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局已定，地上的人狼狈得犹如丧家之犬。
陆淮远慢慢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一字一顿道：“赵长涛，你因犯下故意杀人，传播异端思想，教唆他人自杀，扰乱执法等多项罪名，现将你逮捕。”
赵长涛颓然在地，双手捂着膝盖，咬牙看向天花板，头顶的豪华水晶吊灯散发着光辉，恍惚间一切如梦。
他忽然像疯了似地痴笑起来，露出满口鲜血的门牙，喃喃道：“我没有错，是你们逼我的，我的选择是正确的，错的是你们，错的是这个世界。”
陆淮远垂下眼：“辩驳的话留到法院去说。”
赵长涛伸出一只手，挡住刺眼的灯光，光芒从他的指缝中漏了下来，照在通红的眼睛上，他低声问：“陆淮远，你有爱过人吗？你知道失去挚爱之人的滋味吗？”
陆淮远挑起眉头，下意识看向邵辰，一言不发。
赵长涛吐了一口血水，嗤笑道：“我想你也不会，像你这样冷血的人压根就没有心，你永远体会不到我的感受。”
远处的邵辰感受到视线，疑惑地望了过来。
陆淮远扯开一个讽刺的笑容，收回视线道：“我只负责抓人，至于你的感受，我才不在乎。”
赵长涛瞳孔收缩，突然间平静下来，他自暴自弃道：“等哪一天你也沦落到和我一样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为了挚爱之人，哪怕舍弃道德，被人唾骂一生也愿意！”
说完，他五指并拢，展开异能，水晶吊灯像是感受到强大的牵引力，脱离墙壁的支撑，垂直砸向地面。
哐当——
会议大厅瞬间陷入昏暗。
尖锐的金属管直直刺向赵长涛的咽喉。
在巨大的轰隆声中，赵长涛仰面躺着，看向不断坠落的吊灯，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精心设计的死亡并没有到来。
陆淮远只是扬起头，汇聚的气流便将水晶灯从半空中托起。
下一秒，地上的人被一双强有力的手狠狠扼住了咽喉。
陆淮远抓住他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在他耳边道：“想死？真是便宜你了，活着生不如死才是对你的惩罚。”
赵长涛奋力挣扎起来，缺氧的感觉让他眼冒金星，双脚无力地乱踢。就在他即将晕厥之时，身前的人终于松开了手。
“赵长涛，别搞错了，从你被抓的这一刻起，你要死要活，是我说了算。”
赵长涛慢慢从墙边滑落，趴在地上大喘气。
陆淮远抽回手腕，捏着耳麦，冷静道：“三处注意，目标人物赵长涛已逮捕，尽快救下人质。”
耳麦那边很快传来回复：“周硕收到。”
“呈曾轩已收到。”
黑暗中，赵长涛彻底放弃了抵抗，睁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他好似丢了魂，嘴里喃喃道：“你觉得生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吗？”
陆淮远拿开耳麦，垂头看他。
赵长涛的瞳孔丧失光彩，视线撞见陆淮远，像受惊的小鹿，躬起身子，蜷缩进角落，半晌他又恢复些许神志，低声重复道：“你觉得生命是有价值吗？”
邵辰走过来，皱起眉头：“他怎么了？”
陆淮远目不斜视道：“受刺激了。”
邵辰哦了一声：“回局里，怎么审讯他吗？”
陆淮远单手拖起地上的人，说：“有视频充当证据。”
赵长涛浑身发颤，捂紧双耳，任由陆淮远将他拖出大厅，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很多错乱的记忆，每一条都犹如梦魇，攫取着他的心神，将他带入无边的梦境，不断下坠。
他仿佛落入一条记忆的长河，过往犹如粒粒金沙，将他掩埋。
耳旁响起一句句温柔的话语：
“老公，今天我和学生讲了生命的价值。大家都说生命是无价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其存在的意义远远超过任何物质财富。”
“你怎么认为呢？亲爱的，在你眼里，我也是无价的吗？”
“我最爱你了！赵长涛，过来给我亲一下。”
等赵长涛回过神来，他捧着妻子的白色遗像，坐在法庭上。
法官敲了敲法槌，正式宣布：“帝国区级民众法院第36590号民事判决……赵长涛之妻……因车祸意外身亡……被告人承担两百万死亡赔偿金……”
赵长涛失魂落魄，直到裁判长宣告结束，所有人退场，他仍然坐在那儿。
法官助理小跑过来，喊道：“赵长涛？赵长涛？”
赵长涛猛地回过神：“啊？”
法官助理轻声说：“这场庭已经结束了，下一场马上开始，请你出去。”
“抱歉，抱歉，”赵长涛抱着妻子的遗像，赶紧站起来。
门外静悄悄的，律师和被告的代理人站在窗边窃窃私语：“王总，两百万已经是我们能争取的最大极限了，我们团队为这个案子做了很多努力……”
他们看见赵长涛出来，立即瞥开视线，压低声音。
