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燃的故事远比他这个人看起来无味许多，和他张扬的小辫子不同，他的过去充满了条条框框的束缚。
按时训练，按时学习，知识要按时按量吸收，绝不可怠慢，完成每一个任务，将每一项都做到优秀。
将时间归类好，每一秒钟都标上专属的意义，没有必要的放松娱乐是不被允许的。他的训练也必须和时间一样，精准，被数字精准分划，没有任何差错，却始终无缘更远的含义。
当下即一切。
“所以那部分讲起来是很无味。”宋燃轻声道，他注视着侧着身体倾听自己讲述的淮星，眉眼变得柔和，“训练、训练、训练，除了训练就是训练，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把那些动作做到形成精准无误的肌肉记忆，其他的……没什么有趣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为人类做出贡献，这就是他从小听过次数最多的教诲，这个理念延续始终，直到现在，他也依旧将此当为人生信条。
听上去又高尚又可悲，淮星默默。
也许是经历的不同，她进入猎怪组织的动机本身就不纯，她并不能完全代入宋燃的心情。
“为什么要这样呢？”淮星问。
宋燃的瞳孔闪过一瞬的惊诧，随后他突然释然地笑起来：“说起来，我之前一直都搞不清楚你到底还记得多少，想问又太冒昧了。我现在清楚了——你的确是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嗯，是啊，我一点也不记得了，所以有些事情我实在回应不了。”
宋燃笑了一声，身体往后一仰，靠在了座椅上：“明明那个时候……你也和我一起训练的。”他的话语带着感慨意味，不知是在叹息淮星的失忆还是在悲叹自己过去曾经遭受的折磨。
“……嗯？”淮星眼睛眨了两下，花了两秒反应了一下他说的话的含义，手指举起指向自己，“我、我？你确定？我？”
“当然，淮星，那时候和我一起做训练的就有你——开始还有很多人，大家在同一个场地做训练，不过渐渐的，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了。”
淮星张开手虚虚地盯了几秒，有点无措——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会吧，宋燃经历过的魔鬼训练自己也经历过？
“你难道没有发现自己的能力很出众吗？”宋燃说。
淮星撇开眼神——出众啊，怎么不出众，一个F一个0，出去报淮星的名字对面的人都得抖三抖。
这也太尴尬了，她刚才还想安慰宋燃说都过去了，安慰词都涌到嘴边了，谁知道宋燃说自己也是受苦的人一员。千想万想，就是没想到自己和宋燃相遇的场景是这个样子。
好了，这下自己也不需要安慰人了，毕竟还有一个受害人就在旁边呢，如果不是自己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他们现在应该要惺惺相惜地大骂曾经受过的所有委屈才对。
初始场地都设定在这里了，想毕那时候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以告诉我，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情况吗？”真是越想越心虚，不知怎么的，淮星总觉得自己和宋燃的初遇并不美好。
宋燃：“你想知道？”
“给我心里打个底嘛。”
“初遇啊……我想想……”宋燃昂起头，眉眼间流露出怀念，“严格来讲，我们的初遇那次……你把我打得落花流水呢。”
果然。
“梆“的一声，淮星觉得有什么重物砸上了自己的脑袋，害得她垂下了头，两眼发黑。
原来从一开始她和宋燃的相遇就是建立在自己揍过他的前提上。
宋燃浑然不觉，接着道：“因为那里的氛围很压抑，我几乎不会去在意自己的同伴是谁，也没有特意去记人脸……但淮星，你真的很优秀，我记得那次安排的双人对打，你就用了三招就把我制服了。”
“三、三招……哈、哈哈哈。”我原来这么厉害的吗？淮星总觉得不太真实。
她忍不住出声：“三招？你确定吗？“这么厉害，真的假的。
宋燃歪了歪头，突然垂下了眼，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你真的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好吧，准确来讲三招都没到，我才挨了两下就起不来了。“
