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总是容易多愁善感。”程决笑了一下,他盯着嘉措温润的眼眸微微笑着,随后说:“我们下一站是哪里?”嘉措故作幽深的说:“在我们藏语中有个地方叫‘上面的珊瑚湖’,那个地方是三大圣湖之一。”程决配合的“哦”了一声,然后他说:“老师,那个地方是羊卓雍错,他又称为‘羊湖’对吗!”嘉措鼓了鼓掌,他竖起了大拇指,温热的手指按上了程决的眉心夸赞道:“聪明,奖励一朵小红花。”“谢谢老师,那我们晚饭该吃什么?”程决双眼亮晶晶的盯着嘉措,如果他有尾巴的话此时已经摇成了螺旋桨。
没有什么事能比被喜欢的人夸奖高兴了。
“索松村有一家东北烧烤还不错,带你去吃那个。”嘉措转身捞起扔在床上的围巾裹在了程决脖子上,他看着程决含笑的双眼喉结滚了滚,下意识的抚上了面前人的眼尾。“我脸上有东西吗?”程决抬手追上了嘉措的手,就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嘉措放下了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手机:“走吧,去吃饭。”“哦。”程决摸了摸眼尾,对方的手指触感好像还停留在那里,酥酥麻麻像只爪子轻轻脑科一下他的心,另一个人的体温如流水一般缓慢的进入了心间,就在快要离开的时候被人一把抓住藏在了角落。
仅仅是普通的角落吗?
程决落在嘉措的一步之后,他轻笑一下,用力蹭了蹭眼尾。
不,是最重要的地方。
索松村的晚上也很热闹,人群的话语声和各大饭店、路边摊的香味让整个世界充满了烟火味。远远的就看到东北烧烤摊的霓虹灯牌亮起来了,汉人老张把铁皮炉子架在玛尼堆旁,辣椒面混着柏枝香在夜风里飘,惊醒了沉睡的转经筒。程决掀开塑料门帘时,正撞见嘉措在教老张用藏语说"多放孜然",尾音卷着青稞酒气,落在铁签子叮当响的节奏里。
"拉萨啤酒还是青稞酒?"嘉措用袖口擦凳子,藏袍袖子的云纹在月光下泛着银鳞。程决盯着他腕骨上的银镯,想起这双手如何抚过他的眼尾,掌纹的触感比照在南迦巴瓦峰的顶上的日光更烫。“啤酒吧,还没尝过拉萨啤酒。”程决盯着嘉措后颈上的一块疤出了神,那疤很淡,像是经年留下的莲花要人仔细去看才能找到他的存在。嘉措拿着啤酒回来坐在了程决旁边,他把餐具用热水涮了涮,随后开了瓶酒给程决倒了一杯。程决尝了一口,拉萨啤酒的清甜味在嘴里溢开,像雨后的泥土又像初秋的果香,有种别样的风味。“你脖子上怎么有块疤?”程决问道。“哦,那是十二岁的时候磕长头被石头砸到了。”嘉措垂着眼轻声答道。老张端来烤玉米时,炭火噼啪爆出颗火星,正落在嘉措后颈的旧疤上。程决下意识伸手去拂,指尖触到那块凸起的皮肤,像摸到十二岁少年磕长头时埋在雪里的呜咽。"疼吗?"他问得突兀。嘉措把玉米转了个面,焦香里浮起句:"早变成琥珀了。"
三瓶啤酒下肚,程决开始数烤签上的划痕。老张的收音机在放《松花江上》,手风琴声缠着远处雅鲁藏布江的涛响。嘉措突然解开上衣第三颗纽扣,露出贴身戴的嘎乌盒——两千一百九十个日夜,嘉措的情愫曾把盒上绿松石浸成深蓝。"毕业典礼那晚,"嘉措用铁签在泥地上画圈,"我捡到你扔的纽扣。"程决的筷子停在半空,烤茄子滴落的油在月光下凝成琥珀,"你在天台上看月亮,像尊要融化的雪雕。" 喝了酒的脑子有些迟钝,程决良久才反应过来嘉措说了什么。“你当时也在吗?”程决惊讶道。“我就在你后面,你应该没发现我。”嘉措扭开了噶乌盒,里面的佛像微笑的对着众生,而佛像旁边有一枚白色的纽扣,它躺在嘉措的手心被托举到了程决面前。老张的儿子抱着烟花跑过,火星子溅到程决的啤酒杯里。泡沫腾起的瞬间,他看见嘉措眼里的自己正在破碎重组,六年前的月光与此刻的炭火在瞳孔里重叠。远处有转山人的铃铛声飘来,混着烤架上羊肉的滋滋作响,像首荒腔走板的情诗。
嘉措把烤糊的土豆片挑进自己碗里时,程决突然按住他的手。藏袍袖口滑落,腕间用纹的一串数字——23:47。“咦,你还有纹身啊。”程决抓着嘉措的手把筷子上烤糊的土豆丢到了旁边的垃圾桶。嘉措收回了手,无奈的说:“被你发现了。”这串数字是个只属于他的秘密,当年的月夜,程决在天台转身的刹那表盘的时间停留在了十一点四十七,于是在第二天,嘉措就纹了这串数字。桃花瓣乘着夜风卷入帐篷,有一瓣粘在嘉措的睫毛上,将满目星河割成两半。
