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在明亮的光下也如白昼，那刺客被两人牢牢捆绑在凳子上，动弹不得半点。
扯下面罩，虽没有见过这人，但沈梨初也能猜到他应该就是赵世安的大儿子赵文。
他们父子二人长得实在太像了，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哪怕是低垂着脑袋昏睡过去，也让人觉得戾气十足。
“大人可认识这人？”
“应该是赵世安的大儿子赵文，也是赵萍儿的哥哥。”
沈云瑾顿了一秒，才开口:“王青海他……可是还有后招？”
后不后招的她不知道，但是能让赵文后悔。
沈梨初将壶里的陈水泼到赵文脸上，茶香四溢，灌进冬日冷气之中，让窄小的房间多了丝清冷的味。
不多时，赵文便醒了。
刺眼的光照得他睁不开眼，两眼两眉一鼻子愣是难受地挤在一起，好半晌才勉强松散开，待看清眼前之人时，沈梨初平白挨了口恶臭的唾沫星子。
沈云瑾见状欲要动手，沈梨初伸手将他拦下，缓缓起身走到赵文侧边，将那壶还没倒干净的茶水全都倾倒在他脸上。
又将那茶叶使劲在他脸上蹂躏一番，难受地他脸都憋的通红之后，才不情不愿给了他一巴掌。
接过沈云瑾的手帕，沈梨初细细擦了擦身上的污渍，又平静地坐下，好像刚刚那场施暴并不存在一般。
她其实并不急着盘问。
心里还想着沈云瑾那位故人，哪儿还有心思去问这些有的没的。
于是屋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沈云瑾和沈梨初并排坐着，看着面前被五花大绑的赵文，一副要英勇就义的样子，狗眼看的比天灵盖还高，简直能把人活活气死。
沈梨初轻轻啧了一声，趴在椅背上侧看着沈云瑾:“你那位故人怎得就不知所踪了？是游山玩水了还是突然消失了？”
沈云瑾看向她的眼神里有些意味深长，“算突然消失吧，大人，你不审问审问他吗？”
看来这人是不打算在继续这个话题了。
沈梨初没好气的又踹了赵文一脚，“王青海派你来杀我的？”
赵文欲要开骂，看到沈梨初手里突然多出了一锭银子:“说的让我满意了，这就是你的。”
骂人的话全部吞咽进肚子里，赵文嗤笑一声:“一锭银子就想把我打发？”
“那两锭。”沈梨初搬出一箱银子:“你每回答我一个问题，我觉得是真的，就给你两锭。”
“当真？”
沈梨初举起手发誓:“我要是骗你，我就不得好死。”
赵文半信半疑地躺回椅背上，双腿也不自觉的合上一点:“王青海很久没有找过我了，是我自己要来的。”
语毕，沈梨初把两锭银子放进他怀里:“为何要来杀我。”
这下赵文彻底放松:“我听闻你杀了我爹和萍妹，还把我小妹带走了，我要为他们报仇，而且爹卖萍妹的那一百两，你也私吞了。”
又是两锭银子。
沈梨初:“主要是为了那一百两银子吧。”
赵文沉默了一会儿，侧过头看着被沈梨初插进花瓶里摆在窗台前的簪子。
“萍妹应该对你很信任，才会把这个东西交给你。”赵文说着说着就笑了:“这是她十一岁生辰时，我和爹亲自为她挑选的生辰礼，当时我看着这簪子就觉得萍妹一定会喜欢。”
沈梨初懒懒抬起眼:“你爹和王青海关系如何。”
“之前王大人很不喜我爹，觉得我爹又打妻子又打女儿，非君子所为。”赵文闷闷道:“可是五年前他们的关系突然变好。也不是突然，而是他们发现我娘的秘密之后，才开始变好的。”
沈梨初不经意地瞥了沈云瑾一眼，一直无精打采，对赵文说的也不是太感兴趣的人直到一个名字的出现突然严肃起来。
“廖南。”
沈云瑾之前的懒散一消而散，瘫软在椅背上的脊骨也挺直起来。
“我娘叫廖南。这个姓在九黎很少见，我也是无意间听路过的商人说才知道，廖姓只有南疆有，我娘来自南疆，而王大人和爹关系变好的原因是因为我娘能制作出一种叫‘噬心’的蛊。”
沈梨初想到那条随机情报，赵萍儿的母亲是南疆圣女的姐姐，因制作禁蛊而被赶出南疆。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许久未开口的沈云瑾发问道:“王青海和赵世安谋划此事也有你？”
“王青海想让我参与，可是爹不同意。”赵文丧气低头，深深叹了口气:“我知道此事是萍妹告诉我的。”
沈梨初一愣，又听赵文说:“几个月前，那时候你还没来清河，萍妹有次跑到县城，无意间在凝月坊看到了爹和王青海。”
赵萍儿一直跟着他们，直到在一间密室外看到了廖南。
她只是躲藏在角落偷偷地看，却也看到了廖南浑身的伤，伤口不断流着漆黑的血，滴落到地下又被一些虫子吃掉。
它们以廖南的血为食。
王青海和赵世安把廖南当作噬心蛊的养料，一直饲养了五年。
而王青海非但没有因为自己的发妻受此折磨而痛心，还得意洋洋地说:“真不枉我当初从人牙子手里花了五钱买下你，现在我赚的可比那五钱多得多，值，真值。”
“萍妹回来之后，便将此事告诉了我，没过几天，她又去了一次县城，想将娘救出来。”
可最后被赵世安发现，为了防止赵萍儿把消息透露出去，赵世安将赵萍儿卖给了青楼。
