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只觉脊背上一阵阴寒穿过,他垂头再次恭敬应道:“是。”
接连数日,弘庆帝始终与朝堂大臣僵持,谁也不愿意退步。
天都上空一直弥散着一股风雨欲来的迫切,百姓们察觉有异,连高声谈笑都避着人。
这日,游骥匆匆忙忙从神武营赶回游府,不等侍从通报,急步赶到游岑极的书房。
方一看到游岑极的身影,他便急匆匆道:“父亲,神武营的兄弟们方打听到朝臣们的消息,他们准备明日在太极殿前跪请陛下严惩五殿下。”
他惯常毫无表情的脸上带着丝急切:“若是陛下不同意,他们便静跪至死。”
“急什么?”游岑极动作不疾不徐。
他神态颇为平静,游骥狐疑地看着游岑极,他蓦地想到,父亲平日里虽不显山露水,可也是朝廷官员,国子监博士不是什么大官,可名下学子许多来自高门贵族,他或许远比他更早得到消息。
此时如此淡定,怕是……游骥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父亲是不是已有主意了?”
游岑极抬起手,看着书桌上一挥而就的一行大字,满意点头:“且只等着他们呢。”
与此同时,陆灵珑与绮华两人正在五皇子府后院,从寺里救出来的小姑娘们这会儿还生活在此处,她二人时不时会来看望,近日倒是多了一个目的——互通有无。
她们也得到了消息,两人躲在僻静处,两双眼睛一灵动,一温柔,此时俱写满了担忧。
绮华道:“若是任凭大臣们继续逼迫,怕是陛下也挡不住百官所求,朝臣人多势众,五殿下只一人,任殿下如何宠重他,也抵不过满朝文武以死相逼。”
陆灵珑点点头,忧虑道:“可不是,且陛下坚守这么多日,朝臣们早已明里暗里放出陛下刚愎自用的传言,再这么下去,我怕陛下忧心声名受损,真如了朝臣们的意。”
两人越说越害怕,可却始终没有什么主意。
陆自心一贯神出鬼没,五皇子府高大的后院院墙完全拦不住他,圆滚滚的身体灵活的堪比猴子。
他一跃而上,坐在墙头,从怀里摸出一把瓜子来,一颗颗往下扔瓜子皮:“别着急,他们能跪我们就跪不得吗?”
两人神色一变,惊喜道:“什么意思?”
陆自心眼珠一转:“山人自有妙计。”
他跳下墙头,三个头围在一处:“你们且听我说……”
翌日,弘庆帝如常处理政事。
这些时日里朝臣纷纷消极怠工,送到他这处的政事繁重许多,他眼下乌黑浓重,眉眼间却并无多余焦躁之意。
元德候在一旁添茶倒水,伺候的精细,给茶盏中换上一杯热茶,将手中空了的茶壶递给身旁的小内侍,轻声道:“去换一壶热茶上来。”
话音才落,他便见到一个小内侍匆忙跑进殿中。
元德当即一喝:“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弘庆帝笔下不断。
小内侍扑通一声跪下,磕着头语无伦次的说:“陛下,陛下,且快去看看吧。”
弘庆帝停下笔,眉头一皱:“什么事如此惊慌?”
小内侍抬起头,指着殿门外道:“朝臣们现今都跪在太极殿梯下,说是……说是……”
弘庆帝将笔一扔,拍案而起。
他起身的动作太快,身体晃了晃,这几日他看着无事,却实实在在费尽心神,此时怒急攻心,一时之间身体承受不住。
元德连忙过去扶住他:“陛下息怒,当心身子。”
弘庆帝来不及等眼前黑雾推进,便扶着元德的手臂从牙间挤出话来:“走,随朕去看看。”
得到消息之时,雁萧呈正在皇后的殿中,惊的手旁茶盏砰一声摔在了地上。
他惊慌道:“怎会如此?这不是打定主意要逼迫父皇严惩五弟吗?”
他在殿中来回踱步,片刻后,他咬着牙,一挥衣袍就准备赶过去。
皇后一拍桌案,起身厉喝道:“你要去做什么?”
雁萧呈停住脚步,回过头,满脸哀痛的皇后正怒视着他,他张了张口,最后只唤了一声:“母后。”
皇后面色憔悴苍白,丧父之痛让她满心忧愤:“五弟,你现在还唤他五弟,他可是亲手杀了你外祖。”
他一屁股跌坐回凳上,喃喃道:“他杀了你外祖……”
雁萧呈心头一痛,他如何不知?
“我当然知晓,”他几步走回皇后面前,双膝跪地跪握住皇后的手,抚摸着她短短数日瘦的嶙峋的手掌,他苦笑一声,“怕是大梁朝上下百姓皆知此事。”
“只是,母后,”他抬起头,眼神坚定,“五弟杀外祖虽有错,可最初做错的难道不是外祖吗?”
