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说话声唤醒了楚筠的意识。
耳边传来魔修嘶哑的声音——
“我修无情道数百年，兢兢业业，自持克制，最后却只达金丹，修为平平。”
“直到我一甲子前叛出无情道，才知道，修魔的速度可是比所谓的正道快上百倍……”
魔修的话让楚筠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她本来在打电话，可是没想到下一秒却穿到了已经死去的原主身上。
原主是修仙界第一宗门——问道宗的弟子，出任务时被魔修抓了。魔修要借由修士的血液和尸体，进行祭祀，交换上古极品修仙功法。
原主和几个练气期的同门已经被屠杀，余下两个修为在筑基期的同门被彻底废掉修为，禁锢在祭坛中。
她穿过来之后，起死回生的异状被魔修注意到，随后被扔上祭坛，晕了过去。
楚筠叹了口气。
修为被废，无力回天。干脆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多歇一会。
魔修的手中飞速结出复杂的印记，将一道道气劲打在阵法的某几个地方，不出一息，地面上的纹路迅速亮起光芒。
一种似喜悦似悲哀的情绪瞬间灌满了三人。
楚筠感受到难以承受的痛苦，像是烈火灼烧，像是碎刃在身体里穿刺，又像是无数只怪物在身体之中孵化又生长，不断啃噬着他们，将他们的肉皮剥下。
痛！这比楚筠穿过来时候感受到的断头之痛还要疼百倍。
旁边的师兄和师姐已经忍不住哭喊出声。
“好痛啊，娘，娘你救救我——”
“魔修，你杀了我吧，求你，杀了我吧！”
“娘！娘！”
耳边传来嘎吱的声音，楚筠仔细一听，原来是自己的牙齿在颤抖。
哭喊声中，魔修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怎么会？残卷中就是如此的啊！”
楚筠闻言，看向祭坛下方。
阵法的光芒只有祭坛的部分亮着，其余部分一片灰暗。阵法出了问题，看来这魔修想借祭祀交换上古极品功法的愿望失败了。
听到魔修鼓捣阵法，口口声声“不可能”，楚筠吐槽：
“残卷还有人信？修仙界反诈骗意识这么弱吗？”
“你要找修仙功法，那最后是要修成……魔仙？”
本来楚筠这么一说，只是临死前的消遣，没指望对方回复。出乎意料，魔修竟然开口：
“魔道已有万万年无人飞升，你这无知小儿，在这里胡乱说什么？”
楚筠没忍住说话的**，反正都要死了，临死前多来几句：
“你知道为什么魔道无法飞升吗？
“世人皆知，修仙界无论正魔都吸收灵气，只有破境时需要做的通牒事件不同。无情道以斩断感情证道，而魔道以杀戮证道。如今魔道元婴之后所需做的通牒事件早已无法让人进阶，你可知为何？”
魔修没有说话，却没忍住看向她。
楚筠见状，继续发力。
从原主的记忆中，魔修的杀戮证道主打一个乱杀，这还能进阶真是莫名其妙。魔修这么配合，她不多吐槽两句都对不起他。
“你以为魔修以杀戮证道吗？错了！大错特错！你有想过杀戮的本质吗？你以为杀就是杀吗？”
她语速极快，一通输出：“杀戮有三重境界，第一重看杀就是杀，第二重看杀不是杀，第三重看杀是杀。我问你，你现在处于第几重？”
“真正的杀戮其实是为了初心、守护初心；为了他人，守护他人。魔修迷失在了杀戮之中，只记得杀伐，却忘了为什么杀。我问你，你在杀戮的三十秒，想到的是你又能进阶了，还是你的初心？”
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噼里啪啦说完这一大段话，楚筠舒服了。
一旁的师兄听了这么一大段话，都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感了，悲恸地看着楚筠：
“师妹她……胡说的毛病居然已经这么严重了吗？和魔修讲道理？师妹这一疯，没想到就是一辈子……”
师姐：“她……高兴就好，反正咱们也快死了，逼那魔修早点杀死我们也好过生不如死。”
却没想到魔修神色从平淡到疑惑，彻底愣住，嘴里面呢喃，“看杀不是杀……初心……我是为什么杀……”
楚筠看了看魔修的表情，很好，就是这样，迷茫之中带着反思。
“你的初心何在！”
如同雷震般的声音让魔修整个人摇晃了一下，脸色迅速变化，像是若有所悟，又像是还在迷茫和摇摆。
片刻后，魔修有些挣扎，“你又没修过魔，你怎么……”
楚筠早已预判到魔修要说什么，干脆利落地打断。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起死回生吗，你真的以为是你没杀透彻吗，我被你杀的脖子与头只有些许皮肉粘连你都忘了吗？”
连问三个问句之后，楚筠适应了一下脖子传来的痛楚，总结道：“我既然都能死而复生，那我为什么不能知道魔修的道？天下道途殊途同归，你的见识太浅薄了。你还得练。”
魔修被说得十成信了八成，当即跪倒在地，“求前辈教我如何修仙！”
楚筠：“不可说。”
随即闭上了眼睛。她怎么知道如何修仙，要问就去问你们的祖师。
那魔修刚才只是被楚筠说得信了八分，现在还存在几分疑虑。
