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娘将情绪隐藏得极好,仿佛没事人似的转头又去了地里,默默拿着锄头翻地,等待着过段时间春种。
她脊背挺得笔直,只有在没人看见的时候,那张苍白的脸颊上才静静地淌下了两道泪。
可就连哭,也是咬着嘴唇,一点声音也不让人听见。
入了春,地里陆陆续续翻好,要种下新一年的粮食,这就是一家人的指望。
燕娘家的地,宋宁也会每天来帮忙,蹭吃蹭喝已经是她的极限,要是连活儿也不干,宋宁觉得自己那关就先过不去。
只是作为一个没种过田的现代人,宋宁学得极慢,她干脆也放弃了挑大梁的想法,转而做起了拔野草和驱虫之类的杂活,等燕娘和陈阿奶下田,她就学着村里小孩们的样子上山去捡树枝来烧柴。
这天宋宁收获并不多,和李姑婆舌战一番,又回家补了漏风的窗户,她上山的时间就晚了些,柴没捡多少。
好在小屁孩们没几个会认野菜的,被宋宁捡漏了几棵灰灰菜回来拌在了麦粥里,虽然没滋没味,但好歹又能给晚上凑合一顿。
农人终年忙碌,宋宁也是来到这个世界后才发现原来每天要做的琐事竟然有那么多,家里的、田里的,从睁开眼到天黑睡觉都歇不下来。
到处跑又费鞋,这不,宋宁的草鞋就破了个大口子,要再搓麻绳去补也撑不了几天。
燕娘干脆让宋宁穿了她那双回家去,自己则趁着晚上还有月光,在院子里给宋宁做新的草鞋。
家里的柴刀恰好缺了个口子,陈阿奶拿了一小袋粮食,找熟识的老屠户磨刀去,他家夫妻与陈家是旧相识,也正好说说话。
燕娘想着等婆婆回家,干脆就没掩院门,还显得院子里亮堂些。
树影婆娑,她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做草鞋的耙子上。
丝毫没察觉有个不速之客趁着夜色,竟然大摇大摆地闯进了她家,一把夺过她手里做鞋用的木耙子扔在地上,随即一脚狠狠踩住,碾成了碎片!
燕娘惊愕抬头,那张脸被月光映得清楚,不是她避之不及的李天霸又是谁!
她惊惶地站了起来,满眼防备:“你做什么?我今日已说得清清楚楚,只想守着亡夫牌位过完余生,不想再与你纠缠!”
李天霸心情很不好,一双吊眼在燕娘身上来回逡巡。
李姑婆多精明的人,特意等到李天霸回村来告状,笑他看上个不识时务的寡妇,添油加醋地将早上那番对峙说了一遍,还特意强调燕娘那句“不嫁”:“人家小寡妇心气儿高呢,嫌弃你的身份配不上!”
被人看不起,是李天霸的死穴,他爹在村里头有权,可他回回去县城里,那些公子哥还是嘲笑他是泥腿子的种。
李天霸不敢拿那些人怎么样,却不能忍受连燕娘对他挑三拣四,还害他在李姑婆面前丢了脸,连爹娘都埋怨他丢人。
他阴沉着脸,掏出一张薄纸:“你男人死之前赌钱欠了一屁股债,这是欠条,你口口声声情分,那就替你男人把钱还给小爷!”
燕娘定睛一看,那欠条上的金额足足有三百两不说,连字迹也是歪歪扭扭,丝毫不像她夫君云郎的手笔,她断然否认:“且不说这不是云郎的字,就说赌钱这天打雷劈的事儿,云郎是决不可能做的!”
别的不说,云郎回回打猎归来,收拾猎物去县里换钱,都是恨不得将一个铜子儿掰成两份花,连个白面馒头都舍不得买来吃,却还记得给她攒钱买胭脂,给阿娘买养身的汤药,若是山里捡回来个桃,那就是她一半,阿娘一半,他只推说吃不惯,只喝水解馋。
如今李天霸说云郎赌钱,燕娘一个字也不信。
李天霸见她神色温柔,显然又是想起了那死男人。
他越发恼怒,这欠条当然是假的,为的就是要恐吓燕娘——赌,那可是家破人亡的事儿!
