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楚怀双手抱臂，对着一旁的宋闻景白了一眼，“你不会还在傻傻的以为这里是梦吧……”
“谁是黑羊？”宋闻景沈下脸，冰冷的语气打断了燕楚怀，“谁是黑羊，燕楚怀？”
燕楚怀微微一愣，愕然的目光与宋闻景对上一瞬，她连忙从散发霉味的座椅上坐直身子，双唇颤抖，“你刚刚说什么？”
公交车里头依旧寂静，回荡着燕楚怀尖锐的质问与两人的呼吸声，宋闻景别开目光，对着虚空蠕动唇瓣，“全屏显示。”
燕楚怀猛地从座椅上站起身，迅速拉上车窗旁的窗帘，喘息了一会，扭头瞪去，“……宋心理师，你终于疯了吗？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吸引NPC……”
过了一段时间，宋闻景将目光放在燕楚怀苍白的面容上，语气深沉，“妳来过这里，消失之日发生时妳曾被带入游戏中，对吧。”
燕楚怀犹豫了一会，缓缓点了点头，似是忌惮地转过身去，望着前方驾驶座的方向，“这里不是聊天的好地方，宋心理师，你想活着从游戏逃出去吗？”
宋闻景抬起手臂，触控荧幕亮了起来，上方显示着时间——‘12:55’，向着燕楚怀颔首。
在燕楚怀转过身后，点开闹钟将‘01:00’设定为无声提示后，将手机迅速塞回口袋。
燕楚怀与宋闻景一前一后回到了驾驶座的旁边，两人在黑暗中尴尬对视，燕楚怀咳了一声，别过头去，“……我好像不会开车门。”
宋闻景心情略有些复杂地望着燕楚怀投来的希冀目光，他小心翼翼地避开白骨，将身子往方向盘一旁的操作面板探去，皱眉思索，望着那上方最大颗的红色按钮陷入沉思，看上去有些不妙，但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不如……赌一把？
正当宋闻景要一巴掌拍下去时，燕楚怀连忙拉住他的手臂，气急败坏地骂道，“喂！说你是疯子你就真当自己是疯子了啊！那个按钮看上去就很不妙啊！”
宋闻景磨了磨后槽牙，伸出另一只手，朝向按钮的方向指了过去，没好气地说道，“不然这上面还有哪个按钮，我不试这颗不然试什么？试着转方向盘吗？”
燕楚怀瞬间放下了手，干巴巴地嘟囔了几句，“好像、说得很有道理……”
就在宋闻景按下按钮的瞬间，随着令人牙酸的磨擦声，老旧漏风的车门终于在眼前打了开来。
雷鸣声在头顶的乌云上一闪而过，雨水就像是瀑布浇灌而下，从涟漪层叠的水洼倒影中，一道人影飞快窜了出去，雷光轰鸣的瞬间，白光照亮了燕楚怀眼底狂喜扭曲的情绪。
宋闻景歪歪扭扭地淌过满地泥泞，丛生的野草根系裸露出地面，模糊的视线让他判断力下降，险些绊倒在地上。
宋闻景湿漉的黑色短发贴在额前，那双依稀带点惧怕的眼瞳中满是迷茫，一边艰难地在暴雨中挪动脚步靠近，向着彷佛疯了似不断游走徘徊的燕楚怀大声喊道，“燕小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燕楚怀抬起一根手指，黑发凌乱地垂在后方，即便两人相距了一段距离，又在这种暴风雨中，燕楚怀带着讪笑的声音却清晰地落在宋闻景耳边，“你不是问我谁是黑羊吗？宋心理师？”
宋闻景猛然别过头去，手机开始传来震动，那是方才他给自己设定的无声提醒闹铃，一个巨大的黑影悄无声息站在他的身后。
羊首上被雨淋湿的毛发因为疏于打理纠结在一起，黄黑色的毛上还黏着液体干涸后形成的块状物，在漆黑的夜晚中，那双腥红的横瞳愤怒地盯着宋闻景，手臂高高举起斧柄。
……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宋闻景愣愣地后退数步，脑海中下意识响起这句话。
