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愈完全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
他呆立在原地,看着地上声嘶力竭表演的杜堇,陷入了久久的迷茫当中。
杜堇终于嚎完了。
她拍拍衣服上的土,迅速站了起来,冲他问道:
“怎么样?够不够撕心裂肺?够不够感染全场?”
程愈:........不予评价
他困惑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她真诚地望着他:
"哭丧啊。
看完我精彩的表演后,你还不明白吗?生财之道,就在其中!"
程愈顿时如遭雷击。
他想起来昨晚杜堇说的话,“超度迷失的亡灵并收下家属的感谢费”,好家伙,原来指的是哭丧啊?
杜堇爽朗一笑:
"你初来乍到,先对着我师父的坟练一练。
也就练上半个时辰,只要别哭得太假,咱俩就能下山揽活了........欸欸欸欸欸你别走啊!"
她慌忙向前跑去,拽住程愈的衣袖,努力地挽留他:
“我知道这个活不好干,你一时难以接受,但是它真的很挣钱啊!”
程愈拼命扯出自己的袖子:
“简直是有辱斯文!成何体统!我不干了,快放我下山!”
就算冒着被抓回京城的风险,他也不要跟这个粗鲁的女人一起哭丧!
杜堇双手死死攥紧:
“你家的锅灶里连一粒米都没有了!回去干什么,把自己饿死吗!吃了我的米就是我的人,留下吧道观真的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程愈大怒:“这是强买强卖!况且你本来也欠我钱,我要走————”
他用尽所有力气,将衣袖拼命一扯,霎时传来清脆的裂帛之声。
刺啦————
杜堇拿着他的半边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裸露的臂膊。
程愈自己也惊呆了。
他颤抖着,试图用衣袖完好的那只手盖住左边的手臂,非常可悲地失败了。
凝滞的空气中,杜堇小心翼翼的发问;
"......你还有其他衣服吗?"
“......没有了。”
“.......还是先回去吧,我给你找身新的。”
一个时辰后。
桐罗镇的大街上,程愈套着小了一圈的女式道袍,麻木的跟在杜堇身后。
他真的走投无路了。如果不跟着杜堇一起下山,自己甚至连衣服都没有了。
杜堇走在前方,在脑中与小死激烈地聊天:
“光靠干嚎能成吗?你能不能给我提供点新思路?”
“亲爱的宿主,首次任务成功后,小死这边就为你开辟了音乐板块和场景模拟板块,保证让您的每次登场都闪闪发光!”
“我看看啊.......纸钱?还有唢呐?其实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吧。”
“大错特错。宿主,我们可是来自现代的专业丧葬系统,我们的产品,放到古代发育不完全的丧葬市场,那可是降维打击!”
她吐槽:“我有权对此表示怀疑。”
小死很着急:“怀疑什么啊,是真的!不信你看!”
杜堇眼前一闪,看见天空中飘来一朵巨大无比的白云。
白云越飘越近,越飘越近,她才发现,这朵云竟然是由无数的纸钱组成的。
此时,耳畔传来唢呐声。
伴随着《葬礼进行曲》的旋律,天地间纷纷扬扬,洒满了雪白的纸钱。
白云不断的膨胀,纸钱雨愈下愈大,直到淹没整个小镇........
她眼前又一晃,堆满街道的纸钱消失了,街景又恢复如常。
好先进的投影技术!
“牛。”杜堇真心实意的赞叹道:“真的牛。”
小死忍不住得意洋洋:“我就说吧?本系统的产品放到现世绝对是惊为天人.......”
前方一阵骚动传来,打断了小死的絮絮叨叨。
杜堇皱了皱眉头,小心翼翼地探身往前看,顺手还拽着魂飞天外的程愈,防止他被拐到哪家男风馆里当头牌。
面前的宅院皆由青砖砌成,大门前放着石雕的一队狮子,是府城流行的新式样,气派极了。
这般富丽堂皇的大户人家,此刻却朱门大开,门槛下纠集了一群衣着破烂的乞丐。
若是在平日,这些穷叫花只是靠近宅院半步就会被门房赶走,此时却是大刺刺的成群结队而来,将路堵了大半,近乎要成为门内的座上宾了。
她抬头望了一眼那宅子,见得一片缟素,随后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她此次的客户,桐罗镇一等一的富户齐家。
齐家家主这些年走南闯北,也攒下不少金山银山,就等着自己的宝贝独子来继承这一世经营。这位齐大少倒也争气,才思敏捷能说会道,俨然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商界新星。
不幸的是,前些时日齐大少在踏青时失足溺水身亡。他父母悲痛欲绝,花费重金将丧事大操大办以替儿子积福,连来要饭的乞丐都一人赏了一贯铜钱。
怪不得这进府的路如此难走,原来被闻风而来等着掉钱的乞帮占领了.......她一边默默吐槽,一边扯着冷脸花美男艰难的从乞丐大队中挤进去,没走几步就被拦下了。
“谁许你们叫花子进门了?”
