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半，季微岚风尘仆仆地从公司赶到了医院。
她把手里的一小块牛轧糖递给宋斯南，宋斯南接过来，却没有吃。
“妈，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婚？”
季微岚皱眉：“说什么呢？谁和你说我要离婚了？”
宋斯南一改往日里温吞的性子，咄咄逼人道：“妈，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一直不离婚吗？”
季微岚脸上表情一僵，变得苦涩起来。
“年年，我……”
宋斯南第一次打断她的话：“妈，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我好的话，那就听我的，和宋典离婚吧。”
听到宋斯南直呼父亲大名，季微岚不赞同地皱眉：“那毕竟是你爸，你怎么可以直接叫他名字呢？”
宋斯南一巴掌拍在被子上：“我没有爸爸，那样的人不配被我称作父亲。”
季微岚被他激动的态度吓了一跳，连忙握住他的手：“别生气，年年，你现在不能动怒。”
宋斯南笑了，笑得悲戚：“妈，你以前一直告诉我，给我起年年这个小名是希望我‘年年岁岁有今朝’，可是你还记得我小学的时候第一次在学校晕倒的事吗？”
季微岚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但还是点头。
她记得。那是宋斯南小学三年级的事了。
那天她正跟着领导外出视察，应该是快吃午饭的时候，宋斯南的班主任突然给她打电话说宋斯南晕倒了。
等她赶到医院看见小小一只的宋斯南身上插满管子躺在床上时，那窒息一般的心痛让她差点也晕过去。
她后来问过宋斯南怎么回事，宋斯南却只说是中午吃饭怕抢不过别人所以跑了几步。
但现在……
宋斯南的表情明显不是那么一回事。
“妈，你还记得吗？我的小学教学楼和食堂之间有一大片草坪，要是想早点吃到饭，大家就会从那个草坪上穿过。”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仿佛看不见季微岚脸上越来越疑惑的神色。
“那天中午……”
那天中午，他本来是和孟贺约好一起去食堂二楼吃饭的。
两个人在不同的班级，孟贺班的教室离草坪更近，所以他就说自己先去食堂给宋斯南占位置。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老师拖了堂，他们比规定下课的时间晚了三分钟。
但即使是晚了三分钟，去往食堂的路上依旧是人满为患，各个年级的学生一股脑地涌向食堂的方向。
穿过草坪的时候，他被校门口叫喝的声音吸引，转头透过高高的围栏朝外看的时候，看见了一个那个时间段不应该出现在学校门口的人。
他的父亲，宋典。
即使宋典戴着墨镜，他也认得出来。
为了看得更清楚，他还朝着那个栏杆的方向走了两步，小小一张脸透过栏杆往外看，把宋典和那个挽着他手臂的女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个时候的他还不懂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地不喜欢别的女人离爸爸太近。
“爸爸！”
那不是他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的源头，看见了一个穿着他们学校校服的女生蹦蹦跳跳地朝宋典和那个女人的方向走去。
宋典把她抱在怀里，脸上的笑容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原来爸爸脸上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吗？
他有些羡慕那个女生，却很愤怒她为什么要叫自己的爸爸为爸爸。
“爸爸！”
他用比那个女生更大的声音叫着。
宋典明明听见了他的声音，他都看见宋典往自己的方向看了，但宋典还是不理他。
就好像把他当成空气一样。
周围有路过的同学好奇地看向他，甚至有几个人直接站在他的旁边往外面看。
他没空搭理这些，只是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宋典。
那个挽着宋典的女人把女孩从宋典怀里抱下来，弯着腰和她说了些什么，然后那个女孩就小跑着朝他而来。
“喂，你不要叫了，那是我爸爸，你认错了。”
他固执地抓着栏杆和她争论，心脏因为主人的愤怒而开始剧烈跳动。
“才不是，那是我爸爸。你是谁，为什么要让我爸爸抱你？”
女孩无措地看向那个女人，女人走了过来，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
“小孩，不要乱叫，你妈知道你在外面乱认爸吗？一点家教都没有，你妈怎么教你的？”
他不喜欢这个女人和自己说话时的态度，所以大声反驳她：“我妈妈很好，你不许乱说。”
心脏有些疼痛，他抓着胸口的布料大口大口地喘气，却依旧小兽一般怒视那个女人。
女人没有再继续和他争论，只是又抱起了女孩，走向不远处站着的宋典。
他捂着胸口，泪眼婆娑地看宋典，像只落水的小兽一样低声呼唤他。
可是，直到眼前的世界颠倒，意识陷入一片黑暗时，宋典还是没有看他。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就好像只是给季微岚说了一个很无聊的故事。
季微岚抱着他流泪，又怕吵到隔壁床的病人，所以只是咬着嘴唇，偶尔从唇齿间露出几声呜咽。
宋斯南任由她抱着自己，一边拍打她的背，一边低声道：“那天你来看我之前，我本来是想告诉你这件事的。”
