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
整整一分钟，吴大力都发不出任何声音，就连眼皮都僵住了。他只是抬着头，用干涩的眼睛一直盯着谭仪雯看。
那个小女孩死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如果你还想继续说一些想让自己脱罪的话，不怕晚上怕得睡不着吗？她回来找你的，你会在所有的等都关上的时候听见小孩的哭声，还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听见小孩的走路声，当你去找大师的时候，大师只会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余子敬停下了手中的笔。
有些东西他需要记下来，而有些东西，他就觉得没必要了。
虽然余子敬自己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但也不得不承认香江有很多人会信这些，最常见的就是胡大仙和关公，拜关公的人很多，不管□□还是白道都会拜一拜，祈求一切顺遂。
几分钟之后，吴大力终于泄了气，再也没办法好好坐直了。
“我说，我都说……”
吴大力说话的时候有些胡言乱语，或许是完全没想过自己会杀人，所以已经有些精神混乱了。不过余子敬还是从他的语言中总结出了真实的经过。
从吴大力对生意兴隆的旺记糖水心生嫉妒，再到想要将旺记的生意搅乱给自己多增加一些生意，再到他如何实施计划，都每一步都被详细地罗列了出来。
“吴大力会被判多少年？”
谭仪雯从审讯室出来之后就直接靠在了墙上，感觉到无法呼吸的不只有吴大力一个人，还有谭仪雯。
明明都已经将吴大力抓到了，但是她还是觉得高兴不起来，也不知道麦旺文夫妇现在知不知道他们的孩子已经不在了的消息，如果已经知道了的话……
“这要看法院怎么判决。”余子敬将钢笔塞回西装口袋，重新整理了一下西装的褶皱。“如果最后判决是过失的话，就没有那么久。”
谭仪雯叹了口气。
只有查案到抓捕的这段过程才在她的掌控之中，之后的判决就不归她管了。
“你想让吴大力判多少年？”
“能多久就多久，你看他不过是嫉妒，就让一个家庭破碎了，我还没算那些本来就被当作垫脚石的顾客。吴大力的计划里本来就有让顾客中毒影响旺记糖水的计划，我一点都不觉得这算是过失，死亡是过失，伤害是故意。”
“如果你是法官的话……”
“死刑。”
谭仪雯用手一撑，不再靠着墙面。
“你应该知道这不可能对吧？”
“我知道，但你刚刚问我的是如果我是法官的话会这么判不是吗？我是法官，就判吴大力死刑。”
余子敬又一次把他手腕上的劳力士漏了出来，现在这个时间早就已经过了下班该有的时间了，从抓捕吴大力到开始审讯差不多一个小时，刚刚的审讯又进行了半个小时，如果再等一两个小时，都可以直接吃夜宵了。
西九龙特别行动处重新聚在审讯室隔壁的房间，每个人的心情都各有不同，黄馥妮是最轻松的一个，一个案件尘埃落定，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庆祝的吗？
而谭仪雯和薛凯杰却很低落。谭仪雯自不必说，她一开始也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不过麦咏欣的死亡点燃了她的决心。至于薛凯杰，他女儿跟麦咏欣的岁数也差不了多少，在监控室听见谭仪雯审讯吴大力的时候，他很难不联想到自己的女儿Jenny。
“大家晚上都有事吗？”余子敬刚刚把中药店的继承人送走，回过身之后，看到自己的队友们或站或坐，便开口问道。
没有人知道余子敬这么问的目的，但都摇了摇头。
除了薛凯杰之外所有人都是单身，而薛凯杰现在跟妻子分开住，孩子也跟着妻子生活，回家之后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有什么事情也可以腾出时间。
“Happy Hour？”
“当然ok，案子结束了，自然要庆祝一下。”黄馥妮拍了下手，对余子敬提议的Happy Hour给出了远超百分百的赞成。“我们吃什么？炒蟹得唔得？”
余子敬不知可否，只看向谭仪雯，等待着谭仪雯的回答。
谭仪雯本来只想随大流，只要大家都去，她就也去。
毕竟Happy Hour这种东西她只在很古早的港剧里才见过，现在的港剧都去拳击馆和洗衣房了，Happy Hour出现的次数大大减少，她确实想去体验一下这种下班之后的聚餐文化。
