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不是下意识的抵抗。
苏无尘抬眼看向纪明蘅,她额角沁着细汗,眼底还带着未褪的惊惶,可握着他手腕的力道却丝毫未松,掌间灵力仍在源源不断地涌出,仿佛早已刻入骨髓的本能。
前几日还是凡人,如今竟能催动灵力对抗他的真火?
这等进境,便是天赋异禀的仙门弟子也难做到。
他望着她紧抿的唇瓣,眸色沉沉。这女子身上,定然藏着他不知道的秘密。
就在这时,玉辇外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伴随着法宝的灵光波动:
“此地乃外城禁飞区边缘!汝之坐骑方才喷吐寒息,冻坏了坊市司栽种的百年迎客松!速缴罚金五十下品灵石!”
一位身着点花城执法弟子服饰的修士,板着脸出现在窗外。
他刚要开口训斥,目光透过半开的窗口扫进去,声音猛地卡了壳。
车内,纪明蘅半个身子几乎悬在苏无尘膝头,乌黑的发丝扫过对方月白法袍的前襟,一只手还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指节泛白,那姿态瞧着竟有几分……纠缠不休的意味。
执法修士喉结滚了滚,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原本板正的语气里莫名多了丝微妙的揶揄:“缴完罚金,再……再继续尔等之事!”
最后几个字说得含糊,却带着点“懂的都懂”的意味,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苏无尘被攥住的手腕。
纪明蘅:“……”
苏无尘:“……”
苏无尘的眉峰蹙得更紧,眸底掠过一丝被打扰的愠怒,视线落在执法修士那张憋笑的脸上时,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陈伯连忙下去缴纳罚金。
纪明蘅赶紧从苏无尘身上弹开,她手忙脚乱地理了理皱巴巴的裙摆,规规矩矩坐直,双手交叠放在膝头。
苏无尘收回手,腕间似乎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灵力气息。他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一下微乱的法袍,压下心头那丝因掌心异样触感而起的莫名躁动,声音冷得像冰渣:“你当本尊是何等卑劣之人?”
纪明蘅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仙尊并非真要伤她!
是她误会了!
她立刻发挥职业素养,眨巴着大眼睛,瞬间蓄满水汽,显得无辜又可怜:“婢子……婢子并非不愿承受仙尊真火,只是这张脸若被灼伤,留下瑕疵,便再不能以这副形貌侍奉仙尊左右了……这简直比杀了婢子还令婢子痛不欲生!”
说着,她竟主动抓起苏无尘那只微凉的手,又轻轻放在自己纤细的脖颈上,仰起头,露出脆弱易折的姿态:“仙尊,您……您继续吧。”
“替身”的精髓便是:无论行为多么反常,都是为了“爱”你!
苏无尘神色漠然地抽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残留着奇异触感的掌心,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纪明蘅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圆润地蜷缩到玉辇角落,离苏无尘远远的。
面上是一副泫然欲泣、深受打击的模样,心底却乐开了花。
这情况最好!不用说话,不用演戏,纯赚灵力!简直是带薪修炼!
驾驭异兽的陈伯,作为一个有些阅历的修士,瞥见后座那小小一团、看似瑟瑟发抖的凡女,心头也不免生出一丝恻隐。
但仙尊在上,他一个下人又能说什么?只能在心中暗叹:这碗饭,都不容易吃啊!
玉辇碾过,下方云海翻涌如浪,一座仙宫正悬浮于九霄之上。琉璃为瓦,白玉为阶,飞檐下悬着的风铃被风拂动,奏响清越如鹤唳的仙乐。
霞光自宫顶鎏金穹顶漫溢开来,将整座宫殿染成一片辉煌的赤金,连周遭流转的云气都镀上了层瑰丽的彩边——这里便是天衍宗专为贵客设下的云渺宫,此刻宫门前早已停满了各式法宝所化的坐骑,仙鹤振翅时洒下金粉,灵鹿踏过处生出灵芝,一派仙家盛景。
玉辇落地时悄无声息,纪明蘅掀开车帘的刹那,便被宫门前的喧闹惊得微怔。
近百年来修真界承平无事,四海八荒再无大战,却也渐渐养出了些装点门面的的繁文缛节。
大到仙门世家吞并凡间城池,小到修士之间交换丹药法器,都爱以举办宴会之名来做场面。天衍宗举办宴会,自然有许多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凑热闹。
只见衣香鬓影间,男修们大多身着绣着家族徽记的法袍,袖口暗藏灵光,显然是各怀法宝。女眷们则更讲究些,凡间进贡的鲛绡裙上缀着夜明珠,行走时便曳出一串细碎的光点,目光却总若有似无地瞟向那些气度不凡的修士,眼波流转间藏着几分刻意。
纪明蘅看得明白,这便是如今的世道。
