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他隐隐约约察觉到记忆改变这件事，当看到这张资助证明时，邵辰更加确定，陆淮远在这八年间来找过自己，并一直默默地帮助他。
他放下手中的资料，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
比起脑海里涌出的疑问，他惊讶地发现，心底竟然升腾起一丝欣喜。
这很不科学。
他无法用语言去解释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也许是撞破秘密后的得意忘形，也许是察觉革命友情尚在的窃喜……除此之外，邵辰想不到别的可能。
“喂？邵辰，你找到了吗？”周硕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
邵辰回过神，把资助证明塞进抽屉，拿起手机说：“没有。”
周硕的声音略一停顿：“我记得陆处一直放在那儿，你再找找。”
邵辰抬起头，目光一路往上，触及桌子角落一个四四方方的药盒后，瞬间顿住了，不可置信道：“是不是麻醉剂？”
药盒上写有“处方药：麻醉剂”几个字，后面罗列着一长串他看不懂的成分。
“是的！”周硕激动道，“你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以防什么万一？”邵辰捏紧手机，抽出一只手打开药盒，里面躺着一根注射器，管子里装着透明的液体。
邵辰的心顿时沉入谷底，五指不受控制地收拢。
“陆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治疗什么的药？”
“没什么，”周硕遮遮掩掩道。
“周硕！”邵辰加重语气。
周硕的声音一滞，停下来。
俩人谁都没有说话，半晌后邵辰缓和道，“这盒药在什么情况下用？”
周硕沉默许久，一改平时的不靠谱，突然变得一本正经道：“在陆淮远失去意识的时候。”
邵辰心头一紧：“他什么时候会失去意识？”
周硕迟疑起来：“你知道他的异能……？”
“我知道，”邵辰接上他的话，“他的异能是掠夺。”
“他连这都告诉你了，”周硕低声说，“这是局里的最高机密，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这几年陆处夺取了很多别人的异能，变得越来越强。”
“但是异能都有弱点，他在夺取别人异能的同时也催生了自身的黑暗面，专家说那是刻在他基因里的性格缺陷。”
“黑暗面？”邵辰恍然间想起，傅山在医院里说的话。
他说，第十四代试管婴儿里每个都有基因缺陷，陆淮远也是其中一员，他们和普通人不一样，难道指的是这个？
“说具体点。”
“老天爷！我真的不知道，”周硕唉声叹气道，“陆处他一旦使用过量的异能，大概率会失去自我，变得……”
他停了下来，“遵从内心的渴望。”
窗外响起一道闪电，紧接着雷声震耳欲聋。
邵辰手中的药盒“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药盒，听到周硕在电话里嘱托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你和他去工厂的时候，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立刻使用它，不要迟疑。”
邵辰脚步虚空走出异能治安局大楼，看到陆淮远撑着一把伞，站在门前等他。
橘红色的灯光照着侧脸，陆淮远抬头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黑色伞面，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一言不发。
“我们走吧。”邵辰撑开雨伞，和他一起抬头看天。
雨夜的夜空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深邃，连星星也没有。
邵辰忍不住问：“陆处你在看什么？”
他尝试着去理解陆淮远的心思，却读不懂他眼底的世界。
他在想什么？他想要做什么？
关于那些资助证明，关于那盒针，关于八年里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邵辰想要问出口，却又咽了回去。
“没什么，”陆淮远收回视线，低头看着邵辰，“我不确定工厂里是否安全，如果遇到任何危险，记得喊我的名字。”
邵辰微愣，来不及说话。
陆淮远便走进雨里，他五指并拢放在身前，再缓缓张开。
身下立刻出现一道红色细线，慢慢划出一个六芒星阵。
“瞬移型异能！”邵辰惊呼。
这和八年前将傅山传送走的图案一模一样。