“我？我都可以，你们吃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可以吃。”
“那就去吃避风塘炒蟹好了，你们觉得呢？”黄馥妮继续推荐着炒蟹，看得出她确实很馋这口。“不过谁付钱？”
余子敬看了一眼黄馥妮，随后答到：“我。”
“golden leader！”
“我不是leader，骆sir才是。”
香江一直很喧嚣，是整个亚洲的金融港，那些大厦里穿着西装的人每天处理着无数个零的生意，几栋建筑之间还用独特的“风水”局互相进攻防御着，现代和古老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而就在这样繁忙的城市里，也有安静的角落，两辆车从不同的地方出发，最终停在了靠近海边的一间热闹的大排档。
“船锦荣，有没有新鲜的螃蟹啊。”
这里本来是黄馥妮推荐的店铺，但郭庭伟却在下车的第一时间跟老板打起了招呼，谭仪雯抬头看了看，发现店名是“锦荣园”，而郭庭伟叫老板为船锦荣，看来锦荣应该是老板的名字，船算是他的谋生手段，而园自然就是店铺名字的一部分了。
“当然，今天螃蟹好肥的，算是来得巧。”那个船锦荣擦了擦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夹在小木板上的点餐单。
“我们有靓女说要避风塘炒蟹。”
黄馥妮听到有人叫她靓女，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恨不得掏出来一面小镜子赶紧照照。今天在地上蹲了一天，后来又去找中药店的人当人质，头发早就乱糟糟的了，在来的路上，她还在那梳了半天的头。
至于是谁说的靓女这个词，她倒是完全不在意。
在场的这几个，Timo sir、庭仔还有老薛，谁叫对她来说都一样，没有什么分别。
“只一份炒蟹？今天的虾也很好的，看你们这么多人，来四斤得不得啊，四季平安，好彩头啊。白灼清蒸椒盐，再来一个青瓜虾仁。”
那个船锦荣也是一个会做生意的人，现实看了一遍人数，开始推荐他家的新鲜鱼货，之后有看到谭仪雯有些闷闷不乐，马上又来了一句吉祥话。
郭庭伟本来还想着所有人一起讨论一下，照顾到每个人的口味，结果这个船锦荣直接把做法都想好了。况且这次付钱的人是余子敬，他看了一圈，发现没有太大意见，最后就只追加了一道生滚鱼片粥。
现在这个时间也不早了，如果吃的太多肯定也不消化，出来吃饭主要还是happy一下，顺便垫垫肚子，吃完之后还饿，大可以回家之后再做些简单的。
“Timo sir没意见吧？”在船锦荣把菜单订好，拿着点好的单去鱼缸里捞虾捞鱼老螃蟹的时候，郭庭伟才回头问余子敬的意见。
余子敬能有什么意见，都订好了，虾都捞出水了，现在再反悔也来不及了，说不定郭庭伟再晚两分钟问，那虾和螃蟹都已经红了呢。
虽然余子敬嘴上没有说什么，但还是在身体上做出了反抗——他选了个距离郭庭伟最远的位置。
“今天还是得谭仪雯才能顺利抓到吴大力，眼睛好用，脑子也转得快。”黄馥妮坐在谭仪雯的旁边，搂了搂谭仪雯的肩膀。
今天所有人都看出来谭仪雯心情不好，不过这也正常，被分到西九龙特别行动处的人多少都是有些工作经验的。
像她之前就在“警声”和少年警讯组干过一段时间；Timo sir的做派一看就知道是曾经被重用培养过的，说不定还是警队送他出国学习的；老薛之前做过飞虎；郭庭伟嘛，根据黄馥妮的猜测，或许是当过卧底。
就只有谭仪雯一个，一出警校的门就被分配到这里来的，没有亲自处理过什么大案子，遇到的第一个案子就是五伤一死的惨剧，一时间适应不了也是正常的。
“多谢了，阿馥姐。”
“叫什么姐，直接就阿馥好了，大家都是同事，一起做事的嘛。”黄馥妮又拍了拍谭仪雯的肩膀。“你这么靓，总是这副表情的话，之后可就容易长皱纹了，皱纹长出来，可就不好消下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按了按眼角，生怕眼角因为她说的这么一两句话就长出皱纹似的。
谭仪雯抿着嘴，努力调整着心情。
毕竟是happy hour，大家出来就是为了放松心情的，如果一直愁眉苦脸的，让所有人都来哄她，不高兴的人就要从她一个变成一整组了。
看到谭仪雯突然瘪着嘴，郭庭伟探出身子，嘴角勾起跟谭仪雯开起了玩笑。
“要不要这么得意啊，以后叫你得意妹好了。”