可连伪造的欠条都拿出来了,燕娘却根本不信,口口声声说什么“绝无可能”,充满了对亡夫的信任,又想到她在李姑婆面前是如何不情不愿,说他不配,不禁恨意漫生。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不知道你男人输了多少钱,连陈家的地和你这个如花似玉的娘子都已经押给了小爷。”
“小爷心善,也不多要什么,只要你这女人伺候小爷舒服,什么时候小爷爽够了,什么时候这债就算还清了!”
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是图穷匕见,要是谁现在听见这些话,恐怕燕娘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成了他人眼中水性杨花的女人。
燕娘忍无可忍,“啪”一下,狠狠给了他一耳光:“闭嘴!”
她眼眶微红,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竟然能如此作践别人名声还一点也不觉得可耻,这样的人竟然还能在村里横行霸道,她厌恶至极,目光里也全是嫌恶与提防。
“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天霸摸了把脸,燕娘那一下当然没把他打得多疼,可却让他这个男人威严扫地,一边骂燕娘一个破鞋真把自己当成了贞洁烈妇,一边却又控制不住地浑身发热。
他的眼神变得阴狠起来,村里的传言当然也传到了他耳朵里,比起燕娘的回避和难堪,李天霸现在觉得这完全是送上门来的好主意。
是他手下留情,才会让这贱蹄子爬到头上撒野——生米煮成熟饭,再硬骨头的女人也只能被他揉圆搓扁!
李天霸狞笑着扑了上去,燕娘一声惊叫,往旁边一个扭身,险而又险地躲过男人的魔掌,她慌张伸手去拿柴刀,却扑了个空。
燕娘这才想起来,柴刀被婆母给拿去给屠户磨了!
女人力气小,又手无寸铁,即便燕娘惯会做农活,也抵不过李天霸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
更不必说晚上那碗稀淡如水的麦粥根本就填不饱肚子,燕娘没跑几步便气喘吁吁,眼前冒起了金星。
李天霸见她体力不支,狞笑一声步步紧逼,燕娘被逼至了死角里,男人粗糙油腻的手掌抓住了她的胳膊,燕娘挣扎不过,干脆豁出去,一口咬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操!贱人!”
李天霸吃痛,双目赤红地一巴掌扇了过来,“啪”一声,燕娘险些被扇倒在地,眼泪淌了下来。
可即使如此她也没能挣脱开李天霸的桎梏,反而是激起了男人的邪性,一边伸手去撕她的衣裳,一边张嘴往她嘴巴上舔来。
燕娘拼命哭喊,眼睁睁看着李天霸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不断靠近,她还试图躲闪他的动作,又被狠狠拽了一把,不禁痛呼出声。
左邻右舍不可能没人听见她的悲鸣,可人人紧闭房门,摆明了是不愿得罪村长家。
难道这就是她的报应?
是她克死了丈夫,还害得宋宁也成了寡妇,所以现在老天爷要惩罚她,让她受尽欺辱,狼狈不堪?
就在燕娘绝望的刹那,忽然听见了脚尖碰到木耙子上发出的轻响。
李天霸也听见了,他正要回过头去,一阵疾风吹过,木板子狠狠地砸上了他后脑勺!
“砰——”
李天霸吃痛,反射性松开手捂住脑袋,身体痛得弯了下来,对方却一秒也不停,果断地再次挥动了木板!
一下!
两下!
三下!
块头再大,也挡不住这样一下接一下地大力狠砸,李天霸眼睛一翻,连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直挺挺地栽倒在地,鲜血流了一地,连木板子也染上了鲜红。
宋宁攥着木板,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又看向了呆立的燕娘。
她杀人了?