“那你为什么不说？”
有泪水滴落在他的后颈，感觉并不好。
“因为他不让我说，他和我说，如果我把遇见他的事情告诉你，你会很生气，会天天哭。”
拍打季微岚后背的手顿了一下，才又继续刚才的动作。
“我那时候不想让你伤心，后来长大了，知道那是什么以后，我又不敢告诉你了。”
“为什么？”
季微岚的身体颤抖着，眼泪滴落在他脖子上的速度更快了。
“因为，我怕你恨我，恨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你，恨我为什么要拖累你。”
季微岚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张开嘴大声哭泣，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发泄心里积攒的情绪。
隔壁床的病人被她吵醒，不耐地拉开隔开两张病床的帘子，在看见他和季微岚的动作时又轻轻拉上了。
“年年，年年。”
季微岚一直叫他的名字，宋斯南无声落泪，从鼻腔里蹦出一句“嗯”来。
“妈妈对不起你，是我错了。”
季微岚握着他的肩膀支起上半身，把宋斯南按在了怀里。
宋斯南的眼泪都蹭到了她衣服上，她丝毫不在乎，胡乱抹了把自己脸上的东西，坚定道：“妈妈明天就去找私家侦探，我一定会和宋典离婚的。”
宋斯南埋在她怀里点头，内心毫无波澜。
能个让季微岚决定离婚，只需要这一件事就够了。
至于别的，季微岚再次优柔寡断的时候再拿来刺激她好了。
毕竟，他埋在心里没有说的也不止这一件这样的事。
季微岚平复下情绪后就强压着他睡觉，宋斯南躺在床上，一直盯着她的脸看。
“怎么了吗？”
季微岚摸着脸，问他。
难道是自己哭得太厉害，现在太难看了？
宋斯南直截了当地问出自己最关心的事：“妈，听说你要给我办休学。”
季微岚坦然和他对视：“年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差，实在不适合再继续去学校上课了。等国庆假期结束，我就替你去办休学手续。”
宋斯南从被子底下伸出一只手，慢慢握住季微岚的。
“妈，我要去上学。”
季微岚勉强扯出笑来，把他的手又塞回被子底下：“说什么傻话。”
“妈，我要去上学。”
季微岚脸上的笑维持不住了：“年年，真的不可以。”
宋斯南坚定地摇头：“开学前你也说不可以，但是我在学校的时候一直都好好的，身体也开始向好的方向转变。”
他第一次请求季微岚：“妈，你就让我去吧。”
“你真要回去读书？”
孟贺靠在门边，一脸复杂地看着他收拾行李。
宋斯南把平板塞进新书包，拉上拉链：“除了读书我还能做什么呢？”
孟贺走到自己的鞋柜边，拿了一双新鞋子给他。
“便宜你了，这可是品牌方前几天才寄来的，我一次都没穿过。”
宋斯南也不和他客气，坐在椅子上就开始试鞋子。
孟贺的身高和他差不多，鞋码也大差不差，所以这鞋子穿在脚上倒是很合适。
“谢了。”
孟贺摆手，直接把鞋柜的门敞开：“自己挑吧。”
宋斯南拒绝了他的好意，把收拾好的书包挂在孟贺卧室门背后的挂钩上。
他的屋子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从前天他坚持要出院起，就一直住在孟贺家里。季微岚也没管他，只是给孟妈妈转了一千块钱当做他的生活费。
那个纵火行凶的男人的审讯结果出来了，他口口声声说是有一个女人告诉他宋家很有钱，但警察直到现在都没查出他口中的女人是谁。
只不过，他们倒是顺藤摸瓜摸到了宋典的出轨对象，并且得到调查结果的当天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季微岚。
季微岚愤怒和伤心的那股劲已经过去了，知道消息的时候表现得很平静。
她最近几天一直忙着找靠谱律师帮她打离婚官司，根本顾不上宋斯南。
能允许宋斯南从医院搬出来住进孟家，已经是她最大程度的让步。
孟贺订的是明天晚上飞海市的机票，早上的时间就空了出来，非要亲自送宋斯南回学校。
宋斯南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下来。
“那你早点睡，明天早上我再来叫你。”
宋斯南笑了下：“我叫你还差不多吧？”
孟贺心虚地摸鼻子：“都一样，都一样。”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孟贺就离开房间往客房去了。
本来该是宋斯南去睡客房，但被孟妈妈以孟贺房间隔音好的理由留了下来，房间原本的主人则是抱着自己的电脑去了客房。
他是这么说的：“反正我在哪都能直播，被吵到我可不管。”
孟妈妈听后踹了他一脚，勒令他晚上十一点以后不许说话。
送走孟贺后，宋斯南把自己今天换下来的脏衣服叠好放进了纸袋里，这才上了床。
“叮咚”一声，有人给他发了消息。
【孟贺：早点睡，我床头柜里有耳塞和眼罩，要是睡不着就戴上。】
【fish：好，你也别直播到太晚。】
【孟贺：没事，反正我晚上的航班，送完你回来还能睡。】
【fish：你心里有数就行。】
退出和孟贺的聊天框后，他漫无目的地上下滑动消息界面。
看见那只熟悉的小猫，他下意识点进和账号主人的聊天框。
和沈愿的上一次聊天还是直播那天沈愿打来他却没接到的语音通话。
已经过去五天了。
沈愿不想理他，系统也没个影。
宋斯南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望着窗外的明月叹气。
希望回学校后情况可以转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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