瞬移型异能的种类很多，有远距离的，也有近距离的。曾经死去的岑昊所拥有的是近距离瞬移，这种类型用时短，移动的距离却很近。而六芒星正是远距离瞬移的代表之一，使用这种异能耗时长，却能传送到很远的位置。
随着六芒星的完成，脚底亮起夺目的光辉，瞬间将他和陆淮远包围。
那道光芒越来越亮，也愈发刺眼，邵辰忍不住伸手遮挡，指尖的缝隙间，隐约可见对面高楼上站着两个模糊的身影，正朝这边看过来。
——不远处的摩天大楼房顶上，傅山撑着一把黑色雨伞，倚在栏杆前，手捧着一杯咖啡静静看向广袤的大地。
“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话说的是一个从头到脚缠着纱布的男人，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远方的人。半晌他从怀里颤巍巍地摸出一根烟，放进嘴里点燃。
燃烧的火星在黑夜中一明一灭。
“不着急，”傅山喝了一口咖啡，镜片反射着冷冷的光，“我需要一个时机，彻底除掉邵辰，以防他再次跳出来坏我的事。”
“我理解，您当他是眼中钉，非除不可呗。”纱布男语气里有一丝调笑，狠狠抽了口烟。
异能治安局门口的光芒越盛，这标志着六芒阵即将完成。
傅山的影子忽然拉长，从他身后分裂开来，化成无数个无意识的人类。
他抬起手，其中一条影子“唆”的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箭影，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闯进已经成型的六芒阵里，向邵辰身上扑了过来。
就在它即将钻进邵辰的耳朵时，旁边伸出一双手凌空抓住了它。
陆淮远捏住影子的中央，将它牢牢握在手心。
那道影子如同光滑的蚯蚓，上下摆动着身体，瞬间在他们面前炸开。
陆淮远眼底掠过一丝嘲讽，打开了隔离墙。
下一秒，脚底的光芒却将邵辰吞噬。
传送阵开启。
邵辰感到一阵头晕花眼，身体在不断下沉，强烈的失重侵袭着大脑皮层，拨动他的每一根神经。
胃里的食物翻腾倒海，他差点儿把晚餐吐了出来，直到双脚踩在湿润的土地上，全身的感官才仿佛重新拼接了起来。
耳畔静悄悄的，雨水落在树叶上沙沙作响，恍然间能听到风吹动树梢的声音。
邵辰睁开眼。
面前是一片由铁栅栏围成的厂区，他站在高墙之内，不远处的矿井口轰隆隆地作响，一条宽阔的传送带正从地下的矿洞处，不断提上一桶桶石灰岩，倒入旋转的破碎机里，打成小块从另一边倾泻而出。
昏暗的月光照在墙壁的一角，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工厂禁烟。”
“哈，”邵辰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陆淮远并不在他身边。
难道是传送阵出了问题？
邵辰看向天空，他不确定陆淮远什么时候会出现。
这里既然还在开采，那证明工厂里一定还有人。
只不过这个时间……
邵辰拿起手机，屏幕上写着夜里十二点。
这么晚了竟然还有工人在工作？
邵辰满腹疑问。
如果找个人问一问，会不会有高浩的线索。
地面下过雨，有许多一脚深一脚浅的水洼，他按照视频里的记忆，走到小丑最初拍摄的地点，那儿一个人也没有，地上还残留着一根剪断的细绳。
邵辰拿起那根绳子顺着视频的方向，向小河边走去，没走多远就看到一条小河。
和视频里湍急的流速不同，从近处看，这条河的河面很宽，但水深只有半米，人掉进去，自己能爬起来。
邵辰心生疑窦：那条直播视频的最后，高浩身上插着一把刀，掉进了水里。
然而视频到那里真的结束了吗？高浩死了吗？会不会他又重新爬起来，躲到了什么地方？
邵辰在地面细细搜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但却一无所获。
所有的线索在这里中断了。
如果找不到高浩，这个案子根本毫无头绪，他无论活着，亦或是死了，都是解开凶手犯罪手法的重要线索。
可是，凶手会把他藏在哪儿呢？
邵辰看向远处不断运作地传送带，决定先找个人问一下。
他顺着传送带，向厂区内部走去。
钢混搭建的厂房伫立在夜色深处，路灯低垂地照亮了脚底的泥洼，奇怪的是厂房里只有轰鸣的机器，一个人影也没有。
邵辰走到那些石灰岩前，随手拿了一块在掌心里摩擦，仰头看见头顶的路牌上写着两个字：矿井口。
如果厂房里没有人，矿井里一定有人才对，不然怎么解释那些从地底下提上来的石灰岩？
邵辰起身顺着那条道向前走，路面逐渐宽阔起来，传送带从另一头并了过来，直至通往一条黑漆漆的洞口。
里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强烈的不安感顿时将人包围。
洞口旁用水泥搭着一个小小的配电房，连接一条通往地下深处的垂直电梯。