这样说得过去的我更恐怖了啊！
宋燃就这样顺理成章揭露了自己的黑历史，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为此羞愧，他甚至绘声绘色地朝淮星描述了那时候的场景。
机械训练的小男孩被对手用两招就打倒在地，浑身都蔓延着疼痛，没有人会去关注一个失败者，满训练室的喝彩声都是为赢家奉上的。
也便是，为淮星奉上。
“说实话，我那时候自我感觉很不错呢，测试的成绩都是优秀，实操也基本拿了满分……我是真的没想到会在那里被打得起都起不来，明明过去都是我揍别人的。”宋燃干笑了两声，脸色微红，却依旧是笑着的，“从那之后，我就关注起了你，后面才发现你是住在我隔壁很久的邻居。想想真是遗憾，过去那么久我都没有跟你打个招呼什么的，明明我有那么多的机会能去认识你和了解你，我却一点没有好好把握。”
他停顿几秒，继续说：“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管什么时候，我们总能遇见的。”
淮星盯着自己的手指看，绞尽脑汁去构想自己幼时的模样。失去记忆的她对宋燃口中的场景完全没有印象，她觉得自己在听别人的故事，她实在很难将自己等同于宋燃口中的那个女孩。
“那……之后呢。”淮星抿抿唇。
因为是邻居，他们的经历势必会有一部分重叠。
那就是萦绕淮星许久的噩梦，那次火灾后，淮星就不再是淮星。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宋燃收敛起眼中的笑意，随着淮星话语的落下，他的嘴角也绷直成一条直线。
那一天。
他沉默了一会。
两人心照不宣，却必须将其说出口。
“那天……“宋燃张张唇，终于吐出字,“那天……我其实并没有完全看到。”
变故发生在所有人都歇息了的深夜，等周围人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耀眼的火光直冲天空，将黑夜照得通亮。
所有人都在呼喊着，黑夜的寂静被吵醒了，年龄尚小的宋燃也因此醒来。他醒来的时候很懵，有点搞不清现状。
外面很吵，声音很大，可他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虽然现在是睡觉的时间，但宋燃清楚自己已经无法在这种环境下入睡。没有办法，他只好起来，下意识想去看看自己的父母在哪里，或许自己能从他们那边得到答案。
宋燃的父母并不好找，醒来时就撞见站在窗前交谈的父母，外面声音很是嘈杂，火光将他们的面庞染成一片橘调，宋燃怔住了——他父母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令他感到害怕。
纵火？
死亡？
他们在谈论什么？
“被吵醒了？”父亲偏过头，终于注意到站在角落多时的宋燃，但他也没有在宋燃身上留神很久，他随意的挥了挥手，疲惫似的捏捏眉心，“回去睡吧，别管外面，这也不是你能管得到的。”
父亲的口气很强硬，眨眼间就将宋燃刚起头的好奇心打了下去，宋燃一如既往垂下了头：“是。”
父亲和母亲很快又转回了头，继续谈论起刚才中断的话题。
他们的声音不大，宋燃故意将脚步放得慢吞吞，想多听一会儿他们对话的内容。
“……救援已经去了，情况不怎么好的样子。”
“听说家里就剩下孩子了，也不知道孩子的情况怎么样——那个孩子是不是和宋燃在同一个教学基地的来着？”
宋燃的脚步微顿，手搭上了门框。
“嗯对啊，我前几天还刚和淮女士遇上谈起这个的，那孩子在校的成绩貌似很不错。”
提起这个名字，宋燃母亲的声音染上几分沉重：“淮女士她……”话没有说话，宋燃父亲自顾自接上了话。
“据说没有在屋内发现她……具体的血迹检测结果还得等到明天。”
淮……女士？
宋燃扶门框的手发着紧——他当然明白这个姓氏代表了什么。
那也就是说，现在被谈论的那个孩子便是淮星。
“啊，你看那里——嗯？宋燃？你怎么还没回去？”
脚步声匆匆，身边刮过一阵风，宋燃的母亲难以置信般扭过头望向凑到自己身边的小家伙，她第一次看到自家孩子露出这样焦急的模样。
宋燃的双手紧紧贴住玻璃，瞳孔不断颤抖。
大片的灰色和白色于眼前一晃而过，他的眼眸中倒映出担架上的女孩，淮星的半张脸被头发蒙住了，眼睛紧紧闭着，看上去毫无生气。医护人员根本不敢耽搁，抬着担架一瞬间就没了影子。
短短几秒的画面，却在他的脑内放大了无数倍。淮星躺在担架上的模样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尽管只有几秒，他还是看清了那张已经失尽血色的惨白的脸，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也许刚才他们只有一窗之隔，阻隔两者的不过一块玻璃而已。
