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雁兰跟着丫鬟走到花厅的时候，正好听到乔夫人在和候夫人解释：“……实在不是我家怠慢侯府，只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门亲事换我家二姑娘要好些。”
候夫人语气无波无澜，手指轻轻掀开茶盏，慢条斯理喝了一口：“哦，夫人为何就笃定，你家二姑娘更合适我家儿郎？”
乔夫人当然不好明说是乔冷竹不愿意嫁到侯府，为了不得罪人，横竖得舍下这张老脸了，当即编了个理由：“……夫人有所不知，前几日，我带着竹儿去庙子上，找了个方士算了一卦，夫人猜卦上怎么说？——那卦象指的明明白白，竹儿只能平嫁，不能高嫁，否则……”
候夫人不冷不热看着乔夫人，面上神情看出来她压根不信这番话。但好歹也是乔夫人费尽心思编出来的由头，她也没明着质疑，单道：“你家二姑娘呢？怎么还没来？”
也凑巧，她说这番话的时候，乔雁兰正巧迈进门槛。
走到候夫人面前，乔雁兰见过礼，乖乖巧巧道：“夫人万安，我来得迟了些，还望夫人莫怪罪。”
倒是个懂礼的。候夫人心里稍稍舒坦了些，她示意乔雁兰不必多礼，放下茶盏，和颜悦色问：“听闻你原本与将军府有婚约，现下若是改嫁到我侯府来，心中可有不愿意啊？”
候夫人这样开门见山，乔雁兰倒是有些意外。嫡女换庶女，是个人家都会有些不愿意，可瞧着候夫人，半点没表露出不愿。
乔雁兰放心了些，思索片刻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雁兰不敢擅作主张。”
候夫人被她这一本正经的言语逗笑，用帕子掩了掩嘴，与强颜欢笑的乔夫人对视一眼，微笑道：“可真是个好孩子。你还没见过我家渭儿的面吧。改日我让你们见一面，其余事放后面再议。”
乔雁兰和候夫人都明白，候夫人这样说，就是答应换亲了。
乔夫人立刻发自内心喜笑颜开，“是是，都听夫人的，先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其余的缓缓也无妨。”
乔雁兰内心五味杂陈。她知道，这件事一旦定下，就再无转圜了。就连她也不知道，自己默许换亲，到底是对是错。
这时候，候夫人提起另一件事，同乔雁兰道：“后日我要到庄子上去泡暖泉，你可愿意同我一起？正巧，渭儿要送我去，你也能见见他。”
乔夫人不语，心里不满候夫人对乔雁兰如此亲昵。这才见一面，竟就拉着她去泡暖泉？
一个庶女，还真是有福分。
乔雁兰想了想，正准备答应下来，脑中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又响起那个声音：“山庄会着火。”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不能去！”
候夫人诧异看着她，只听乔雁兰接着道：“不能去，山庄会着火！”
候夫人面色骤变，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毕竟任凭谁，也不会觉得乔雁兰会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觉得她出口便是倒霉话。乔夫人看情况不对，忙低声斥责乔雁兰：“你胡说什么！正是春日大好时节，庄子怎么会起火？”
乔雁兰也着实不想在这个时候扫兴。可是有上次桥塌的事情在先，她也不敢不说。毕竟现在，她不希望候夫人出什么事。
她没搭理乔夫人，对着候夫人道：“夫人，我没骗您，山庄真的会着火。”
候夫人半晌没说出来话，半晌勉强笑了笑，站起身，对乔夫人道：“行了，今天我也有些累，下次有机会再聚吧。”
从头到尾，没有看乔雁兰一眼。
候夫人走后，乔夫人勃然大怒，对乔雁兰吼道：“你为什么要胡言乱语！是不是故意想败坏这门亲事？”
乔雁兰微微昂起下巴，“女儿没有胡言乱语，母亲若是不信，大可以等待几天。等到女儿的话验证，母亲就知道了。”
乔夫人气极反笑，“你说起火就起火？你是天神菩萨下凡不成？真是气死我了，这下侯府要怎么看我家！你给我回去，禁足思过！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乔雁兰也不多说什么。禁足就禁足，还免得生出是非来。
乔雁兰在院子里待了三日，趴在窗边桌案上百无聊赖之时，突然又有丫鬟叫她出去，说时候夫人来府上，嚷着要见她。
乔雁兰心下有预感，一定是自己的话灵验了。她穿过回廊，跟着丫鬟来到花厅，正想对侯夫人见礼，候夫人却一把托住她的手臂，语气中又喜又后怕，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意味，“哎呀，你知道吗？山庄真的起了火！多亏你啊，要不然……要不然我怕是难逃此劫了！”
乔雁兰笑一笑，“夫人不必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
候夫人语气激动，看着乔雁兰宛如看着一件绝世珍宝，“你是怎么知道的？好孩子，能告诉我吗？”
乔雁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目光一瞥，瞥到角落上乔夫人十分精彩的神情。乔夫人有些莫名愤然，却又不好发作，只能恨恨地瞪着乔雁兰。
乔雁兰也不知道，乔夫人是因为自己说中山庄起火而愤恨，还是因为自己得候夫人青眼而愤恨。她转回目光，编了个说辞，“……那夜我做了一场梦，梦见一场大火，就是从庄子上起的。”
候夫人直惊叹，握着乔雁兰的手紧紧不放，“雁兰，你果真是我的福星！”
她又拉着乔雁兰说了不少话，态度和上次的不冷不热截然不同，十分亲昵。最后，候夫人终于对着乔夫人道：“雁兰这孩子和我有缘，我看啊，就把亲事定下吧。”
乔夫人沉默片刻，悻悻点头。
候夫人离开后，乔雁兰也走出花厅，在经过小池的时候，遇见了乔冷竹。乔冷竹一见乔雁兰，立刻迎上来问：“怎么样？她有没有为难你？”
乔冷竹指的她，就是侯夫人。乔雁兰摇摇头，“没有，夫人她待我不错，姐姐放心。”
乔冷竹哑然一瞬，然后道：“……那就好，那就好。”
话虽这么说，乔雁兰也能听出她语气里的失望。候夫人对她百般刁难，如今却对自己亲热，自己这个姐姐心中有不平，也是难免的事。
乔冷竹失落片刻，直到一阵凉风袭来，她才打起精神勉强笑道：“好了，我回房了——雁兰，这件事，算是姐姐对不起你。”
风吹起她的头发，乔雁兰看着她，久久没说话。
*
乔雁兰在房中闷了三日，觉得浑身骨头都快要散架了。候夫人的态度转变，乔夫人对她的禁足令自然也就解除了。她梳洗一番，决定出门去买些胭脂水粉，也给自己换换心情。
