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洛心岚的意识骤然回到人间。
不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声。
循声看去。
一个金发青年身边围着几个孩子。
他们在附近采集银脉星蕨。
“贝尔老师，这种草真的会发光吗？”一个小女孩问道。
“当然会，露西。”金发青年微笑，声音清澈。
“月蚀之夜，这些星蕨草会绽放最美光芒。”
洛心岚静静看着贝尔。
他一头金发，湛蓝眼眸。
据说是上个月小孩子在晨曦谷小河边捡到的流浪汉。
他醒来后报恩，驻扎在村子里给孩子上早教课。
村里孩子都很喜欢这个金头发的大哥哥。
他总会带来一些没听过的故事。
洛心岚盯着远处的贝尔。
一个孩子指着她喊道：“贝尔老师！是圣所里那个戴星枷的新娘！”
庭院里，银发少女静静坐在黑曜石祭台上。
她身着纯白祭服，身姿空灵。
手脚上的镣铐将她锁在人间。
阿贝尔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湛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一双冰蓝色、空洞无神的眼眸。
深不见底，毫无波澜。
极致的美丽与极致的死寂，竟同时存在于一人之身。
他捏碎枯草，落叶触地即燃。
圣女夺人的美貌让他的心怦怦直跳，银色锁链在她皓白的手腕上闪闪发光。
“那不是婚礼…”他低声。
“那是与神的婚礼，是奉献！”孩子尖叫。
阿贝尔不语，只是朝洛心岚竖起食指压在唇上。
...
夜深，圣女阁所外的花园里，银脉星蕨散发点点星芒。
阿贝尔悄然靠近圣女阁，站在附近的小山坡上。他的指尖凝聚出萤火虫大小的光点，但光点只闪烁了三秒就溃散了，强烈的反噬让他嘴角渗出血迹。
其实，阿贝尔有时是一位星契师，有时又不是。
因为先天疾病，他的魂力和记忆都不稳定。时有时无，有的程度也不同，像极了无常的潮起潮落，被称为“魂力潮汐症”。
此时无法稳定地使用力量，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无助。
阿贝尔咬紧牙关，回想起幼时导师的教导。
星契师以星辰为证，魂灵为伴，是缔结契约的神秘唤主。
星契师的力量也和魂灵契约者有关。
可他好像是在哪里出了问题。
纵使拥有超越常人的魂力天赋，却无法长久维持，连记忆都时有时无…
他觉得这个地方的所谓“神婚”有不可饶恕的问题。
但是记忆像是破胶卷，少了的就是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洛心岚似有所感地突然抬头望向窗外，与山坡上的金发青年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阿贝尔的金色头发在月光下轻颤，白皙俊美的脸颊微红，澄澈如天空的湖蓝眼眸，显得格外纯净和无辜。
他用口型无声地说着：“明天，花园，急、逃、快。”
次日破晓，奥莉夫人来到圣女阁检查洛心岚的状态。她满意地看着洛心岚苍白却美丽的面容，摘过窗边白花，“历代圣女都这么美。”
“姑姑。”洛心岚渴求的看着奥莱夫人。
“闭嘴！不许这样叫我。“
“我其实一直想问，关于我母亲的事情，您是她的好朋友。我已经明天就要作为圣女赴死了。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当年我的家人...”