赵长涛全然没有看人，手捧遗像，目光呆滞，缓缓下楼，穿过喧哗的法务服务大厅。路过的人们看见他手中的遗像，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法庭外阳光灿烂，鸟语花香。
门口停着一辆一辆汽车，赵长涛仔细看了过去，目光落在其中最豪华的那辆上。
被告坐在驾驶座翘着二郎腿，大声打电话说：“妈，这事摆平了，两百万！别在叨叨我了，以后我会小心开车的。”
风吹过赵长涛的面颊，他的声音一五一十传进耳朵里。
身后的路人撞到赵长涛的肩，责备道：“兄弟你站在大门口干嘛！怎么不走啊！”
赵长涛转过身，那人吓了一跳：“不好意思，我走。”
刚走出一步，赵长涛一把将人捞回来，指着被告的车问：“那辆车多少钱？”
路人眯起眼睛，看了过去：“这行情我懂，四百万。”
赵长涛仿佛被击中，忽然愣在原地，大脑一片天旋地转，难以置信道：“四百万？真的四百万？”
“神经病！”路人看了他一眼，摇头走了。
赵长涛如梦初醒，猛地放下遗像，挽起袖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豪车前：“你给我下来！”
被告看见他，露出惊愕的表情，立刻摇起车窗，大喊：“你要干嘛！这可是法院门口，赵长涛你发什么疯！”
赵长涛随手捡起一块石头，使出全身力气砸破车灯，狠狠敲了几下玻璃窗，发疯似的说：“给我下来！”
一个小时后，赵长涛被带进异能治安局某区局里。
大厅人来人往，治安官坐在他对面，对着电脑，连连叹息：“你这是何苦呢？刚死了老婆，拿到两百万赔偿，现在可好，砸了人家的豪车，赔也要赔一百万。”
赵长涛目光黯淡，垂着头说：“不是钱的问题。”
治安官恨铁不成钢道：“你脑子怎么这么不清白！”
赵长涛说：“真的不是钱的问题，长官。”
“好好好，我理解，感情问题，”治安官拍了一下桌面，“但你要想，你的日子总要往前，不能总抱着过去的人不放。”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赵长涛的神经，他抬起头，问出一句没头没脑的问题：“长官，你也觉得生命是无价的吗？”
治安官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说：“呃，也许吧。”
赵长涛痛不欲生道：“可为什么意外事故不能以命偿命，赔偿了我两百万，那辆车却值四百万？难道人的生命连一辆车都不如？”
他站起来，走到治安官面前，嘴唇颤抖道：“我爱的人再也回不来了！那可是两个活生生的生命！前一秒还在和我道别，下一秒就离我而去！你知道我有多恨？如果我能代替他们去死，我愿意付出我的全部！”
路人闻声看来，治安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咳了咳：“别激动，坐下！赵长涛，坐下！”
赵长涛已经听不进去，抓起桌前的水瓶扔在地上，声声控诉道：“这不公平，你们错了！”
随着玻璃碎裂，区分局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治安官不断给同事递眼色，有人跑过来制服赵长涛，将他的头按在地上。
在一片手忙脚乱中，赵长涛看着门外，眼底的光彻底暗了下去。
“为什要抓我？”
“你们都错了！”
“是你们逼我的！”
三天后，拘留室的栏杆外推进来一份丰盛的午餐。
赵长涛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看向天花板，一动也不动。
午餐原样退回，换了晚餐，晚餐仍旧一口未动。
治安官们小声讨论道：“那个叫赵长涛的人，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怎么办？赶紧和领导汇报一下啊。”
“不过他有什么想不开的？拿到那么一大笔赔偿金。”
“哎，我反正是不理解，人各有志。”
夜色已暗，群星闪烁。
赵长涛的拘留结束，胡子拉碴，走出区局大门，迎接他的是一位身披大衣、长相儒雅的男人。
傅山手捧一束娇艳欲滴的菊花，站在无边夜幕下，与他遥遥相望。
“先生，”赵长涛走过来。
傅山把菊花递给他，轻声道：“这是给妮妮的，我来晚了。”
赵长涛低头看着明艳的花朵，很快捂住了眼睛，他的喉咙发堵，有什么压抑在心间，没有人理解。
“先生，我问你一个问题：生命有价值吗？”
傅山握住他的手，认真回答：“我认为没有。生命是无价的，就像你在这世界上，找不到一片相同的树叶。”
听到这个回答，赵长涛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滑落，他竭力克制情绪，咬牙道：“可我不懂，生命不是无价的吗？为什么她的生命不如一辆车的价值？”
傅山长叹一口气，坐到他的身旁，看向头顶的夜空：“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错了？”
赵长涛猛地抬起脸，瞪大眼睛：“先生也这么认为？”
傅山目光柔和沉静，缓缓说：“你认为人死之后就真的死了吗？”
“我不知道。”