在听完她的“不可说”三字，反倒更加信服。
他郑重地行了一礼，“求前辈传授！”
楚筠心说自己真的不知道啊，继续推三阻四，可是没有想到那魔修以为她真有几把刷子，跪在地上苦苦恳求。
最后楚筠盛情难却，这魔修丧尽天良，她编两句功法误导一下也算是为民除害。
她状似为难地开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杀人必将背负罪孽。轮回之中，不断用性命赎罪，即可重新修炼。我赐予你一门新道途功法，名唤苍生道。你需要体悟人生百态，救万众于水火之中，做尽世间各类善事，你也就成仙了。至于晋升时需要做的通牒事件……”
魔修面上不显，暗中尝试运转灵力。他早年间得了一道法诀，可以模拟修习不同功法的结果。
楚筠看着魔修悄无声息，心脏砰砰直跳，她瞎编的事情不会被发现了吧？
下一刻，魔修发狂，眼睛暴凸，虽然是癫狂地笑，却流露出几分清醒。
“多谢前辈，果然是真的！我们一开始都走错路了！难怪……修仙界有一则预言：万道敝，祖师出。如今……如今……”一时间竟是泣不成声。
他将地上的残卷毁去，解开祭坛上修士身上的禁锢。
“万谢祖师指点！”
说完，魔修拔出剑。
头掉在地上又弹起，一直滚到死去的那几个修士的位置，双眼看向天空，流干了血泪。
天地间只剩下寂静，只能听到细微的风声。
楚筠：“……啊？”
就这么结束了？
她都做好死的准备了，刚才也就是临死前吐槽口嗨一下。
这……她……唉。
她就说修仙界的反诈骗意识不够吧。
不过这魔修实在是死不足惜。
师兄师姐的神色已经不能用见了鬼来形容了，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躺在祭坛石面上的楚筠。
师兄声音有点虚浮，梦呓一般：“那个魔修……自杀了？”
师姐没有回答，神情恍惚，过了一会才说：“所以，真正对付魔修的办法，其实是胡说？”
两个人都觉得是巧合。
可是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放着刚才楚筠说的话，看向楚筠的目光变了变。
魔修已死，依凭对方灵力运转的阵法也丧失作用，身上的扭曲疼痛逐渐消失。
楚筠侧过身看向师姐黄万珊和师兄黄万肆。
“救人干嘛，愣着啊。”
师姐黄万珊反应过来，吩咐黄万肆给宗门传讯，同时尝试打开储物袋拿伤药。
但是他们的修为被废，无法使用灵力，甚至连外界的灵力暂时也无法汲取。
“万白师妹你撑住。”
快要闭眼睛的楚筠陡然清醒，“不，别叫我万白。”
黄万珊明白了楚筠的意思，忍住泪水，“好，魔仙女王，你挺住，别睡着了。”
楚筠这才想起，原主平时一直疯疯癫癫的，喜欢说一些胡话，一会儿说什么“我是兵马俑”，一会儿说什么“我是仙人转世，给我灵石”。只因为是宗门偶然救下的弃婴，还有些修炼天赋，才能留在问道宗外门。
楚筠的手，微微颤抖。
下一刻，师兄黄万肆欣喜的声音传来。通讯玉牌不需要灵力即可运转，之前无法发讯息是因为魔修的领域禁锢。
“太好了，离这里最近的同门居然是……是清越仙尊！他从论道大会返回，恰好途经这里，宗门已经传讯过去了！咱们马上就能……”
问道宗有宗门规定，宗内弟子无论职务，无论尊卑，只要有能力、有时间，并且在求救的弟子附近，就需要前往营救。
楚筠的手急剧抖动。
黄万珊师姐贴心地握着她的手，给重伤在身的师妹鼓劲，“师妹，你听是谁来了？”
楚筠痛苦地闭上了眼，不，她不想听。
早知他来，她就不来了。
可是黄万珊的声音继续传来，“你最喜欢的清越仙尊来了。”
楚筠流下了泪水。
前年原主痴恋上清越仙尊，混进仙尊出席的议事会，差点被认作奸细，罚俸两年。
去年她三次试图潜入仙尊居住的峰上，再次被认作奸细。经拷问后，因行为与无情道义相悖，且冒犯仙尊，被罚在思过崖下关押一年，与万兽厮杀。
今年原主觉得一直没能成功都是因为风气不好，为了改变大环境，在无情道至上的问道宗内贩卖有色话本。
最后因散布□□色情罪进入万刑牢狱，如今才刑满释放。
更多作死行为的细节楚筠已经不想回忆。
但她现在不想见到清越仙尊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些……而是……
那个一身玄衣，气度出尘，冷冽的身影逐渐进入视线。
楚筠费力地挣扎，想把写满“清越仙尊”四个字的衣服盖一盖，但是收效甚微，这些字起码有个几百个，就像水印一样摩肩接踵。
原主刑满释放之后，为了明志，在白衫上写满了“清越仙尊”四个字。
清越仙尊一身玄衫，站在那里就像冬天的风雪，而这利雪冰凉的眼神扫过了她。
同门向仙尊行了个弟子礼：“仙尊，求您救万白师妹！”
楚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不用救了，我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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