"你闻,"嘉措指向燃烧的桃木炭,"像不像格桑烧信的味道?"程决想起民宿阁楼那个雨夜,火盆里飞舞的灰烬确实带着相似的焦香。但他不知道的是在更早之前格桑的火盆里烧的是自己毕业照的底片,更不知有人从灰烬里抢出半张残影,在高原烈日下曝晒成执念的图腾。“嘉措,你…”程决刚想问嘉措“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但没说完就被外面的烟花声打断,帐篷里的人闻声都凑了出去。“要去看看吗,外面应该是篝火晚会。”嘉措转头询问道,程决只好把话咽了下去点了点头,他想只能过两天再找机会问了。
索松村的篝火是在南迦巴瓦峰吞下最后一缕霞光时燃起的。老牧人将柏枝抛进火堆,青烟裹着火星腾空,惊醒了沉睡的转经筒。程决看着嘉措被火光镀红的侧脸,他正用铁钳拨弄焦黑的木柴,腕间银镯随动作滑落,露出手腕上的纹身。 穿氆氇藏袍的姑娘们围成圈,铜铃系着的裙摆扫过玛尼堆,将六字真言碾成金粉。嘉措忽然拽过程决的手腕,指尖沾着酥油与炭灰的温度:"跟着踩火苗的影子,踩中三次能忘掉一件憾事。"程决数着舞步,却总在第三步被自己的影子绊住。篝火噼啪爆响时,他踉跄跌进嘉措怀里,闻到他衣襟里混着雪山松针与青稞酒的气息,像罐窖藏六年的月光。烟花再次炸开时,程决正仰头喝青稞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管,却在胸腔燃起团火——南迦巴瓦的雪冠被映成紫罗兰色,火星坠入雅鲁藏布江,化作游向印度洋的银鱼。嘉措忽然解开嘎乌盒,将佛像转向璀璨夜空:"小时候觉着烟花是菩萨撒的碎钻。"
“现在呢?”
“讨人喜爱的钻石。”
烟花绽放的轰鸣中,程决握住了嘉措的手,他认真的用手指摸着掌心的茧——十二岁磕长头时嵌进的碎石,如今已长成皮肤的纹路。舞队旋转到他们面前,铜铃与脚镯响成密匝的雨。嘉措的藏袍腰带被风掀起,露出内侧绣的汉字"程",针脚歪斜如冻僵的蜈蚣。程决愣在那里,半晌没说话,他放下嘉措的手转过了头,心跳的轰鸣声仿佛要盖过烟花,他有个大胆的猜测但却不敢说出口,只能问道:“网上说你们藏族会在衣服上绣字。”
嘉措的指尖微动,他抚过锦缎。 "我姐说汉字是有魂的,要养在贴身处。" 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笑了一下:“这是一种祝福。”
烟花渐歇时,篝火堆已坍成猩红的珊瑚礁。老牧人往余烬里埋土豆,程决盯着嘉措被火星吻过的睫毛,忽然想起昨夜民宿窗台上融化的雪水——此刻正在对方眼里凝成琥珀。转经筒的嗡鸣从暗处浮起,嘉措拾起根焦黑的木棍,在雪地上画了串未闭合的卍字符:"像不像我们?"
不在圆满中凝固,而外残缺处生长。如玛尼堆永远需要新石,南迦巴瓦峰的雪线逐年后退。此刻这个不完整的卍就像嘉措当年捡到他的纽扣一样是一道破开的缘。程决蹲下身,用冻红的指尖续写最后一笔。雪粒钻进指甲缝的刺痛,让他想起杭州梅雨季的关节炎。然而他画出的不是藏式右旋,也非汉地左旋,而是道横亘的直线——如同切割轮回的刀锋。
他要将这裂缝重新合上,延续成一个圆满的缘。“现在才像我们。”明亮的眼眸看向嘉措,程决挑起嘴角站起来拍了拍手。
篝火彻底熄灭时,程决将冻僵的手伸进嘉措藏袍袖管,触到手腕内侧纹身的凸起,他的耳夹泛红,殊不知此时的嘉措用另一只手狠狠掐住了自己的大腿,这才把心中扬起的燥热压了下去。雪不知何时又落了,南迦巴瓦峰隐在雾里,像幅被水浸湿的唐卡。他们踩着彼此重叠的影子往民宿走,玛尼堆最顶端的石块突然滚落,露出底下埋着的空酒瓶——瓶口插着支枯萎的格桑花,花瓣上凝着去年的霜。
“晚安。”程决把脸埋在被子里翁声翁气的对着嘉措说。“晚安,好梦。”嘉措靠在另一张床上冲程决微微一笑,随后按灭了灯,只剩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打在他的脸上。翠绿色的耳坠晃了晃被主人摘下放在了床头柜上,随后整个房间暗了下来,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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