喜你，当爸爸了！”
她指着傅诗玉身旁，像猴子一样的小家伙，小声道，“你可以抱一下。”
婴儿下意识啃起大拇指，安详地躺在被窝中。
陆国安垂头看他，大脑却一刻不停地回想起傅浩最后那句话。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护士把婴儿从床上抱起来，送到陆国安面前，让他抱抱孩子。
陆国安看着婴儿皱巴巴的脸，突然猛地推开她，匆忙逃进厕所，扑到马桶前，呕吐不止。
护士吓坏了，急忙到门外去喊人。
陆国安坐在地上，无助地盯着头顶的白炽灯，门外很混乱，嘈杂之中，他似乎又听到了傅浩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大礼，怎么样？满意吗？”
傅浩，你究竟做了什么？这还是我的孩子吗？
那场梦魇如影随形，缠绕在陆国安心头，即使过了十八年仍旧没有消散，似乎还将一直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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