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成盛被传送出局后又过了三天,谢睢再也没见过这位大管家,便猜到这家伙八成是出事了。
“还有一天。”他咬了口茶点,端着那本《嘉州游迹》看得津津有味。
【你要不要去后院探探情况?难道你不想知道这个秘境的谜底是什么吗?那些变异的人类,奇奇怪怪的冤魂都是从哪里来的?】系统冒头,因为它是真的很好奇。
谢睢点点头,传音给系统,“好奇呀,但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毕竟你我的目标是进明月宗搞事情,不是查案。”
【话虽如此。】
“夫人。”
池缘的呼唤声冷不丁地响起,惹得谢睢一阵恶寒。
夫人?他真叫的出口。
谢睢心里这样想着,但脸上依旧挂上浅笑,“怎么了?”
池缘走到他身边,将手贴在他的头顶,“你难道不想看看如此荒唐怪诞的地方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吗?”
【想知道,想知道!宿主有人给你送枕头来了!】系统激动地小腿乱颤,眼睛里迸射出灿烂的火光。
谢睢:……
“哦,既然你都主动提了,我若不去岂不是辜负了幕后之人的好意?”
池缘忍住笑,他就知道这位新天骄看起来冷冷清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其实爱凑热闹也爱捉弄人,倒真的和自己是一路的性子。
“这样说我该谢谢你的成全。”池缘挑眉,“今晚,后院,带你去瞧瞧丑恶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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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承载了许多试炼者的期待,今晚的月亮好像早早就上班了。
“你们有没有感觉身体好像越来越僵硬了?”同样前来夜探的女修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问后面同宗的两个修士。
“好像真是这样,我原以为是我走累了才会如此。”紧跟着她的稍高些的男修抬了抬胳膊,发现确如她所说,他现在甚至连曲肘都十分费力。
稍小的少年修士骂了一句,“真特么服了这个鬼地方,赶紧走,离开这一片。”
女修反问道,“照现在的速度,我们再过一刻钟就会全身变得僵硬,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我们可能走得出去吗?”
“那徐师姐,你说怎么着?”
“我要知道还问你?”
“你……!”
见二人吵了起来,另一人厉声制止,“好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内讧,依我说,咱们不如坦诚些,把底牌亮一亮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修,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徐师姐,毕竟关系到我们的性命,我想您也不会不顾大局对吧?”
月光下,少年手上的剑轻轻甩着,威胁,不言而喻。
徐瑄笑了,狡猾的、讽刺的笑,很好,这是连同门之间的脸面也不要了。
“既然李师弟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藏着掖着。”李固的表情终于舒缓了些许,“可是,我一个人如何能信任你们呢,万一你们兔死狗烹,我岂不是哭都找不着调?”
“那你说如何?”
上套了!
“不如何,只要你们发心魔誓不会抛下我一个人面对险境,我就告诉你们一切。”徐瑄又换回那副楚楚可怜、人畜无害的嘴脸。
少年暗想:说话这么冲,还以为是什么毒誓呢。没意思,等到合适的时候把她推出去挡刀,反正没抛下,只是“无意识不可避免”受了些小伤。
李固举起手,郑重发誓,“我李固将尽全力和师姐突围秘境,绝不丢下她一人面对危险!”
他发完誓,转向徐瑄,“这样可以了吗?”
徐瑄甜甜一笑,“当然可以。其实,我前几天曾从一个清剑阁的修士说后院有密道,那里藏着整座宅子、甚至是整个秘境的最大秘密。”
“所以,唯一的破解之法是咱们三个使不出灵力几乎相当于手无寸铁的人去主动出击?要不然还是待在原地等着最后一天过去吧?”李固先表态。
“师兄,咱还有剑呢,不算手无寸铁。而且你忘了咱们为什么从屋子里出来?不就是因为这股诡异的香突然弥漫开,逼得我们不得不离开嘛。”少年嘴欠得很,补充道。
徐瑄对两人这副样子表示很满意,做危险的事第一怕猪队友,第二怕队友临场逃脱。很明显,这俩人不是第一类,而徐瑄手里有着让他们绝对给自己兜底的底牌——她会言灵傀儡术。
傀儡术不必动用灵力,在这片秘境里无疑是相当好用的技能。而在刚刚他们发誓的时候徐瑄就已经将其制成她手里的暂时傀儡了。
“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行动,去后院密道。”女子甜甜地笑了,“对了,不要妄图把我推出去挡刀哦,因为你们是我的傀儡,主人受伤的话会加倍反馈到傀儡身上的。”
闻言俩人惊慌地查看自己的识海,果然一股神秘的红色丝线环绕在丹田附近。
是傀儡术,还是高级的傀儡术。传闻不是说这位徐师姐最爱养花弄草,是个音修吗?为什么她会这种邪门的东西?