“明天，我会告诉你的。”
“...心岚，如果你多对我笑一笑，我恐怕都要爱上你了。”
奥莉夫人抚摸着洛心岚的绸缎般的银发，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可惜了，太出挑的美就是原罪呢。”
鞋跟碾碎花瓣，汁液喷溅如血。
“享受你最后一天的生命吧，圣女。”
苏珊端着精致的白瓷托盘，小心翼翼地走向圣女阁的门口。
托盘上放着新鲜的白面包、蜂蜜和温热的草药茶——这是她每天都会为洛心岚准备的早餐。
作为祭祀家的老管家，她深知圣女阁里那个银发少女的悲惨命运。
三年来，她看着洛心岚从一个茫然无助的孩子，渐渐变成如今这副空洞麻木的模样。
每一次看到洛心岚那双冰蓝色的眼眸，苏珊的心都会揪紧。
就在她即将推开门时，奥莉夫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苏珊。”奥莉夫人的声音依然维持着表面的温和，但眼神却如冰刀般锋利，“你来得正好。”
苏珊恭敬地行礼：“奥莉夫人，我来给心岚送早餐。”
奥莉夫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但那笑容中带着危险的寒意：“很好。记住，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不要让她产生任何不必要的想法。”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苏珊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最好不要多事。”
苏珊低下头。
等奥莉夫人走远后，苏珊推开门。
洛心岚坐在窗边，银发如月华般散落在肩头。
她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头来。
“苏珊婆婆。”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您来了。”
苏珊放下托盘，看着洛心岚那张精致却毫无生气的脸，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她在洛心岚身边坐下，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心岚，有些事情…我觉得你有权知道。”
洛心岚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关于你的身世，关于这个所谓的神婚…”苏珊的声音颤抖着，“心岚，你不是晨曦谷的人。三年前，你是从外面来的。”
洛心岚的身体微微一震，手中的茶杯差点滑落。
“什么？”
“你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奥莉夫人说你是她的侄女，是洛家的血脉…但这些都是谎言。”
苏珊紧握着洛心岚的手。
“心岚，你不欠晨曦谷任何东西，你没有义务为了这里的人献出生命。”
洛心岚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呆呆地看着苏珊。。
“那…那我的家人呢？我的父母？”
“我不知道。”苏珊摇摇头，眼中盈满了泪水。
“但我知道，你不应该成为祭品。”
“那个所谓的守护神…它根本不是什么神灵，他是吃人的，村子里谁舍得把女儿交出去，从前的圣女神婚后根本没有人回来。”
洛心岚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崩塌了。
洛心岚的世界崩塌。
三年来，她以为自己是晨曦谷圣女，洛家后代。
有义务为了保护这里的人而献出生命。
这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现在，苏珊告诉她一切都是谎言。
“我…我不是这里的人？”洛心岚的声音几乎是呢喃。
“那我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但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苏珊紧紧抱住洛心岚。
“心岚，你不应该死在这里。”
洛心岚任由苏珊抱着自己，但心中却翻江倒海。
她不知道该相信什么，该怀疑什么。
如果苏珊说的是真的，那么她这三年来的牺牲和忍耐又算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洛心岚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因为我们都是懦夫。”苏珊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们害怕奥莉夫人，害怕失去现在的生活。”
“但看着你明天就要…我不能再沉默了。”
洛心岚缓缓推开苏珊，站了起来。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心中充满了茫然和困惑。
“我需要时间…想想。”
苏珊点点头，她知道这个消息对洛心岚来说太过震撼。
“心岚，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苏珊留下这句话，悄然离开了房间。
洛心岚独自站在窗边，心中五味杂陈。
她想要相信苏珊的话，但三年来的记忆和感情让她无法轻易接受这个事实。
她决定在明天的神婚仪式上，直接向奥莉夫人问清楚。如果苏珊说的是真的，那么她有权知道真相。
可是，知道又如何，她能逃走吗。
想到这里，洛心岚的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是愤怒？是悲伤？还是解脱？她分不清楚。
想到下午将要与阿贝尔见面，心中涌起一丝期待。
那个金发青年的眼神纯净，仿佛能照亮她内心的黑暗。
洛心岚被允许在圣女阁外院子里散心。
两名守卫不远不近监视。
她麻木地走着。
走远，守卫的锁链就会绷紧，脚腕上烫出三道焦痕
当她看到前方树下那个倚着树干、低头看书的金发青年时，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
他穿着朴素的麻衣，却掩不住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金色的发梢上跳跃，那专注而忧郁的侧脸，仿佛一幅古老的油画。