就在这时，燕楚怀的笑声再次传来，回荡在冷风中，就好像在那头黑羊的背后，漆黑地看不见尽头的树林中，还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身裙的燕楚怀，双臂逐渐张开，弯着温柔的笑靥，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问我游戏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活着通关直到结局吗，宋心理师。”
“在你说出黑羊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果然你已经获得技能成为‘玩家’了啊。”
“那么——我的‘技能’也能用在你身上了，从现在开始，你将是我的替罪羊。”
“虽然很抱歉，但我还是想活着逃出去。”
“谢谢你的牺牲，宋心理师。”
白光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尖锐的剧痛将宋闻景劈成两半，血花再次四溅，最终融入雨夜中。
他睁着无神的双眸，裂开了嘴角，被切开的气管发出恐怖的‘嗬嗬’声响，他能感觉到自己腹部内的五脏六腑被扯出来，肠子落在冰凉的泥巴里，传来阵阵寒意，滚烫的液体缓缓从眼角滑落。
燕楚怀缓步走向前去，面无表情地蹲下身来，温暖的掌心轻柔覆在他宋闻景的眼皮上，说出来的话却令宋闻景如坠冰窖，“别笑了，看得反胃。”
一瞬间某种羞辱和愤怒让宋闻景发出扭曲破碎的笑声，他从不曾怀疑过这世间还有人会为了活下去不惜作恶多端，踩着所有人的尸体往上爬，他永远都怀揣一丝期盼，就像他面对自己弟弟那样。
但人也是会厌烦的，不仅是对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希望，更是那种明明知道是BE结局却无能为力的厌烦。
宋闻景咳出一口温热的鲜血，铁锈味弥漫口腔，用着破碎的嗓音，带着露骨的恨意，一字一句说道，“妳会……后悔……”
叮铃———
【您已死亡。】
—————————
黑羊效应。
自从醒来的一瞬间，这句话莫名浮现在宋闻景的脑海中。
这是在心理学上常见的一种常见的心理陷阱，透过三方涉及的参与者来增加群体凝聚能力，或是某种安全感、归属感等。
对于羊头人怪物来说，宋闻景就是黑羊。
而对于被羊头人威胁生命的燕楚怀来说，宋闻景就是她的黑羊。
但对宋闻景自己来说，为了活下去……他必须找出属于自己的黑羊。
宋闻景阖上眼皮，他这次选择安安静静坐在座椅上，轻轻屏住呼吸，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默默倒数着。
一秒，两秒，三秒……
空无一人的公交车内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燕楚怀从座椅上站起身，宋闻景眯起双眼，看似在假寐着，脑子却一刻不停地疯狂转动，耳朵极力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声响。
站在走道上的燕楚怀低语了几句，断断续续的嗓音顺着从窗外吹进来的风一路飘到耳边。
“……替罪羊……技能……糟糕……”
“丑时……任务更新……”
“黑羊……屠夫……杀……”
宋闻景听着不断逼近的脚步声，连忙紧紧闭上双眼，作出陷入酣然梦境的姿态，掌心悄悄捏紧，冷汗从鬓角滑落，滴在衣领上。
在黑暗中，宋闻景似乎感受到燕楚怀温暖的掌心放在了肩膀上，下意识要躲开，最终还是忍了下来，随后燕楚怀开始轻声呼喊，不停摇晃着他，
“醒醒，宋心理师，醒醒——”
宋闻景闷哼了几声，刻意作出困倦的模样，疲惫的嗓音几乎念连在一起，缓缓从座椅上起身，望着燕楚怀，讶异地喊了一声，“燕小姐？妳怎么在这？”