修真者与凡人的界限愈发分明,修真者内部也世家林立,一场宴会便是一场无声的交易场:有些天赋的世家子弟想借着觥筹交错攀附仙门,凡间城主捧着奇珍异宝求一道护身符,而无论出身仙门还是凡间的女子,最终的归宿似乎总绕不开“嫁人”二字。
她甚至看见几个衣着华贵的女修聚在廊下,正对着不远处一位白发修士低声说笑,语气里带着几分羞怯的期盼——那修士是天衍宗长老,据说已有金丹后期修为,哪怕是做他座下的侍妾,也足够让一个小家族平步青云。
“今夜之宴,是为迎接她的……昔日同门挚友自‘万妖之森’历练归来而设。”
苏无尘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周身的气场依旧疏离,目光扫过宫门前的热闹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纪明蘅心头猛地一沉,瞬间明悟。
高高在上的仙尊自是看不上这些摆在台面上的酒色交易。
他口中的“她”,自然是那位高高在上,已经飞升上界的天衍宗圣女。而那位从万妖之森归来的挚友……想必就是传闻中与圣女青梅竹马、如今已是宗门寄予厚望的天才修士。
这场看似为接风洗尘的夜宴,怕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既为彰显天衍宗的人脉与实力,也为给那位天才修士,再添几分门当户对的佳话。
她下意识攥紧了袖口,在这仙门汇聚的宴会上,她这点微末的灵力,怕是连那些女修腕间的护身玉佩都比不上。
宫门内传来司仪清朗的唱喏声,苏无尘已率先抬步,月白法袍扫过白玉台阶,带起一阵冷香。
纪明蘅垂眸跟在身后,眼角的余光却将他的神色瞧得一清二楚。
他走在前面,背影挺拔如孤松,却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
路过宫门前那株千年桂树时,几片被夜风吹落的花瓣飘向他肩头,竟在触及法袍的瞬间凝住了,化作细碎的冰晶簌簌坠地。
这是修为高深者心绪大乱时,才会失控外泄的寒系灵力。
纪明蘅抿了抿唇,暗自腹诽:原来仙尊也有这等打翻了醋坛子的模样。只是这份隐秘的烦躁,藏在他惯常的淡漠之下,若不是方才在玉辇里亲身领教过他那瞬间暴涨的真火,又怎会察觉这冰山之下,原是翻涌的暗流?
这位苏仙尊今日的心情可绝对称不上好,白月光女仙的挚友从险地归来了,而白月光本人还在上界。
难怪这位爷今天像个行走的冰山。
那她该怎么做?
自然是表现得与仙尊“情意绵绵”!让那位归来的挚友看在眼里,说不定会通过特殊渠道传讯给上界的白月光。
白月光一怒之下,说不定会想办法下界!
这才是替身的终极使命——推动正主回归!这可不是什么虐恋情深的话本,仙尊大概率会与白月光破镜重圆。
至于她?灵力到手,契约到期,潇洒走人。
她可是有职业操守的!拿了雇主的灵石,就全心全意为雇主的目标服务。
纪明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紧随其后踏入了那片辉煌的光影之中。
“婢子明白了,仙尊。”纪明蘅低眉顺目地跟在他身侧,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补充:"不过……婢子只能侍奉仙尊一个时辰了。”
苏无尘的脚步骤然顿住。
纪明蘅下意识抬头,正撞进他骤然冰寒的眼眸里。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威压砸下来,几乎要将她碾碎在原地。
区区一个凡人,竟敢和他谈交易的时限?
“还真是……放肆。”
他薄唇轻启,吐出的二字裹挟着山雨欲来的怒意,“本尊与你相处多久,何时轮得到你来置喙?”
纪明蘅慌忙垂首:“婢子不敢……”
他冷哼一声,视线扫过她瑟缩的肩头,那点怒意渐渐沉淀成更深的轻蔑。
不过是个借着旁人影子苟活的东西,也值得他动气?
“一个时辰。”苏无尘转过身,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仿佛刚才的怒意从未出现过,“本尊亦嫌多。记住你的身份,别妄想用这些小伎俩博眼球——你还不配。”
纪明蘅:“……”
行吧!
雇主怎么想都行,只要不耽误她去给青黛烧纸就行!
与此同时,一道锐利的剑光破空而至,稳稳停在仙宫下方的停云坪上。
剑光散去,显出一位身着流云锦袍,却有着一头白发的年轻男子。他容貌俊逸非凡,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烦躁。
正是点花城城主府二公子、天衍宗新晋的天才弟子——谢玉宸!
他不耐烦地甩了甩头发,腰间令牌上代表城主府的徽记流光一闪,对着引路的仙侍没好气道:
“烦死了!本少爷露个面就走!什么劳什子联姻!我谢玉宸的道途,还需靠这庸俗的联姻来铺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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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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