配电房前吊着简陋的灯泡，用椭圆形灯罩包裹，隐约在洞口前点亮了一方净地。
邵辰敲了敲配电房的门。
等了许久，里面并无回应。
他用力一推才发现门虚掩着，配电房里和厂区一样，一个人也没有。
这简直太奇怪了。
邵辰顿时警铃大作，厂区里一个人都没有，难道所有的人都在地底下？
为什么？
他首先想到，是不是地面出现了什么紧急情况，人们不得已聚集到地下。
会是什么呢？小丑杀人？
这样也能解释的通。
邵辰走进配电房，入眼的便是墙上的安全生产提示，门旁边摆着一台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笔记本，记载的日期仍停留在昨天。
他翻了翻笔记，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余光瞥见垂直电梯前，有一条长长的血迹。
那道血迹从地面生长的杂草旁，一直延伸到电梯里，像是有人拖拽后留下来的痕迹。
邵辰心下一动，赶紧上前察看。
电梯里的血迹很新鲜，远处的血痕被雨冲刷后，早已消失不见。
邵辰有种强烈的预感，高浩就在地下矿井里，与此同时，他隐隐觉得矿井也许并不安全。
看着垂直电梯上发出的灯光，邵辰陷入了沉思。
下？还是不下去？
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在这荒无人烟的厂区，若是出事了，连救命的人都没有。
但如果矿井下还有人呢？如果高浩还活着呢？他们或许躲在地下，等待着别人去救他们。
想到这里，邵辰狠下心。
他从配电房里翻出一副安全帽带在头上，确认帽子上的安全灯能够照明后，顺手拿了一件厚外套。
走进垂直电梯，邵辰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平复紧张的心跳。
他这辈子没下过矿井，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未来从事的工作，竟然会来到这种地方。
当电梯摇摇晃晃地开始下降，温度一点一点降低，邵辰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起来。
哐当——
电梯在地底深处停了下来，两扇金属铁门从面前缓缓打开。
前方是一条又深又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挂着一盏盏矿灯，不知通往何处。
一股潮湿的霉味直窜鼻孔，夹杂着隐隐的臭味，在这不通气的矿道里显得异常突兀。
原本假设的情形一件也没有发生，矿道里如同厂区一样，一个人也没有。
不安感在这一刻上升到了极致。
那些人都去了哪儿？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难道说厂区原本就空无一人？
地面拖拽的痕迹依然保留，一条血迹蔓延到前面的拐弯处，停了下来，隐约可见一个人背靠着墙，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仍穿着昨天晚宴上价值不菲的西装。
是高浩。
邵辰快步走上前，待看清那张脸时，彻底顿住了。
高浩双目紧闭，皮肤发白，已然没有了呼吸，他的全身像是被水浸泡过，呈现出不正常的浮肿。
邵辰仔细观察，忽然“咦”了一声。
然而他还来不及细想，身后传来巨大的轰鸣，仿佛在提醒电路故障，紧接着矿灯一盏一盏地熄灭。
片刻间，矿井里陷入一片死寂般的黑暗中。
邵辰慌忙摸向头顶的安全帽，打开安全灯，深邃的灯光照亮面前的一小片土地，手机在匆忙间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他弯腰去捡地上的手机，目光扫到手机屏幕后，不可置信到瞳孔地震。
安全灯映着手机屏幕，屏幕中清晰地倒影出他的身后。
从这个方向看去，身后站着密密麻麻的“人”，正垂下头，瞪大眼睛盯着他的后脑勺！
邵辰：“……”
时间似乎静止了。
下一秒，他猝然回头，猛地向前跑去。
“啊啊啊啊——”
谁能来和他解释一下，身后这些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还是说跟了他一路？
他不会要在这里挂掉了吧？
恐惧扼住了他的咽喉，邵辰想起陆淮远在出发前和他说的话，放声大喊道：“陆淮远！陆淮远——”
“陆淮远——”
几十米上的高空，陆淮远眉头紧皱，盯着脚下的厂区。
每一寸地，每一间房子他都搜寻过，什么也没有。
不祥的预感缠绕在心头，陆淮远顾不上那么多，将他的异能扩张到极限。
一道透明的空气墙从他脚下迅速扩大，直至把整个厂区覆盖其中。
陆淮远闭上眼倾听，在万籁俱静的结界里，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无限扩大，传入耳朵里。