他眼神悲切:“那可是陆家数十条人命,还有冤死的数万忠将。”
他身为外孙,身为皇后之子,他无法说出罪有应得四字,可皇后怎么可能没听出他的意思。
她抽出手,猛一巴掌甩在雁萧呈面上。
这一巴掌生生打的雁萧呈唇角溢出血来,被那抹红色刺的双目生疼,皇后呆立当场。
太子是他心尖肉,母子这么多年,她从未对太子动过手,没想到今日一出手会这般重。
雁萧呈浑不在意,偏过脸安抚她:“母后莫担心,我无碍。”
见皇后被这一巴掌惊地再不如方才冲动,他婉言劝说:“母后再想想,年前我为宣家陷害,若不是五弟将计就计,我此时怕早已尸骨无存。”
他抬着眼,眼神清亮:“且在我自顾不暇时,五弟也将母后护的完好。”
“宣家害我,元家害我,连大舅都与他们狼狈为奸,只有五弟先护母,后护外祖母,还保住了小舅,他恩怨分明,”他的话掷地有声,“母后,我身为长兄,身为太子,难道连知恩图报都做不到吗?”
皇后瞬间泪如雨下,弯下腰一把抱住太子,失声痛哭:“我儿啊。”
待到雁萧呈脚步匆匆消失在殿门外,常嬷嬷走到皇后身边,拿起帕子为她拭泪:“娘娘放宽心,太子方才所言奴婢也赞同的,若五殿下不管太子,此时梁家怕已不复存,娘娘与太子亦已被害,此番太子过去,就当还了五殿下相助之恩吧。”
皇后焉不知这个道理,她只是挨不过丧父之痛罢了。
现下太子劝他,身旁跟随多年的老人也劝他,她又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扯过常嬷嬷手中帕子,她一把拭干脸上的泪,站起身理了理身上衣冠,转眼又变回了雍容的当朝中宫。
“去同黛贵妃通传一声,再遣人往各宫中其他嫔妃处跑一趟,让她们随本宫一同去面见陛下。”
常嬷嬷随她日久,只是此时她态度转变太快,一时没有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娘娘这是?”
皇后冷笑一声:“他们能求,我们亦能求!”
常嬷嬷有些意外,却还是连忙换了人去通传。
她有些犹豫:“宫中其他后妃能愿意吗?”
皇后淡淡道:“经过太子之事,后宫妃子不是蠢材,能将后宫情势看明白,此次黛贵妃连我都能保住,她们敢得罪戴贵妃吗?”
常嬷嬷明白过来,后宫惯会踩高捧低,阴谋诡计无数,后妃也怕有朝一日她们会需要黛贵妃相助,难得能送戴贵妃一个人情,她们只会高兴。
皇后走出殿门,心中有话语未尽,经过此次午门之变之后,就算雁萧关能脱身,就算想争夺皇位,朝臣们也不会同意。
经此后,他彻底与皇位也无缘。
既然如此,助他一次又何妨?
弘庆帝站在太极殿阶梯前的白玉台上,面沉如水,继任皇帝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被朝臣逼到这个地步。
雁萧呈匆匆赶来,疾步走到朝臣面前,厉声道:“诸位大人这是要做什么?自古以来,唯有‘为人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注),今日诸位却以死逼迫君上,可对得起毕生所学?”
百官听而不闻。
雁萧呈又道:“诸位此举到底是为了大义,还是全因私心?”
他惯来温文持正,难得如此疾言厉色,朝臣们却不为所动。
一人叩头,大义凛然道:“陛下,五皇子此举已令天下人愤慨,若不严惩,恐有损陛下明德呀,民心尽失,社稷不稳。”
他们早有准备,今日无论弘庆帝与太子如何言说他们皆要坚持。
弘庆帝与雁萧呈面色铁青,双方在太极殿前对峙至日头高升。
弘庆帝只觉心头一阵刺痛,这些朝臣是铁了心要他处置雁萧关。
这么大阵仗,怕是寻常处置他们还不会满意,那要他如何?杀了雁萧关吗?
他的眼神缓缓从朝臣身上一一划过,瞠目欲裂。
就在这时,一位披甲禁卫跑近:“禀陛下,宫门前涌来许多百姓跪在宫门前,其中还有许多国子监的学生……”
弘庆帝身体一晃,难道真如朝臣所说,天下皆要逼他杀子吗?
太子面色一白,连忙向弘庆帝看去。
弘庆帝声音干涩,问道:“他们,他们也是……”
禁卫连忙道:“百姓们聚集乃是为了求陛下饶恕五皇子。”
什么?
朝臣们得意洋洋的眼神骤然僵住,一人顾不得情态难看,蹬一下起身:“怎么可能?五皇子行如叛贼,百姓怎可能还为他们求情?”
他焦急的话连珠炮一样:“还有国子监那群学生,莫非是读书读傻了不成?”
他是武官,话说的粗俗,可言语却直白,身旁大臣纷纷紧盯着禁卫,欲要求得一个答案。
不等禁卫回话,又有禁卫过来,跪在方才那名禁卫身旁禀报道:“陛下,又来了许多人跪在宫门前,三方宫门都挤满了百姓,还请陛下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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