说话者是个五大三粗的护院,直起嗓子向他们怒斥,又骂骂咧咧地扔下两吊铜钱:
“拿完钱赶紧滚!没脸没皮的,小年轻有手有脚,的还跑来要?。”
她手忙脚乱的将那两吊钱兜好,随即意识到他们是被当成叫花子打发了。
真是岂有此理!
她勃然小怒,握着白捡的铜钱朝护院陪着笑脸:
“哎呀,这位善信是看错了!小道自山上百适观而来,只是不忍看少爷亡魂不得解脱,特来超厄!”
话毕,她还装模做样的掏出符箓比划了一下,同时狠狠踩了旁边的程愈一脚,后者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抓着秃尾巴拂尘晃了两晃。
护院将信将疑,上下扫视了他们一遍:
“百适观?怎么此前从未听说过。”
那当然了,她腹诽道。因为小破道观之前压根都没名字,“百适观”是她刚刚取的!
内心感谢了一下最爱的某事可乐,她继续泰然自若地瞎编道:
“善信有所不知,先师一直在山上清修,轻易不入俗世。小道此番前来,纯属是心存一番善念,愿解齐少爷之苦.......”
虽说此二人衣着破烂不似寻常道士,但细观皆是风姿不凡,举止从容,也不像是趁机撒泼闹事的无赖,护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发慈悲放他们入内了。
踏入门的那一刹那,一股浓烈的香灰气味便扑面而来。大堂里乱糟糟的,四处堆着花圈和纸扎,齐少爷的棺材前放着好几个火盆,灵堂最中间点着如臂般粗的香烛。
真是大阵仗......她暗暗咋舌,转头对程愈悄声叮嘱道:
“等下哭的时候真诚点,阵仗大一点,我说一二三,你就开始吹知道吗?”
程愈拿着一把唢呐,茫然地点点头。
新员工第一次上岗,希望他千万不要出岔子,这可是笔大生意。
有些紧张,她深吸了一口起,随即调出系统,只有她可见的面板上闪着跳跃的电子光。
定时开启,三秒后将启用音乐模式和场景布置......
“三、二、一!”
倒计时结束的那刻,她猛然张开手臂,向半空扔出一张符纸。
随即,铺天盖地的白纸钱如大雪般飘飘然落下,落在火盆之上时,原本怏怏的火苗猛然窜起一丈多高,发出噼啪爆响,色泽转为艳红,在瑰丽之余又生出两丝诡异。
伴着震耳欲聋的唢呐声,她神情严肃,口中念念有词,手中掐诀指向符纸,竟然硬生生将其定在了半空。
宾客们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见证这违背经典力学的时刻:
随着纸钱越下越多,火焰愈渐旺盛,最后烧成四方高耸的火幕;
原本化为飞灰的纸钱此刻如流沙聚散,汇成一只只白蝴蝶,绕着大堂翩飞数周,恋恋不舍地停在家主夫妇的衣袖上,最终在众人惊呼中,随一阵穿堂风消失不见。
杜堇随即一点,先前悬空的符纸登时碎裂落地,先前一切奇异景象都顿时消失。
她转身,向满堂宾客行了一礼:
“ 小道昨夜梦中受齐少爷所托,他言道自己匆匆辞世,唯独放心不下家中父母,特请小道来了解最后一桩心愿。”
她又朝着泪流满面的家主夫妇欠身:“他之亡魂方才化蝶,告别父母,执念已散,将入往生。家主,夫人,还请节哀。”
拽上手捧唢呐愣在原地的程愈,杜堇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神情,意欲离去,却偷偷放慢了脚步。
不出所料,没走两步就被拦下:
“道长请留步!”
齐夫人几乎是飞扑到杜堇身前。她的眼睛早就哭肿了,面容憔悴不堪,新的泪水落在先前干涸的泪痕上,辨不出新旧。
“敢问道长,我儿在梦中可否还交代什么未尽之事?还说了什么其他话?穿的什么服饰?”
她越说越哽咽,到最后身形摇晃,一下向后瘫倒在丈夫怀里。
齐家主亦是泣不成声,搂着夫人看向杜堇:
“我儿走了这些天,我们夫妻俩昼思夜想,寝食难安。今日能从道长这里最后听闻他的消息.......”