朦胧间，他听到了邵辰的呼喊，慌张的，急切的。
仿佛来自地下深处。
这一刻，血液咆哮着冲上大脑。
他猛地从天而降，脚下出现一道由成倍的空气压缩而成的气旋，以势如破竹的气势狠狠地砸向地面。
高密度压缩气体爆发出可怕的冲击力，仿佛一颗重量级的炸弹，撞上开阔的场地。
无数力量的加成后，轰然将身下的大地炸开，土地在碎裂，树林随之摇晃，天空之下形成了一道巨大的蘑菇云。
强烈的摧毁力在地面硬生生凿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无数看不见的气旋侵入矿洞深处，撑起了摇摇欲坠的墙体。
陆淮远迅速下降，降到最深处，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落到邵辰身后，挡在他和那些东西之间。
强大的后冲力在他落地的一瞬间凭空消失。
“我还在想你去哪儿了，”陆淮远抓住了他的胳膊，“原来在地下。”
借着冷冷的月光，邵辰这才看清楚身后一直在追他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群神态各异、无意识的“人”，又或者说，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而是披着人类皮囊的“别的东西”。
他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保持着死前的模样，一眨不眨地盯着邵辰。
一眼望去，让人头皮发麻。
而在他们中间，邵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长着和岑昊一模一样的脸！
“他们是傅山派来的，”邵辰倒吸一口凉气，“傅山吸收了这么多人的异能，现在的他一定很可怕。”
陆淮远看着那些毫无知觉的东西，冷笑起来：“吸收的异能再多，如果不能驾驭，依然没有任何意义。”
“这些纸糊的玩意，我轻而易举就能击倒。”
他扬起手，空气中凝聚出无数的气旋，以惊人的速度朝那些“人”冲了上去，眨眼间撕碎了虚假的皮囊。
那些东西融化成一滩影子，随后以别的方式组合在一起，重新汇聚成了似人非人的生物。
陆淮远眉头微扬，转身摊开手将邵辰搂在身下。
邵辰愕然回头。
陆淮远说：“我带你上去。”
邵辰放松身体，任他伸手把人横抱起来，从矿洞腾空而起，脱离地下狭窄的空间。
微风拂面，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邵辰的头靠在陆淮远的肩上，不安地转过视线，看向他的脸。
这个姿势很暧昧。
他还从来没有和男人挨得这么近，但意外地并不反感。
陆淮远停在一片树林前，把他放了下来，盯着远处成群的影子：“这些东西即使撕碎了，也能重新组合，怎么都无法消灭。”
邵辰思索道：“任何异能都是有弱点的，必须要找到它的弱点。”
谈话间地下的影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分裂，一个生成两个，两个生成三个，直到合并成一个巨大的人形怪物。
那怪物有几十米高，外形似猿猴，突然向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让开——”
陆淮远猛地起身，伸手劈出一道气旋，迎面砍在怪物的头顶，怪物嚎叫一声，顿时又扩大了一倍。
“不能让他这样分裂下去，要想到办法。”邵辰猛地跑起来，越过从山上滚下来的碎石。
天地摇晃，扬起无数细小的灰尘，邵辰仰头向上看去，看到怪物的心脏处，有什么东西散发着光芒。
他喊起来：“陆淮远！快看他的心脏——”
半空中，陆淮远身形一滞，目光望过来的同时，脸色剧变：“小心。”
邵辰来不及回头。
下一刻，陆淮远闪现到眼前，抱住了他。
邵辰低头看去。
一把弯刀刺穿了陆淮远的内脏。
他轻柔地放开邵辰，伸手把刀拔了出来，伤口在治疗异能的控制下，迅速愈合。
抬眼间，陆淮远双眸充血，看着他身后的人：“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下一章，想让感情有点实质性的进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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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死亡直播（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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