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有一点点生气。
不是对祁青，而是对自己。
或者说，是恼羞成怒。
十分钟前，言以一己之力，带着上百个丧尸，从一楼大厅直冲十五楼的防火层。
好几次，追得最紧的丧尸黑紫色的指甲已经碰到了祁青的围巾，但都被言灵活的闪身避开了，直到从楼梯口窜进防火层，银红相间的围巾依然完好无损地挂在他颈间。
不同于身后关节僵化的丧尸群，言动作灵敏迅速，旋风一般刮过防火层，一把拽上尽头的大门，将追击者尽数锁在身后。
他感受不到疲惫，也不需要喘气，但还是学着祁青的样子，在门上靠了一会儿，这才将围巾解下来，捧在脸前，轻嗅两下——血腥、脑浆与腐尸的臭味混作一团，从毛巾直冲进言的鼻腔。
他差点恶心吐了。
怎么会有“生物”喜欢这种味道？
言震惊得瞳孔都颤了颤，不明白明明和身后疯狂撞门的丧尸们同属一种生命体，怎么对于食物的追求相差这么多。
想了想，他爬了一层楼，将围巾暂时放进无人使用的电梯里，这才重新钻出来，大摇大摆地混入丧尸群中，一溜小跑，窜到超市。
24层空无一尸——原本被祁青引过去的丧尸早就闻声下了楼，加入追击言的队伍中，徒留一地狼藉。
言避开地上流淌的番茄汁，从货架上快速顺了几瓶水和几个面包，又随手抓了两把小刀，绕开凌乱在地的货架，向直梯跑过去。
路过冷柜的时候，他被满脸血的人形立牌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言下意识地用手撑地，瞬间摸到一片的血浆。
他立刻站起身，捏紧了手指。
于阅的血已经凉透了，粘在手指上，冰冷又粘腻，好像过期的劣质沐浴露，无论用水冲多少次，还是在指间打滑。
不可避免的，他看到了于阅所剩无几、难以辨认的脸。
就是这个人，从英国带来了丧尸病毒。
也是这个人，在临死前死命扯住他的手，求他把自己的脑子吃掉。
.
言只有十天的记忆，按照祁青所说的，如果病毒是上周一爆发的，那么，自己应该是最早一批中招的人。
但是他并没能在身体的任何地方发现伤口，也没有失去自己的思想，只是作为人类的记忆被抹除了，一点都没能剩下。
言仍记得，某天早上，自己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架飞机的头等舱里，机舱中有零星几个丧尸，他拉开帘子就和一个丧变的空姐打了个照面。正以为自己开局就玩儿完了的时候，言忽然发现，对方对自己视若无睹，两眼空空，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都没有任何反应。
和所有一夜间沦入末世的人类一样，言也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他发现自己对现实没有任何记忆。直到他跌跌撞撞地闯入洗手间，在镜子中看到了同样丧变了的自己。
那一刹那，时间似乎静止了。
做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的言，在镜子中人的眼里，第一次看到了惊恐，无穷无尽的惊恐。
但仅仅几秒后他就再一次冷静下来——虽然代价是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他意识到这个世界已经彻底出了问题，丧尸、末世……这些原本仅存在于影视作品中的恐怖元素如今纷纷成真。
如果将现实比作一个网络游戏，人类已经不再是主宰一切的GM，反而成为逃生游戏的玩家，丧尸就是那些被设计成追逐者的NPC，而自己似乎成为了介于两者之间的系统bug。
言冷静了一会儿，发现自己除了失忆、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表情肌麻木、静脉仿佛曲张一样爬了满身之外，似乎没有任何其他变化后，渐渐接受了不完全丧变的现实。
而对于身份的认同在他一拳头锤爆丧尸空姐、惊讶地发现身体素质提升了不知多少个等级后，达到了顶峰。
作为一只不成熟的丧尸，言决定先去抓个活人，测试一下自己的食欲。
然而，不知道是病毒传播太快，导致存活的人类都被感染了，还是居民得到了政府的通知，闭门不出——言走了好几个街区，愣是一个活人都没见着。
他有点沮丧，觉得自我测试的计划可能要被暂时搁置了；但他同时也发现，尽管三四天不吃不喝，他依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至少出拳的速度没有减慢——单手将二百斤丧尸拍在墙上的言如是想。
大概是末世的第七天，言来到了时代广场，他见到了一些无所事事的丧尸，也碰到过几波嗞哇乱叫着变成了丧尸的活人。
由于不知道自己究竟属于哪个阵营，言没有贸然出手相救，只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十分友好地帮他们把脖子拧了一百八十度，送他们的灵魂彻底安息。
在他非常有成就感地把时代广场的角角落落都转了一遍、在一些看起来似乎是标志性建筑的地点打过卡、顺手超度了108个丧尸之后，坐在露天台阶上逗鸟的言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望向某个方向——
好香。
那感觉就像吃了十几年牢饭的人，面前忽然被摆了一桌满汉全席。
一瞬间，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找出那个人，吃了他。
但身为人类的基因令他很快冷静下来，言只是轻轻咽了一下口水，从台阶上站起来，迅速将自己藏进大厦旁边的角落里。