他说不下去了,顿了顿才勉强稳住了声音:“夫人激动太过,因而失态,还请见谅。”
杜堇站在原地,嘴唇动了动,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无论是蝴蝶还是火幕,都只是她运用丧葬系统捏造出来的幻象,根本就不存在。而她与齐少爷素未蒙面,所谓托梦之说,也不过是随口瞎编的谎话。
可眼前这对夫妇信了。
尽管她只是一个穿着破烂,不打自来的穷道士,使了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伎俩,却成了落水之人眼前的一块浮木。若是不抓住她,只怕他们是永远无法飘到彼岸了。
第一次对这份营生的意义有了实感,她心绪复杂,最终还是缓缓开口说:
“他看过你们之后,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最后的嘱托,就是希望你们平安快乐,不要一直记挂他。”
齐家夫妇听罢,又是痛哭一场。不过最后终于恢复了些精神气,不再是先前那副万念俱灰的模样了。
出于感激,临走时,杜堇二人享受到了齐府的vvvip级待遇:一路坐着豪华马车,还拖着一车谢礼,其中包含两床被子,浩浩荡荡地开回了茯苓村,把村民都惊了一跳。
奈何百适观在山上,他们也不好意思叫人家把自己扛上去,最终二人还是一人找了辆手推车,想老黄牛一样吭哧吭哧把东西都推上山了。
软绵绵的厚棉被、粮食、布匹、还有白花花的银子.......
她数着数着都快笑出声了。这些东西还完负债绰绰有余,剩下的还可以把屋子翻修一遍,每天饭里再加一个鸡蛋.......幸福生活就在前方啊!
先前一直沉默的程愈开口了。
他偏过头,掩饰不住好奇和惊异:“明明我没有吹响唢呐。为何还会有乐声响起?这是如何办成的?”
他自己对唢呐一窍不通,当时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吹了一声,都做好了被打一顿丢出去的准备了,结果现场乐声照旧响起,无人发现异常。还有后来的纸钱雨,火幕和白蝴蝶......便是宫中教坊的杂戏艺人也变不出这等高妙的戏法,这乡野小道士是如何办到的?
面对他探究的目光,杜堇微微一笑:“当然是因为道长我能通天地鬼神,引来神异之力了。”
他撇撇嘴:“你在唬人。”
“不信拉倒。”她看起来不想理他,埋头继续苦拉车,小心翼翼护着那床来之不易的被子。
好吧,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毕竟是谋生的饭碗,她不想说出来也是人之常情。程愈放弃了追问。
沉默了一会,他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以前,素来不信这些阴司轮回之说的。”
杜堇偏过头看着他,他继续道:
“但今日,听完你说完齐少爷执念已尽,将入新生后,齐家夫妇明显好过了不少,与起初沉溺悲痛之时相比振作许多。
我不爱扯谎骗人,今日却忽然觉得,世间许多事,许多话也不必明说.......”
程愈看起来十分认真,说完话便低下头,面上带着一丝怅惘。
难得,这位固执不肯变通的小君子也略懂些为人处世之理了。
笑了一笑后,杜堇开口道:
“难道说,你以为我就真的信这些?”
他又茫然地抬起头:
“难道不是?你可是修道之人......”
"你如今不也是修道之人?"她反问,“这世间有几个道士是为诚心修行出家的?”
“绝大多数人出家是为了躲避战乱,免除徭役,再能找个饭碗,靠着香火钱赖以谋生.......有多少人真的信平日所诵的那些经文?生计所迫而已。”
“香烛和纸钱,符箓就真的能渡亡者去往往生呢?也未必人人都信吧?
一场场的葬仪也不是做给死人看的,归根结底还是活人要有个盼头。”
“我们这一行呢,问的不是真不真,而是值不值。
就算一切皆是虚妄,那又如何?有人能凭此安居乐业,有人能凭此心结顿消,那么所谓真与假还重要吗?”
他明显被她的一连串问题震住了,要不是她踢了两脚,只怕要拉着车在半山腰上发一整天呆了。
很显然,刚刚那一番话给小程君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价值观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这么一个与乡野格格不入的士大夫预备役,是怎么流落到一个小小茯苓村的,真是奇怪啊.....杜堇摇头叹气,准备回去给他恶补小老百姓生存法则,不然只怕这把娇花在乡野的风雨中水土不服。
无言中,二人各自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就抵达了百适观门口。
她让程愈先将车子拖进门去,自己则顺手又去溪边掬了一把治跌打的草药。说不定哪天就开辟了卖药丸的新赛道了......
一声惊恐的大喝划破上空:
"你们是谁!!!"
她猛然抬头,看到程愈被四个手持棍棒的青年男子包围起来,一道人影慢悠悠地从道观门后晃出来,抬眼与她对视,手捻胡须,缓缓咧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抢了你爷爷生意,就想这么跑了?”
“今日不管吃了齐家多少东西,都统统给本道爷吐出来。
众弟子听令,给我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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