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沈昭才从轰鸣的耳鸣声中找回些许外界的声音，她好不容易从劫后余生的心惊感中冷静下来，逼迫着自己平复了剧烈的喘息。
“姐！你没事吧姐！”脑海中夕夕急得上蹿下跳，沈昭深吸一口气，蔫蔫地回道：“没事，暂时还死不了。”
回过神来，沈昭这才想起来去看方才救了自己和月溪的人。
沈昭撑着手臂坐了起来，而那神秘人也正向沈昭伸出了手，轻声问道：“沈小姐，可有受伤？”
你还别说，这位救命恩人声音还挺好听！
沈昭一边想着，一边抬起头来，就在沈昭与那人对视的一瞬间，一张帅得惊天地泣鬼神的脸霎时间映入沈昭的眼帘。
只见他一双凤目冷如高山之雪，一滴泪痣正悬眼下，无情之中平添三分多情。一副骨相干净利落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寡。一头如缎黑发用紫金冠高高束起，一身黑衣上瑞金麒麟纹，端的是一身贵气浑然天成，周身气度竟比他衣上麒麟还要锐利三分。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金色传说......
沈昭心中暗暗擦了一把口水，跟夕夕点评道：“这哥们长的......建议加入大齐必吃榜。”
夕夕：“嗯？！这是可以说的吗？”
“咳咳，言归正传言归正传，毕竟我也不是色令智昏的人......”沈昭一边信誓旦旦，一边紧盯着人家的脸瞧，生怕看少了就亏了似的，“不过根据原身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个人，是不认识他吗？”
“或许是交集太少，印象不深，原身残存的记忆中才没有留下他。”夕夕答道。
“原来如此。”沈昭点了点头，终于伸出手来，借着那人的力站起身来，顺便也把腿软得瘫倒在地的月溪扶了起来。
“我没有受伤，多谢指挥使大人相救。”沈昭松开了手，后退一步，与那人拉开了距离。
那人怔愣了一瞬：“沈小姐认得我？”
沈昭摇了摇头：“只是方才偶然瞧见大人腰间的腰牌而已。”
那人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在下裴桓，新任锦衣卫指挥使，方才情急之下冒犯了沈小姐，还请恕罪。”
“无妨，是我们要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沈昭也笑着，只是她的笑并未深达眼底，“裴大人是巡防至此吗，竟来得这样及时，若晚上分毫，恐怕此时此刻我与月溪早已性命不保，说来还是要多谢大人。”
裴桓听出了她话中的试探，却不应答，只道：“沈小姐不必客气，此乃我锦衣卫分内之事，在下也只不过是偶至此地，听得些许异常之声，故而才莽撞出手。不过沈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自是平安无虞。”
四两拨千斤，一番话找不出什么漏洞来，沈昭心道，自己果然没看走眼。
这也是只滴水不漏的狐狸。
“那便借裴大人吉言了。”沈昭指指地上的匪徒，三言两语说了前因后果，“我本是去参加李大娘子的百花盛宴，偶至此地，却被这匪徒劫持进屋意图谋财，只是不过片刻，便有飞镖破窗而入，直射向匪徒与我二人，不知裴大人可否在外瞧见这发射飞镖暗器之人？”
“有黑影自屋檐掠过，只是没来得及追上。”裴桓答道。
“原来如此。”沈昭点点头，“却不知是什么人如此歹毒，此事还要拜托大人查明了，我先在此谢过大人。”
裴桓亦拱了拱手，还礼道：“沈小姐不必客气，这匪徒与那刺客皆交由锦衣卫查明便是，我等必还靖远侯府一个交待。”
“既如此，我也受惊了，不便在此就留，就先告辞了。”
“请。”
沈昭笑笑，带着惊魂未定的月溪走出屋外。
灿烂的天光泼洒而下，照耀在沈昭的身上，直到这时，她才有了脚踏实地、劫后余生的实感。
“妈呀！谁家好人开局这么上难度！”沈昭那好不容易端起的架子一下子付诸东流，她在心底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嚎，“差一点连重开的机会都没有了，你知道吗夕夕！”
“妈呀姐，你刚那么镇定，我还以为你不怕嘞！”夕夕看着沈昭飞快变脸，惊道，“你刚才和那裴桓一来一回的，超有范的！”
“别拍马屁。”沈昭翻个白眼，“那个裴桓，长得很帅，但人不可貌相，他未必就是个好人，不对，大概率不是好人！”
“为啥？”夕夕疑惑。
“他来得太巧了。”沈昭回头看了一眼裴桓的背影，“说话也没有漏洞可钻，要是再揣测得阴暗一点，我倒疑心他与那方才发射毒镖的刺客，也有一定的关联。”
“匪徒、刺客、这位及时赶来的恩人、以及原身中毒的罪魁祸首......”沈昭轻笑了声，“我怎么觉得这倒是环环相扣呢。”
沈昭已然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现在的线索还太少，只有掌握了更多的信息，沈昭才能拼凑出更为完整的真相。
“小、小姐，咱们还去赴宴吗？”一旁的月溪终于战胜了恐惧，牙关打战着开口问道。
“去，为什么不去？”沈昭望向前方，迈步向前，“李大娘子家膳食最精细，我们去吃些珍馐，压压惊。”
顺便也多打探打探，究竟是谁，那么想要自己的命。
......