“圣女殿下。”阿贝尔抬起头，仿佛才发现她。
他起身，优雅地行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贵族礼节。
金色的眼眸中带着和煦的笑意。
那笑意驱散了他眉宇间的忧郁，温暖得让人无法设防。
洛心岚有些局促，不知如何回应。
守卫想上前呵斥，但阿贝尔的气度让他们迟疑了。
“请不必惊慌，我只是一个迷恋此地风光的路人。”
阿贝尔的声音温润如玉。
“刚刚读到一首有趣的诗，觉得与您和此情此景十分相称。”
“不知是否荣幸，能与您分享？”
这番话语对洛心岚来说太过新奇。
她从未被人如此平等、甚至带着一丝欣赏地对待过。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阿贝尔笑了，他没有直接念诵，而是用讲故事般的口吻说道：“在我的故乡，有一位伟大的诗人曾写下这样的句子：‘我怎能将你比作夏天？你比夏天更可爱，更温婉。’”
他的声音充满磁性，仿佛带着夏日微风的温度。
“他问，夏天的风会摧残五月娇嫩的花蕾，夏天的租期又太短。”
“有时候，天上的眼睛（他指的是太阳）照得太热，它金色的面容又常被乌云遮盖。”
洛心岚听得入了迷。
这些生动的比喻，为她描绘出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充满色彩和变化的世界。
阿贝尔看着她眼中泛起的微光，继续说道：“诗人认为，一切的美都会凋零，被机遇或自然的进程剥夺。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洛心岚。
“他说，‘但你永恒的夏天不会褪色，你不会失去你所拥有的美丽……因为你活在永恒的诗句里，与时间同长。’”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精准地劈中了洛心岚的心。
她的一生，都被定义为短暂的、为“神灵”燃烧的祭品。
就像那会凋零的花，会褪色的夏天。
可眼前这个人却告诉她，她可以是永恒的。
她的美不该被剥夺。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诗歌，这是一种启示，一种对她整个宿命的温柔反驳。
阿贝尔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在她面前展示的不是华丽的羽毛，而是一个充满哲学、美与尊重的新世界。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洛心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因为，”阿贝尔撕下诗集一页塞给她，真诚地凝视着她。
“我第一次见到您时，就觉得您不该仅仅是月光的影子”
“您本身，就应该是月亮。”
“任何美丽的事物，都值得被永久珍藏，但你的族人只想把你烧成灰。”
守卫咆哮逼近。
洛心岚心中一紧，知道她必须回去了。
阿贝尔将白色野花刺进自己掌心，血珠滚上花瓣。“带着它。”花茎插进她衣襟时，电流窜过两人指尖。
回到冰冷的圣女阁。
她紧紧攥着那朵小白花，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句“但你永恒的夏天不会褪色”。
阿贝尔，那个神秘的金发青年。
在他描绘的世界里，生命是值得赞颂的，美丽是应该永恒的，而她，也可以拥有不被剥夺的价值。
一颗名为“向往”的种子，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悄然破土发芽。
她第一次开始思考，除了作为祭品，她的人生，是否真的还有另一种可能？
夜晚，洛心岚独自坐在房间里，心中的变化如潮水般汹涌。
明天就是神婚之日，她即将面对那个所谓的守护神。
现在，她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了。
她不再是那个麻木地等待死亡的圣女。
而是一个决定为自己而战的少女。
她要在明天的仪式上质问奥莉夫人。
要揭穿这个骗局，要为自己争取生存的机会。
即使她可能失败，即使她可能死去。
但至少她会死得明明白白，而不是在虚假的信念中被骗至死。
洛心岚抬头看着窗外的星空，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
月蚀夜。
烛火将黑曜石祭台映成血色。洛心岚的婚服从胸到腰绣刻银符。
“这是圣印。”奥莉夫人举起她的魂器【双生星骸】，“魂灵大人今晚接您永眠。”
洛心岚仔细观察着【双生星骸】。
突然发现在手镯的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那是一行行的日期和名字——历代“圣女”的死亡记录。
“苏瓦娜，绯月泣血之年，1247，玉骨今作婚钟舌，彻响新郎圣咏殿。”
“莱珊德拉，双月噬空之年，1253，冰心犹搏囍烛焰，永照合卺祭坛前。”
“茜莉丝，天瞳溢黯之年，1259，银笑仍饲永飨宴，腐宴欢嚼未央夜。”
…
最后一行是空白的，只有泛着血色光芒的凹槽。
等待着刻入新的名字。
洛心岚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自己并不是第一个“圣女”，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那些曾经和她一样被供奉、被崇拜的少女们，最终都死在了这个所谓的“神圣仪式”中。
“奥莉夫人…”洛心岚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些名字…”
“她们都是伟大的圣女。”奥莉夫人的表情变得庄严而肃穆。
“她们用自己的生命守护了晨曦谷，她们的牺牲是光荣的，包括你的母亲。”
“而你，即将加入她们的行列。”
洛心岚顿住，心中不安：“原来母亲也...但是，她当时是自愿的吗。”
奥莉夫人优雅而恶劣地笑了。
“她啊，我真的应该谢谢你们，为这个村子做出的一切。”
“她当然是自愿的，因为她不自愿也不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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