燕楚怀双手抱臂，陷入一瞬间的沉默，只是摇了摇头。
宋闻景下意识握紧指尖，从座椅上起身后，慵懒地揉了揉脑袋上凌乱的发丝，瞥见了一旁蓝色光屏上斗大的文字，又看了看一旁垂头不语的燕楚怀，迳自走向前去。
就在这时，燕楚怀突然从身后喊住宋闻景，语气有些紧张，“等等，你不能去碰……”
宋闻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满脸无辜地说道，“燕小姐，我明天还得上班，一直待在这台公交车上不太合适吧？”
燕楚怀一愣，施施然地放下手，眼神在半空乱飘，“啊……是、是这样啊，我还以为……”
宋闻景在内心冷笑一声，他表面上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后，面色似乎有些犹豫地看着控制面板上大颗的红色按钮，嘴里念叨着，“开门是这颗……还是有其他按钮吗……”
就在他抬起眼眸望去一旁的驾驶座时，突然发出一声濒临崩溃的惨叫，剧烈的声响后，宋闻景跌坐在地上，浑身剧烈颤抖，手指指着那具白骨，“救、救命！有尸——”
燕楚怀冲上前去迅速捂住宋闻景的嘴巴，气急败坏地低吼，“宋心理师！快闭上你的嘴巴！”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沉重的巨响重重撞在漏风的车门上，一双狂喜的鲜红色横瞳透过裂缝直勾勾望着他们，燕楚怀倒抽一口气，双手慢慢放下，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嘴里不停念着，“完了……我们都完了……”
“低头！”宋闻景心头猛然一跳，朝着燕楚怀怒声喝道。
白花花的巨大斧头从车窗前方劈了进来，玻璃碎片混杂着冰凉的雨水喷溅进来，划破宋闻景的眼角，流出红色的血丝，燕楚怀下意识顺着宋闻景的声音低下了头，险险躲过了那道致命的攻击。
宋闻景一秒都不敢耽搁，从地上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一个箭步朝向驾驶座的白骨扑了上去，速度快到连燕楚怀都来不及阻止。
只见宋闻景伸手扯下骷髅脑袋，手臂微微施力，朝着车窗外的羊头人狠狠砸了过去。
眼看羊头人按着泊泊冒出血花的额头，昏昏沉沉地晃着巨大的脑袋，宋闻景想也不想，朝着燕楚怀爆出一声怒吼：“跑！”
宋闻景踏着碎裂的玻璃动作敏捷地跃出车外，燕楚怀这才回过神来，嘴里发出几声怒骂，跌跌撞撞地跟着宋闻景冲进暴雨中，“宋心理师！你跑那么快做什么！等我啊！”
宋闻景方才表现得有多冷静，此刻他的内心就有多惶恐。胸膛内的心脏砰砰直跳，彷佛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似，浑身发冷，肺脏也传来阵阵刺痛。
宋闻景气喘吁吁地奔跑在树林里，雨水和黑暗降低了可视能力，枯枝和落叶刮过肌肤，传来些微疼痛。
身后突然传来了划破天际的惨叫声，是燕楚怀的声音。
宋闻景蓦然回首，在漆黑的雨夜中，燕楚怀躺倒在地，被砍断的手臂血花四溅，草丛里除了雨水，还有大量的血迹。
燕楚怀目眦欲裂地瞪着不远处凝望自己的宋闻景，张开染血的唇瓣，在宋闻景冰冷的视线下，蠕动了几下后，无力地倒在泥泞里。
你、这、个、往、八、蛋。
燕楚怀发现自己的玩家身份了？
宋闻景眉心重重一跳，恐惧和无措从心底肆意生长，它们化成了黑暗中的恶灵，在他的耳边嘶吼咆哮。
沉重的脚步声在草地上缓缓拖曳，鲜红的横瞳出现在黑暗中，阴冷的笑声在树林里无声回荡，仅仅数秒，眼前的画面却仿若慢放的镜头，从发颤的瞳孔透过神经束直直传入大脑中，化为难以忘怀的梦靥。