待确定沈昭已走出很远之后，裴桓才缓缓踱步，走出房屋，对着无人的街道，语气不明地说道：“不该动的人，便不要动。”
一片黑衣衣角掠过屋脊，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回道：“我家大人的命令，小的不敢不从。”
“那便回去告诉你们大人——”裴桓瞳孔微转，眼皮微抬，他凭空盯着某处，躲藏于暗处的刺客陡然升起一股如芒在背的错觉，“轻举妄动，是会让他付出他给不起的代价的。”
“......”
良久沉默之后，在轻而又轻地答了一句“是”后，只听一声瓦檐轻响，那刺客已然无影无踪。
而裴桓静立原地，忽然间抬起手来，看着掌中的一枚玉佩。
那是方才闪避之间，沈昭落下的一枚玉佩。
上面刻着一轮烁烁明日，如同耀目天光。
裴桓凝视良久，而后转眼看了看屋内的那把大刀，忽而扯了扯嘴角，真心实意轻笑一声，念道：“沈、昭......沈昭。”
......
魏国公府。
沈昭刚跨过魏国公府的门槛，正准备找地方落座，便忽然听得一阵雀跃的欢呼：“阿昭阿昭！你可算来了！来这里来这里！”
沈昭只听这声音，不用看人，都能分辨出来这是谁在叫她。
原身最要好的朋友，胭脂水粉换着用，一起点评京师十大美男，夜半三更抵足而眠叽叽喳喳探讨话本至满面通红的——超！铁！姐！妹！——何霜纨。
沈昭“啪唧”一转头，从人群中准确无误地找出了何霜纨，二人对视之间双眼皆是一亮。这边的沈昭“哒哒哒哒”一路小跑跑至何霜纨的身边，那边的何霜纨早已贴心地为沈昭递来一杯她最喜欢的玫瑰蜂蜜水。
沈昭一屁股坐在何霜纨身边，美滋滋接过杯盏，心里幸福得简直在冒泡。
“姐你为啥一见到她就这么开心？”夕夕疑惑。
“啊，不知道啊。”沈昭笑得比葵花灿烂，“可能小姐妹坐一起就是很开心啊！啥也不干也很开心啊！”
“阿昭，你知道今日李大娘子办这场百花盛宴，是为了什么吗？”何霜纨眨眼着眼，凑近了轻声道。
“春暖花开，正是赏花时节呀。”沈昭答道。
何霜纨笑着摇摇头，昂了昂下巴，示意沈昭往东边瞧：“你瞧那屏风之后，尽是受邀前来的王孙公子——”
“懂了。”沈昭道，“李大娘子这是给她家女儿牵红线来了。”
何霜纨八卦道：“也不止，这京中谁不知道李大娘子最好给人撮合姻缘，除了她家女儿外，这全京师的女儿儿郎她都想撮合。今天这场百花盛宴，倒也真是百花齐绽，只看谁与谁能相看上了，凑个美满姻缘呢。”
懂了，古代版相亲大会呗。沈昭一边一口一个桂花牛乳糕，一边心道。
两人正悠哉游哉谈天说地，忽然之间，何霜纨的话语却停滞了一瞬，只见她盯着沈昭的脖颈，皱紧了眉头：“阿昭，你脖间......这是血吗？”
方才在路上，沈昭已经简单处理了伤痕，用丝巾遮掩住了，却不想何霜纨看得这样仔细，竟也能发觉异常。
不愧是最好的姐妹！爱她，呜呜呜！
“没什么事，不打紧。”沈昭道。
“不对，你肯定遇上了什么麻烦！”何霜纨一把拉住了沈昭的手，神情骤然变得严肃起来，只听她压低声音道，“你几天前拜托我查的事，我已同我爹爹商量过了，他让我转告你，这件事水太深，让你不要再插足其中了......我不知道你今日遇到的麻烦，与这件事有没有关联，但是，这件事是真的真的很危险。”
“阿昭，我不希望你受伤。”
沈昭心头一动，感动之余，又觉这接二连三的事静水流深。
何霜纨乃大理寺卿之女，她说原身曾拜托她探查某事，而大理寺卿得知此事之后，竟劝沈昭不要插手。
这该是何等的辛秘，竟让位高权重、一掌刑狱的大理寺卿也三缄其口？
沈昭感觉自己隐约触及到了原身死亡的真相，正要追问之时，忽听得席间一阵低低的喧嚣，何霜纨似乎也不想多说，干脆借着这阵骚动，转移开了话题。