来人一共有三个，两个二十岁左右的男生，和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三人灰头土脸，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几处伤口，并不是丧尸的咬伤，更像逃跑途中的摔伤和蹭伤，逃亡应该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他们显然已经有了对战丧尸的基本能力，至少与前几日遇见的只会尖叫的人类不同，他们有简单的作战计划——
尽管这个计划只是在时代广场中央炸了个炸弹，然后极其头铁地往楼里冲。
言在角落里看着，替他们捏了一把冷汗。
不知道是不是上帝往人类这一侧的天平上加了码，居然真的让他们毫发无伤地冲进楼，避开个别原地打转的丧尸，一路溜进安全通道。
言撸了两把鸟，好容易把秃了好几根毛的小家伙放飞了，顺着奇异的香气一路追到23层。
不等他进去查看情况，先被头顶的轻响夺取注意力。略一思索，他决定先去24层排除储备粮的备选项。
言还是晚了一步，赶到楼上的时候，备选项已经被丧尸一口咬在肩膀上，连拖带拽地往冷柜背后拖去。
那是个短发男生，长得中规中矩，不过很耐看，放在末日前的世界，说不定也是个抢手的中央空调。
显然，香气不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只有浓重的铁锈味从迸溅的伤口中喷涌而出。言感到很扫兴，当即决定退出这场毫无悬念的单方面猎捕活动，下楼去会会他亲爱的储备粮。
然而，被丧尸撕咬的男生看到了他，忽然冲着他叫起来，声音不大，却愣是被言听出了一种声嘶力竭的感觉：“言！言！”
言愣了一下，彼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通过男生眼神的方向判断出对方喊的人应该是自己。于是他停住了后退的脚步，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男生不顾伤痛，奋力向他扑过来，目眦欲裂。
言听到他对自己说：
“求求你！杀了我！”
生平第一次听到这么离谱的请求，言愣了一下，想问他“你认识我吗”，词句出口，却成了不成强调的低吼。
好吧，言想，看来我这个丧尸还是个哑巴。
他很想成人之美，但对方的请求实在强人所难——言觉得，虽然自己杀了百来个丧尸，但是现在这位显然还是个活人，贸然拧断对方脖子多不礼貌。
但是男生显然无暇替他思考，眼看着意味着丧变的黑色血管已经爬上了颈侧，他一脚踹开身侧的丧尸，语速飞快：“言，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没关系，吃了我的脑子，你会想起一切。”
记忆。
这是言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出手了——但不是对那个男生——他单手拧断了那个丧尸的脖子。
男生看到他的举动，不顾自己的安危，激动地浑身发抖，冲过来一把抱住他，一番话说得语无伦次：“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不同的！我错了，我们都错了。你要想起你是谁，你必须想起来，只有你才能拯救这个世界！只有你！”
言尸生头一次见这么莽的人，居然敢熊抱丧尸。
仅仅是一个愣神的功夫，对方已经抽出了匕首，抵在颈侧。
刀光闪烁，鲜血飞溅。
男生割喉自尽的前一秒，言听到他说：
“吃了我，言，别让我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最终，言还是没有吃掉于阅的脑子。
不是他不想找回作为人的记忆，而是生吃脑子这种事情，他努力了，但真做不出来。
他抢在闻风而动的丧尸之前，将于阅的脑子取了出来，正要捏着鼻子往嘴里塞，忽然闻到那股香气动了——那对兄妹正在上楼。
言咽了一口唾沫，更觉得手中的脑花腥腻而难以下咽。
他把于阅的脑子藏到冷柜的最里层，和一堆生肉放在一起，免得被其他丧尸占了便宜。
做完这一切，他悄悄躲起来，看着祁青和祁霜一步步走进陷阱，准备在关键时刻跳出来，成为储备粮的救世主。
.
原本在柜台上飞舞的蚊虫闻到了新鲜血肉的味道，扇动翅膀绕着这个死了不久的男孩儿发出噪声，企图在丧尸都懒得再啃的骨血中分一杯羹。
言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于阅的尸体，将手中的食物放在地上，从冷柜中拿出了他的脑子。
这个光滑的器官上还带着粘稠的蛛网膜腔液，软脑膜薄薄一层，血液已经凝固了，却没有丧变，仍旧保持着鲜红的颜色，只是不知道内里有没有被病毒入侵。
一分钟后，言终于鼓起勇气，在大脑边缘咬了一小口。腻滑冰冷的口感令他舌尖发麻，嚼都没嚼便咽了下去。
生冷的食物落入空荡的胃袋中，言好像这才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
他在生吃人类的大脑。
这个念头令他心里有点膈应，不过很快恢复正常，食不知味地一口口啃着于阅的脑子，企图强行唤醒失去的记忆。
但他失败了。
或许于阅在骗他吃了自己活下去，又或者他也不能肯定言吃掉自己的大脑之后一定能找回记忆，总之，言吃了一大半，依然没感到任何变化。
直到他将两侧大脑半球都啃干净，咬到了一个软软的团块。
一瞬间，被切割成碎片的记忆像潮水般扑面而来，将言打了个措手不及，画面如同走马灯，在他眼前一帧帧飞快掠过，各色人等的声音恍若耳语，一句接一句，好似经咒。
很快，所有的声音混合成一个名字——
“言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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