宋宁的脑袋一片空白,她家茅草房没院子,晚上也没光,她都打算早早上床睡觉了,却听见燕娘家传来了响动,再仔细听,竟然是燕娘的哭喊声。
宋宁根本来不及多想,她几乎是本能地摸黑往外跑。
到院子,正好看到李天霸要对燕娘行不轨之事。
那一瞬,宋宁浑身的血都冲上了天灵盖,她简直想当场冲上去和李天霸拼命,可理智却拦住了她,宋宁几乎是屏住呼吸,从旁边抄起栓门用的木板,蹑手蹑脚往前走。
李天霸全部心神都在霸王硬上弓上,根本没注意,等宋宁靠近后,便是用尽全力一板子砸在了他后脑勺上,那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一,她还怕李天霸不倒,又补了许多下。
这会儿对方没了声息,后知后觉的恐惧和巨大的脱力感这才涌了上来。
她,一个前世连鸡都没亲手杀过,连杀好的鱼跳两下都能让她吓得哇哇大叫的普通人,在这一刻,第一次认识到她身处在一个既不太平,也不友好的异世界。
燕娘的衣衫还凌乱着,脸上都是没干的泪痕,目光甚至找不到焦点。
眼下却不是发呆的时候,
想清楚之后,宋宁深吸口气,硬是将燕娘从恍惚的状态中拉了出来:“燕娘,我们逃走吧!”
是的,她们唯一的生路就是从小河村逃出去。
若是被其他人知道村长家宝贝独苗苗李天霸就这么死于非命,宋宁也好燕娘也罢,下场都会十分凄惨!
“逃?”
“嗯,我们逃走,去山上,去其他地方,我不信没有活路。”宋宁见燕娘神情消沉,咬了咬牙,“燕娘,就算你不想活,你也要想想陈阿奶!”
陈阿奶是燕娘亡夫的亲娘,是燕娘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果然,燕娘空洞的目光,在听到宋宁的话之后,慢慢有了神采。
“……对,我们要逃。”燕娘看向了脚边无声无息的李天霸,几乎是从牙齿里迸出话来,“不能给他陪葬!”
燕娘清醒过来,事情就变得简单许多,两人低声商议几句,宋宁出门去找陈阿奶,燕娘则是留在家里。
一面伪装成李天霸还在的模样,避免被其他人发现端倪,一面紧急收拾行李准备逃命。
陈阿奶去的老屠户家在村子另一头,幸而宋宁刚走到一半,迎面就碰上了和老姐妹说完话回家的陈阿奶。
担心隔墙有耳,宋宁撒了个谎:“今天捡了许多木头,柴还没来得及砍呢。”
陈阿奶一听就知道不对,嘴上却还是笑呵呵的,拉着宋宁疾步回家,直到看见院子里那个趴倒在地的男人,还有一地血迹,这才知道是出了大事。
燕娘背着包袱出来,事出突然,她只来得及收拾好最值钱的细软和活命的口粮,一个交给宋宁背着,另外的自己背在身上,三个女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从家里离开。
最近的县城是去不得了,宋宁与燕娘对接下来要怎么办还没找出头绪,陈阿奶阅历丰富,提议先进九霄山躲一躲。
“自从村里没了猎户,大家伙忌惮野兽危险,谁也不敢进山,这就给了咱们逃命的机会。”陈阿奶道,“燕娘,家里那些驱虫防兽的药粉你带了没?”
“带着呢,阿娘。”燕娘低声道,“云郎留下来的东西我都带上了。”
云郎,就是燕娘亡夫的名字,陈阿奶点点头:“那咱们进山。”
村后有一条山路通往九霄山,平时宋宁她们便是在那山路上,距离村子不远的地方找柴火。
因此三人都对这条路很熟,轻手轻脚地越过村子的范围,便加快脚步往前进。
另一边,村长迟迟不见李天霸归家,对拨灯芯的老妻抱怨:“怎么天霸还没回来,这小子你真是宠得太过,连归家的时间也不记得。”
“说得像你没有宠他似的。”老妻翻了个白眼,“得了,有什么好担心的,这李家村里你还怕他被人打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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