李固:……艹,终日打雁却被雁儿啄了眼。
徐瑄的嘴角疯狂上扬,催促着,“快点吧,别墨迹。”
另一边,躲在被窝里闷着口鼻不敢出门的李安心在窸窣的风声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一样的动静,滴答滴答的,像是雨落池塘溅出来的声音,缥缈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李安心吓得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极度的生理不适,她不停默念,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蜷着身子,将头埋进手臂里。
没有脚步声,但是一股子凉意不断从背后渗出,丝丝缕缕,勾得她一身鸡皮疙瘩。
“嘻嘻嘻~你是不是听见了,别装了,我知道你听得见。”一个女声,挺甜的声音,但此情此景显得越发吓人。“你睡着了吗?小姑娘,你是睡着了吗。那我上来喽!嘻嘻嘻~”
那女鬼轻轻将手贴在李安心的后脑勺,虽然祂们的存在是虚妄的,李安心感受不到手摸头皮的真实触感,但是被鬼抚摸怎么想都足够惊悚。她不敢表现出任何自己听得到的迹象,继续装睡。
“小妹妹忍得很辛苦吧,你看看我,看看我啊~我就不信你两眼空空。”那女鬼贼心不死,势必要徐粲露出破绽。
“小妹妹,我知道,我们原是一样的人。死了,却无法投胎转世,只得一天天地熬下去。我原是个丫鬟,死就死了,不重要,可怜我死在井里,全身都泡得肿了,面目全非。妹妹,你是哪方的客人,啊?”
李安心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动容,这座宅子死气沉沉的,一看就是冤魂聚集。这家的主人说不定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让多少无辜的人白白死去。
“小妹妹,你皱眉了,你听见了对不对?”女鬼将脖子扭成一百八十度,突然将脸凑到李安心的面前。霎时间,阴风阵阵,整个环境的温度都低了好些,李安心的呼吸不禁急促起来。
“嘻嘻嘻~我在呢,我就在呢,你看看我呀~”
李安心实在受不了了,抽剑暴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杀杀杀!潇潇洒洒战斗而死总比窝窝囊囊被鬼按死在被窝里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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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就是你请我看的好戏?”
谢睢站在远离凉亭,或者叫它祭坛更合适,无数道几近透明的魂魄在皎洁的月光下微微闪烁,千百道犀利的叫喊声快要冲破人的耳膜。
在祭坛的最前面摆着一百好几具尸体,都是异变的人,当然,还有这座宅子的主人——那对老夫妇。
不过他们现在都变成一堆烂肉了。
谢睢透过魂魄的虚影能感受到那些愉快的情绪——那种大仇得报的痛快!
不知道是从哪发出的声音,谢睢听见有人问:“所以,我尊贵的修士朋友,你愿意听听我们的故事吗?”
谢睢做了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
【神明少女】
最开始的时候,我是很爱我的父母的。这话说的有点多余,世界上哪有无缘无故讨厌自己父母的孩子呢?可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子的,尤其是在灾难发生的时候,人心是很难揣测的。
我在十一二岁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全镇最幸福的女孩。别的女儿家要么早早被卖去为奴为婢,要么就丢给富裕些的人家做童养媳,要么就跟着父母兄长下田做事或者在家织布。她们大多吃不饱穿不暖,大多也面黄肌瘦的,饿得几乎要晕厥。
比起她们我简直太幸福了,我的父母极为疼爱我,他们不让我帮忙,不让我干活,日日拿着好吃好喝供养我。其实我是很惭愧的,因为我并没有为这个家做过什么,却享受着全家最好的待遇。父母忙起来常常半个月都和我说不上一句话,能陪着我的只有我弟弟阿缘。
可惜我不会说话,我是个哑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哑的,或者说我根本就没张嘴说过话——即使有说话的能力也不会说话。阿缘小时候会问我,“姐姐,为什么爹娘小时候不教你说话?你为什么不会说话?”
我也不知道。
我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很多很多东西,甚至是阿缘这样的小孩子懂的东西我都不明白。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就和家里被圈养的牲畜没什么两样,笨笨的,什么都不会。
不过我一直相信父母这样做一定有他们的道理,他们只是太忙了,对!他们就是太忙了,忙到根本抽不时间教育我。
阿缘常常回来找我,因为我的房间里有好吃的点心。听阿缘说那东西叫“糖酥饼”。
阿缘会跪坐在我的床边一手啃着糖酥饼,一手拿着他的识字书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我听,还会给我讲他在学堂都做了些什么。我听得很开心,真的,我很开心很开心,除了阿缘没人会和我说话。
我听着他讲的外面的世界,我就也想去看看。从小到大我甚至都没踏出过房门,吃喝拉撒睡都在小小的房间里。我想看看其他人是怎么过日子的,她们吃什么,她们会说什么,她们会不会像阿缘一样和我做做伴。
日子这样过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可有一天爹气势汹汹地闯进来,狠狠地甩了阿缘两个巴掌。小孩子的。脸颊瞬间涨红了,嘴角有血流出来。
我吓坏了,我不知道爹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阿缘只是和我做做伴,他什么也没有干啊!他没有干坏事啊!为什么要打我弟弟?我弟弟是个乖孩子!他是听话的乖孩子!