黑烟萦绕，宋燃呆呆站在窗前，久久无言，连母亲叫他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嘿，你怎么还不回去，明天可不许因为这种事情赖床啊。”母亲推推他，催促道，“等会小心你父亲生气了，回去睡觉，乖。”
“淮星她……”
脑内传来阵阵耳鸣，宋燃几乎快要说不出话，他只感觉自己胸口很闷。这不是过去训练时受击时的难受，这份疼痛发自体内，正顺着血管不断扩散。
亲身经历的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隔着玻璃窗，他似乎能感受到外面的糟糕。
纵火、火灾、火。
幸存者，她。
她还活着吗？
脑子里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应，宋燃的双唇抖动着，只能机械的重复，将自己的声音一点一点变大：“淮星她……淮星她……什么情况？”
“淮星？”宋燃母亲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宋燃的脸，终于发觉到了不对劲，她的儿子的状态明显不正常，瞳孔都仿佛失了色。
她也终于严肃起来，弯下腰和宋燃平视：“宋燃？”
“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去睡觉。”宋燃父亲的目光从窗户那边移开往这边看了一眼，外面的嘈杂声慢慢变小了，看来火势控制住了。
宋燃打了一个哆嗦，但他没有移开脚步。
今晚要是没有得到答案，他日后就不一定有这种机会了。
因为白天的宋燃还得做各种各样的训练，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得按量完成训练，压根就没有思考问题的时间，也不配拥有寻找答案的多余的精力。
“宋燃，你告诉我，你和淮星是什么关系？”宋燃母亲凝视着宋燃，声音低低。
关系？自己和淮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问出这种问题。
“……同学。”
残存的理智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好歹宋燃还能回答自己母亲的问题。
“同学？”宋燃母亲挑起了眉毛，“不是朋友？只是同学而已吗？”
只是同学而已。
宋燃机械的在心中将母亲的话语重复了一遍，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母亲说出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自己和淮星本身就只有浅浅一层关系，宋燃不清楚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问出那样的问题，难道淮星和自己是什么关系会影响自己是否有资格知道问题的答案吗？
见宋燃呆呆的，宋燃母亲索性放弃了想要盘问的念头，“同学啊，算了，你俩本来就是同学，没想到你会这么热心呢。”
宋燃抬起了头：“所以她？”
“伤势很重的样子，不过活下来应该是没问题的。”宋燃母亲叹息一声，“情况比外面的人估计的好，刚才消息传达过来的时候把我和你爸爸全吓了一跳呢。”
宋燃松了一口气，他相信自己的母亲没有说谎，如今医疗技术这么发达，淮星应该能被救好。
“另外，宋燃。”宋燃母亲正色，双手扶在宋燃肩膀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如果你们只是同学的话那是最好，我希望你记住，不要轻易和那个叫做淮星的女孩子扯上联系——小心被波及到了。”
嗯？
宋燃的瞳孔放大，他“啊”了一声，没有想通。
为什么去关心淮星就会被波及到呢？
“这不是意外，宋燃。”宋燃母亲一字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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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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