傅山淡笑起来：“我时常在想，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连我们自己也放弃去挽回它。”
赵长涛看着穿行的车辆，说：“难道有办法让我妻子重新回到我身边？”
“有，”傅山斩钉截铁，“只不过要付出很多代价。”
赵长涛眼底逐渐闪烁起光芒，“真的？”
镜片下的眼睛染上笑意，傅山露出儒雅的笑容：“当然，舍弃一切，重建秩序，创造一个没有悲伤和伤害的新世界，让那些死去之人重新回到我们身边，让亡者归来。”
“先生！”赵长涛心头地震，语不成声道，“请让我协助你！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有一个愿望，让她回来，回到我的身边。”
傅山笑容更甚：“哪怕遭人唾弃？”
“我不在乎，谢谢先生。”赵长涛跪了下来。
傅山立刻伸手扶住他，拍了拍他的肩，温和道：“不用谢我，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要谢就谢你自己。”
繁星之下，赵长涛痴痴地看着傅山，傅山转过脸微笑道：“赵长涛，你之所以和我有相同的感受，因为我们都是第十四代试管婴儿中的一员，你不是普通人，你拥有强大的异能，且可以改变世界。”
他向赵长涛伸出一只手：“来吧。”
赵长涛愣愣地看向半空中的那只手，伸出自己的手。
双手握紧，同盟在这一刻建立。
“合作愉快。”
-
邵辰走出会议大厅门口，发现门外出乎意料的安静。
头顶盘旋的直升机不知何时坠落，掉入门口一片绿化带里，燃起熊熊黑烟。热闹的大街仿佛隔上一层雾霭，朦朦胧胧，看得不甚清晰，只有门前的路灯低垂地照亮脚下。
“是隔离墙，有人打开了隔离墙！”邵辰说。
陆淮远一脸淡定，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切会发生。
“小心！”他单手抓起赵长涛，另一支牵住邵辰，脚下一顿，带着他们闪现到几米之外。
“怎么了？”邵辰还没落稳，便听到一声巨响。
轰！
他们原本站的地方，硬生生出现一个大洞。
脚下的大地开始颤抖，洞里分裂出数条裂缝，向四周蔓延开来。
陆淮远环过邵辰的腰，将他揽到身边。
邵辰一愣，挣脱开他的手，自己站稳，耳边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远，赵长涛是我的朋友，你不能这么对他。”
会议中心的圆形顶棚尖上，傅山席地而坐，仰头望向天边一轮明亮的圆月，目光深沉又哀伤。
他身后有一只巨型的影子怪，比整栋会议中心还高，长得酷似猩猩，脸上却只有一只竖瞳。
“朋友？”陆淮远反复回味这个词，嘲讽道，“你把谁当做过朋友？在你眼里，赵长涛只是你的工具而已。”
傅山转过头来，邵辰这才发现，他眼里含着泪水，仿佛真的为谁而哭泣。
“你还是不相信我，我做这些是为了改变这个肮脏又混乱的世界，”傅山慢慢站起身，取下随身佩戴的眼镜，擦干净眼角的泪痕，身后的影子怪也随之龇牙咧嘴起来。
“别假惺惺！你骗赵长涛，就像骗当年的岑昊，”陆淮远扬起手，身前瞬间出现数不清的气旋，挡在他们之间。
傅山从圆形棚顶跳了下来，十几米高的距离，他轻松落地，站在会议中心正门处。
邵辰心里警铃大作，立刻看向陆淮远。
两人视线相撞，同时想到会议中心里的人质——他们原本是赵长涛献给傅山的祭品。
邵辰立刻掏出耳麦：“三处，人质的情况怎么样？”
对讲机那边，声音嘈杂混乱，哀求声犹如背景音，周硕也变得严肃道：“我们已进主厅，但这里有很多影子，他们在攻击普通人……”
陆淮远眉头紧蹙，立刻接过耳麦：“撑住，我三分钟之后就来。”
抬眼间，傅山斯文笑道：“怎么样？问清楚了吗？”
陆淮远不动声色。隔着傅山，直接闯进会议中心正厅，对他而言有些困难，但不是不能做到，前提是需要彻底放开对异能的限制，这也意味着会再次激发他身体里的黑暗面。
陆淮远担忧看向邵辰。
邵辰和他交换了一个眼色，点点头。
得到同意后，陆淮远心里没了包袱，深吸一口气，舒展了一下身体，打算一步到位。
傅山站在对面，看出他的意图，说道：“小远，别这么紧张，我今天只是为了我的朋友而来，和你做一个交易。”
陆淮远揉了一下胳膊：“说吧，什么交易？”
傅山张开双臂，巨型猩猩攀上会议中心的屋顶，在黑夜里张牙舞爪。
迎着夜晚的凉风，傅山开口道：“曾经有一个朋友对我说，生命是无价的，我深信不疑。”
“今天晚上，我拿会议中心里所有的人质换你手中的赵长涛，”傅山笑起来，“是把他交给我，还是其他人死？你选择哪一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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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死亡直播（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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