其实我心里是很惧怕爹的,也害怕娘,我爱他们也怕他们,多么可笑。可是我对他们这种因血缘和供养关系带来的天然的爱远比不上我对阿缘这个完全占据了“亲人、朋友、伙伴”所有陪伴的人的爱。我一把扑向阿缘,因为不怎么下地所以我的动作显得笨拙而僵硬,我的脚背被榻边不齐的木条划出一道细微的伤口。
这道伤口放在旁人身上可能根本看不出来,可在我这张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莹白的皮上却格外刺眼。那个被称为我爹的男人又惊又慌,端着我脚的双手甚至在颤抖。
——他在害怕。
——他在怕什么?
我不知道。
转而他又怒了,他气急败坏地要打阿缘这个罪魁祸首,我就把阿缘死死的护在身下——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我弟弟。
见我这样那男人就不动了。
他喊:“兔崽子,从她身底下钻出来去读书。”
阿缘满脸担心地看着我,我知道自己不会受罚的,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会受罚。
我就摸摸他的脑袋笑了笑,读书好呢,读书要紧,阿缘说过这是顶要紧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见到了好多人——有爹娘还有一群带着奇怪高帽子的男人。为首的那个男人脸上涂着红色的东西,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我也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但我听爹叫他们“大人”,我就清楚了,这是比爹娘更厉害的人。
那个大人轻飘飘地看了我爹一眼,我爹就不做声了。他几乎要把头埋进自己的胸里,两只耳朵竖起来,讨好地笑着。虽然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我觉得他就应该是那么笑的。嘴唇两边的褶皱聚在一起,紫红的干裂厚唇抿成一条丑陋的曲线,然后无论别人说什么都点头应好。
那男人问我:“你叫什么?”
我摇头。
不是不知道,而是我没有名字。我是他们的女儿,是阿缘的姐姐,却是个没名字的存在。
他又问:“你会讲话吗?如果你会讲话,我就带你出去玩。”
我激动地攥紧了床褥,我学着阿缘说话的样子,试着发声,我努力回忆着摸阿缘脖子感受那种震动的感觉。
试了又试,我没成功。
这似乎是他们意料之中的答案,我看见他们都满意地笑了——包括我的爹娘。
然后他们的眼睛要比任何时候——至少是我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亮,他们问:“大人,这个品相值多少钱?”
那大人挥挥手,我看见和他穿着近似衣服的男人提了一小袋东西。我爹激动地把那袋东西打开,是几颗白花花的东西,听说这东西叫银子。阿缘曾将有小小的小小的一块,他偷偷塞在我的褥子下,说是给我当嫁妆,这样我出嫁的时候就没有人敢嫌弃我是个哑巴了。
我爹和我娘笑的看不见眼睛。
然后那男人让其他几个人带着我走,去了后院。我第一次走出房间,第一次来到后院,原来后院就是种菜的地方。阿缘说有一堆绿油油的菜,但是天太黑了,我看不清。
突然,有人帮助我的手和脚。
我挣扎起来,我很不舒服,我很害怕。
我娘轻轻地摸着我的脸,她说,“乖女儿,别怕,这是大人在和你玩呢,别怕啊。”
然后我就不动了,我静静地等待着。
那时候我似乎大约是能感觉到好像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但是我没有挣扎,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挣扎,真奇怪。
所有人都过来了,他们把我围住,好像有无数双手按着我不叫我动。
我很害怕,我还是挣扎了。
第一刀落在我的肩膀上。
那是一把雪白的漂亮的匕首,刀刃很薄,很快,很快就划破了我的皮。
很痛很痛很痛!
我发出小兽一样的嚎叫,我爹见状就撕开我的衣服,团起来塞进我的嘴里。
于是我发不出声音了。
于是我只能流着泪任由那刀尖立起来,硬生生分开我的皮肉。
他们说:“你女儿养得一身好皮,嫩的跟豆腐一样,神明会喜欢的。”
我听见似乎是我爹的笑,或许是我娘的笑,我记不清了,太远太疼的事情了,很难记的清。
第十三刀的时候我就昏了。
十三刀,这个数字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是阿缘教我从一数到二十的,我只会这一点。还好是十三刀,要是太多了我就不会了。
那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我不是像被圈养的牲畜,因为我就是牲畜。因为我爹娘生了我,所以他们就可以随意决定我的生死,可以随意舍弃我。
多好笑的人生。
多好笑的少女。
多好笑的神明。
不过也没关系,我还存在于这个世上,阿缘的房间里有一只漂亮的小鼓——叫美人鼓。那是用我腿上的皮制成的鼓面,这样的鼓声才能被神明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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