宋闻景彷佛从寒冷的空气中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他无神的眼眸望着燕楚怀，此刻那刻薄的唇正拼命张阖，朝向自己发出无声的乞求，脚步下意识往前迈进，银白的斧头当头劈下。
血肉撕裂的声音和骨头的碎裂声传来，燕楚怀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这样死在了羊头人的手中。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即便是借由怪物之手来处决一个想杀死自己的人，那也算是杀人。
胃底开始抽搐翻腾，酸液瞬间涌入食道，但此刻却不是他呕吐或是发泄的好时机。
悦耳的提示音再次传来，宋闻景愣愣地偏过头去，蓝色的光屏照亮他空洞无神的双眸。
【玩家燕楚怀已出局，幸存玩家人数：51人。】
【新手任务模式：公路逃生（未完成）；击杀黑羊（0/1）。】
宋闻景缓缓挪着脚步，趁着眼前的羊头人转身从地上捡起斧头时，手中紧紧握着石块，手臂举起，就在羊头人扭过头来的同时，将稍大一些的石块使劲砸了出去。
就在羊头人下意识伸出斧头阻挡的同时，宋闻景拔腿朝向身后狂奔，怀中抱着的碎石块随着动作一路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像是被灌了铅的双腿在草丛中吃力奔跑，速度眼见越来越慢，身后愤怒的喘息也逐渐逼近，宋闻景心头微微一动，将手中的石块朝着四周扔了出去，随后以蛇型路线继续奔跑，试图混淆羊头人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羊头人被这乱七八糟的声响开始迷糊起来，开始停下脚步，悠悠地徘徊了起来。
宋闻景压抑地喘息，指节抹过还在渗出血液的眼角，耳边敏锐捕捉到不远处似乎传来溪流冲刷河床的水声，脑中灵机一动。
他将湿漉漉的白大褂脱了下来后，把怀中的石块包裹起来，僵硬的手指打好了死结，背部靠在冰凉的树干上，脑袋微微往外探去。
宋闻景紧紧抿住嘴巴，双目圆睁，在阴影处看着羊头人拖着手中的斧头，朝向自己所在的方向不断前进，宋闻景颤抖地阖起眼皮，屏住呼吸，在心底开始默念。
一秒。
羊头人将手放在宋闻景的树干上，吓得他眼皮一颤。
两秒。
尖锐的指甲掐着树皮，发出碎裂声，脚步声再次响起，羊头人开始往前缓慢走去，宋闻景猛然睁开双眼，双手微微举起。
三秒。
———就是现在！
宋闻景迈开步伐迅速冲了出去，被白大褂裹成一团的石块重重捶在羊头人毫无防备的后颈，正当鲜红的眼瞳转过来的同时，宋闻景又狠狠砸在羊头人从斧柄微微松开的指尖。
就在羊头人吃痛地松开手的同时，宋闻景使出浑身解数一把将眼前的怪物往后方悬崖推去，在落下去的前一刻，那双横瞳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也为时已晚。
“噗通———”
宋闻景呆呆望着羊头人落入底下漆黑湍急的溪水中，过了几秒后才浑身发软，瘫坐在地面，嘴里不停喘气。
就在这时，耳边再次传来悦耳的电子提示音，蓝色光屏浮现在半空中。
【恭喜玩家宋闻景达成不可能的成就：击杀黑羊！】
【新手任务模式结束，已发布通关奖励道具，现在开始进入主线任务。】
【玩家角色卡因触碰关键道具，现已更新：屠夫。】
【主线模式——《羊村》已正式开启：双目覆上黑布，口舌被塞满罂粟，何人成为了沉默的羔羊？献祭于黑夜的狼将在黎明时分复甦，带着无声的刀刃切开白昼的希望。】
【通关奖励：？？？的礼物。】
【无限回廊忠心期待您的活跃，祝玩家体验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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