黄馥妮双手一拍，啪得一响。
“这个名字好，我们所有人都是有自己的昵称的，本来我还想问问你到底喜欢被叫什么呢，结果还没问道，就去查案了，你如果没有本来的昵称，我看这个得意妹就不错，得意得意，跟你很合的。”
黄馥妮可不像冷冰冰地叫同组的同事，这些年她去的每个岗位，互相之间都是叫昵称的。
余子敬叫Timo，如果想尊敬，就叫Timo sir。郭庭伟叫庭仔，薛凯杰叫老薛。只有谭仪雯一个人连名带姓地叫，好像他们很不熟似的。
“我没有意见。”谭仪雯看看郭庭伟，这个人虽然没个正型，但是关键时候非常靠谱，得意这个词的意思也挺不错的，叫着也顺口，叫这个名字她没有意见。
没一会，白灼虾和清蒸虾就被船锦荣断了上来，其他菜也陆陆续续地被端了上来，几乎扫清了几个人今日白天的疲惫，谭仪雯站起身，走到一边的围栏边，看着一望无际的漆黑的海。
人一面对黑暗，就爱多想。面对海面，谭仪雯又想起了谭耀樟名字上的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得意妹，在想什么事？还是在想吴大力和麦咏欣吗？”郭庭伟出现在她身侧，将胳膊支在上面，花衬衫被解开，里面是白色的背心。
“也想了，但是主要是在想我老豆。”
“回去不就见到了？”
谭仪雯摇摇头。
“我老豆在加拿大，只有我一个人在香江。”
郭庭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什么也没说。
“昨天我跟我老豆打电话，他叫我一定不要去O记，我总感觉我老豆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其实O记倒是其次，主要是那个名字上的圈太诡异了，但是这种话她也没法跟郭庭伟讲。本来就不熟，就算熟，难道能说自己写完字发现名字上有个圈吗？她已经试过了，郭庭伟看不见那个圈。
“O记好辛苦的，如果只是一些古惑仔那倒还好，最怕的就是那些有权有势的头目，那些人什么狠事都做得出的。”
谭仪雯没想过去O记，所以对O记也不了解，但郭庭伟倒是说得头头是道，也开始好奇了。
“你之前在O记干过？”
郭庭伟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随后又对谭仪雯勾勾手指，叫她靠近点，谭仪雯将脑袋凑过去，就听见郭庭伟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到：“我之前是个卧底，做过古惑仔的。”
谭仪雯终于了然，怪不得一直一身花衬衫，行为也像个混混，原来是之前的角色扮演久了，现在有点改不回来了。
“那之前你说有线人，应该是你之前……”
“没错，就是我那时候认识的人，有时候查案就是要有一些这样的小手段才行。”郭庭伟看上去有些得意，完全没有把借用不正规手段破案当作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好了，别在这吹风了，一会回去，坐老薛的车回家。”
郭庭伟临走前又拍拍谭仪雯的肩膀，随后才回到了桌子边上，这次他坐在了老薛的旁边，应该是在跟老薛商议送自己回家的事情。没过两三句，老薛也回过头看了看谭仪雯，随后点点头，估计是可以承担这个送同事回家的任务。
谭仪雯掏出怀里的记事本，用笔写下了郭庭伟的过去——卧底成为古惑仔。随后想了又想，还是把郭庭伟的名字写在了最上面。
还没等谭仪雯喝上记事本，一个圆圈渐渐浮现在郭庭伟的名字外圈。
她猛然回头，看向了从砂锅里盛出最后一碗粥的郭庭伟。
郭庭伟和谭耀樟的名字外面为什么都有圆圈，他们是什么关系？
谭仪雯看了几秒之后回过头看向漆黑的海面。
看来，需要关注的不仅是谭耀樟了，还有郭庭伟。
谭仪雯：还问我判多久，我当然是想死刑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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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甜蜜药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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