“姑娘要出门？”丫鬟翠柳一边帮乔雁兰整理衣裙，一边问道。
乔雁兰对着铜镜照了照，点头道：“嗯，去趟脂粉铺子。”
翠柳应了一声，便跟着乔雁兰出了府。
春日阳光明媚，街上行人熙攘，叫卖声不绝于耳。乔雁兰心情也好了不少，挑了些胭脂水粉，付了银子，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
“小娘子生得这般标致，不如跟了我吧！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一个粗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乔雁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满脸横肉，身着锦衣的男子，正拦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女子。那女子瑟缩着身子，眼中满是惊恐。
“公子，小女子已有婚约，还请公子放行。”女子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那男子却哈哈大笑，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语气轻佻，“婚约？什么破婚约！跟了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比你那什么破婚约强百倍！”
“公子，求求你放了我吧！”女子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男子的钳制。
“放了你？放了你谁陪我快活啊？”男子说着，就要将女子强行拉走。
周围的行人虽然对这恶霸的行径感到不满，却都敢怒不敢言，只是远远地围观着。乔雁兰看着这一幕，心中怒火中烧。她最看不惯这种仗势欺人的行径，更何况这女子和她一样，都是女儿家，更让她感同身受。
乔雁兰正要上前阻止，心中却盘算着该如何应对这蛮横的男子，忽听一声清脆的马鞭声响，一匹枣红色骏马飞驰而来，稳稳地停在了人群中央。马上坐着一位年轻男子，气宇轩昂。他手中马鞭一指那锦衣男子，语气带着几分不羁嘲弄：“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好大的胆子！”
那锦衣男子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衣着不凡，气势逼人，心中便有些发怵，但仍强撑着说道：“你……你是什么人？少管闲事！”
马上男子冷笑一声，“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你今日这闲事，我管定了！”说罢，他飞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他走到那瑟瑟发抖的女子身旁，语气柔和了些，“姑娘莫怕，有我在，他不敢动你。”
那女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男子随即转身，目光如炬地盯着那锦衣男子，“还不快滚！”
锦衣男子见对方来头不小，自己又理亏，只得悻悻地松开女子的手腕，撂下一句“算你狠！”便灰溜溜地逃走了。
围观众人见恶霸被吓跑，纷纷叫好，人群渐渐散去。
乔雁兰这才有机会走上前去，细细打量这位见义勇为的男子。只见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不羁气息。
男子也注意到了乔雁兰，打量她一番，忽然抬起眉梢，眼中闪过两分狡黠，随即笑着问道：“姑娘，可是乔家二小姐？”
乔雁兰微微一愣，心中疑惑他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份，但还是礼貌地回答道：“正是。”
男子闻言，笑容更深了几分，“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在下沈渭，幸会。”
“沈渭……”乔雁兰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突然想起之前母亲曾提起过，永安侯府的世子似乎就叫沈渭，莫非……
她正想着，沈渭又开口了，“乔姑娘，你我婚期将近，今日在此相遇，也算是有缘。”
乔雁兰语气客气疏离：原来是沈公子，幸会
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身欲走。翠柳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心中暗自揣测着小姐的心思。
“乔姑娘！”沈渭略带傲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乔雁兰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
“乔姑娘这是怕了我？”沈渭不罢休，接着问。
乔雁兰这才转过身，黛眉微蹙，目光清冷：“沈公子说笑了，我为何要怕你？”她心中有些不悦，这沈渭未免太过自以为是。
沈渭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眼神却更加认真：“既不怕我，那乔姑娘为何急着离开？莫非……是不想嫁给我？”
他语气坦荡，直截了当，倒是让乔雁兰有些意外。她本以为他也是不愿意娶自己的，或许会说些场面话，或者顾左右而言他，没想到他竟如此直接问了这句话。这让她原本准备好打发他的托词都显得有些多余。
乔雁兰轻笑一声，“沈公子多虑了。今日之事，不过萍水相逢，沈公子又何必如此在意？”
她不想与他多做纠缠，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沈目光深邃，仿佛要看穿她心中所想。半晌，才缓缓开口：“乔姑娘，你我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婚姻大事，不情不愿有什么好？若是乔姑娘不愿，这婚事，自然可以作罢。没有人可以强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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