“不说这个了，阿昭你瞧，那新来之人......”何霜纨“噗嗤”一笑，“倒是俊得很呢。”
“谁啊？”沈昭方才才遇到一个绝色，也不知这位俊俏的公子哥与那位裴大人可否能平分秋色。她正这么想着，下意识地抬头一瞧，而那位新入席的公子也在行走之间，忽而转头望向了沈昭。
不是......这么巧？！
这不正是那位新人指挥使，不久之前刚刚救过自己，还被自己怀疑居心叵测的大齐必吃榜......呸，裴桓裴大人吗！
“这好像就是那位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吧，金玉其外，只可惜他败絮其中。”何霜纨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
“霜纨，你知道他？”沈昭还真有些好奇何霜纨何出此言。
“嗯。”何霜纨点了点头，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仅有她与沈昭二人能够听见，“他本不姓裴。他原是程氏子弟，当年十三高士共讨阉党，程尚书便是首义。只可惜阉党势盛，倒戈一击，十三高士至今零落。当年程氏满门就义，那裴大太监仅留下了一人收作义子，更名改姓，如今名为——”
“裴桓。”
沈昭静默半晌，而后才开口道：“原来如此。”
“姐你好像有点失落啊。”夕夕道。
“诶，恋爱脑，早治疗，三观别跟五官跑。”沈昭张口就是一段顺口溜，四十五度忧郁抬头望天，“本以为这位裴大人还可以挽救一下，没想到真的是个反派。”
“等一下，反派好像朝你这走来了。”夕夕提醒道。
“？”一道阴影投射在沈昭身上，沈昭抬起头来，正与裴桓那张冲击力极强的脸撞上。
沈昭正被那美貌震撼得倒吸一口凉气，走来的裴桓却笑着递出了一枚玉佩。
“许是方才太过匆忙，沈小姐将玉佩落下了。”
“啊。”沈昭飞快地接过玉佩，“多谢啊，反......不是，裴大人。”
“沈小姐不必言谢。”裴桓笑道，“只是不知玉佩有无损坏，沈小姐还是再检查一下为好。”
沈昭正要点头，却突然从裴桓的话中察觉出了什么，沈昭猛一抬头之时，却只看见了裴桓离去的背影。
他让自己检查玉佩......为什么？
“诶，阿昭，你与他相识吗？”何霜纨看着裴桓离去的背影，好奇道。
“也没什么，一面之缘而已。”沈昭将话题岔过，她将玉佩小心收拢在袖中，而后再次挂起笑容，在席间谈笑风生。
......
裴府。
“督主，我......”那位在外头叱诧风云的朝廷大员，吏部尚书魏书剑，他此刻立于裴府之中，却骇得一身冷汗，结结巴巴。
“你太着急了。”屏风后，立着一道修长的人影，一团黑影正在他的指尖蜿蜒。
那是一条缠绕于他指尖的细小赤蛇，而他本人的声音也同这绮丽却又危险的生物一样，森寒得令人兀自心惊。
“就算她知道了，那就如何？”
“不过是有口难言。”
“是、是！是我弄巧成拙，还望督主不要见怪！”魏书剑急忙应道，他甚至恨不得彻底折下一身脊梁，向那人跪拜讨饶。
屏风后的人没有说话，良久之间，魏书剑只能听到那赤蛇吐信的“嘶嘶”声，绵延不绝。
这让魏书剑产生了一种，有什么潜伏在暗处的东西，即将要把自己一口吞吃入腹的错觉。
直到冷汗浸透衣衫，那人才缓缓开口道：“不要再对她出手。留着她的性命，日后自有用处。”
“是！谨遵督主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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