赵文痛苦道:“可我没想到爹死了，萍妹也死了，真的是你杀了他们吗？”
“你觉得呢。”沈梨初反问道。
“我不知道。”
沈梨初给他松了绑，亲眼看他拿着那些银子茫然地走了之后，刚转身就对上沈云瑾的视线。
周遭很冷，沈云瑾听见动静来救她时只穿了件里衣，囫囵披了件玄金的披风，那披风上的带子都没来得及系紧，堪堪披在身上，要掉不掉。
比起白日里衣冠整洁，把头发束起来后的温润谦和，她更觉得这样披散下头发，些微凌乱，还带着懒散的沈云瑾更加好看。
像个人了。
“多谢沈大当家救命之恩。”沈梨初作了个揖，看上去恭敬，可又觉得带着这调侃，“叨扰沈大当家一整夜，实在抱歉。”
片刻的沉默，在一声“无碍”里被打破，沈云瑾默默走到房门前，又回头看了眼主屋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光，“沈大人日后用这些东西还是小心些好，莫要给自己添惹祸端。”
“大当家那位故人便是因为这些东西给自己惹了祸端，所以才突然消失的吗？”
“算是吧。”轻飘飘一句话，听不出哀，也听不出痛。
正当沈梨初要回屋时，沈云瑾又开了口:“沈大人为何要故意引来赵文？”
“大当家此话怎讲？”沈梨初面带着笑。
沈云瑾平淡地看着她:“赵文在说他来刺杀你的理由之前，你就开始用钱来引诱他回答你的问题，可沈大人你是如何知道赵文贪财的？”
“我之前认识他。”
“不。”沈云瑾说:“我问你他是谁的时候，你说的是‘应该是赵文’。”
“而且整个清河，知道赵世安死了的人，只有沈大人你和赵萍儿，就连王青海也还不能确认，甚至暗中派人在寻他。况且于王青海而言，他不会希望赵世安死。”
沈云瑾走到沈梨初身边，借着身高的优势低头俯视着她，莫名带着上位者的审视:“这么一想，除了沈大人，我想不出第二个会传出这样传言的人。”
沈梨初往后退了一步，她有些后悔让沈云瑾留下了。
其实最好的选择是裴熠，可谁能想到与自己话都没说几句的人竟然会留在她家照看她。
她只好将计就计。
但她低估了沈云瑾，山匪的大当家并不似她想象的那般莽撞，反而很聪明谨慎，而且比她强很多。
本是想再找找借口，可看到沈云瑾那副冷淡的表情时，她就知道无论自己找什么理由，都瞒不过去——可能沈云瑾早就猜到了她的目的，只不过是在等她亲口说。
“蛊。”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还以为自己这个现代人能随意拿捏古人呢，是她心气太傲了:“你我身上都有蛊。”
“虽不知道什么原理，但是我能肯定我身上的蛊一定比这所谓的噬心蛊也好，还是你身上的蛊也好，都要厉害。”
沈云瑾没表现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很是平淡地走进沈梨初的房间，给火盆里添了些炭:“怎么发现的。”
“第一次见你时，祁济让我救你的方式是在你额头上滴我的血，当时我还有些纳闷，以为这是什么神秘的医术，现在想想，那时你应该是因蛊虫而昏迷，我的血可以帮你压制你体内的蛊虫，而这件事，祁济知道。”
“可他知道，却没办法帮你解蛊，说明你体内的蛊虫是他没有办法解决的，只能靠比它厉害的压制，所以他找到了我。”
“再接着是沈奕舟体内的蛊，他中的是噬心蛊，祁济开始没有诊断出来，说明他对这种蛊很不了解，既然不了解，为何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就解除？”
沈梨初拿过披风将自己裹的紧紧地，感受着披风自带的温暖:“后来我想了很久，才想到沈奕舟的蛊之所以能解，还是因为我的血，他曾经舔舐过我的伤口。”
“所以你想用这件事做筹码，让我帮你做事？”
“是。”沈梨初说:“我帮你压制你体内的蛊毒，你帮我找到廖南。”
这话让沈云瑾颇有些意外，他思索片刻道:“廖南既然能做噬心蛊，想必蛊术了得，我大可以找到她后让她帮忙解蛊。”
“你敢吗。”沈梨初微微抬头，衔着笑，带着自信，这让她难得显露出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少年感，“你就不怕她在给你解蛊的时候又给你下了另外的蛊？”
平静的眸光之下暗藏汹涌波涛，沈云瑾沉默着看了沈梨初许久，淡笑了一声:“这样听来，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沈梨初托着脑袋看着沈云瑾，“好像是诶，这可怎么办呢，沈大当家想来应该也不会拒绝吧。”
“确实不会拒绝。”
面对面前人这样明目张胆的无赖，他没能忍住笑出了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清了清嗓，“你那样大手笔的给赵文钱，不怕把县里的银库全败光了？”
“害。”沈梨初随手拿出一锭给赵文的银子，往地上使劲一摔便碎成了两半:“县里可没那么多钱给他，都是假的。”
“不怕他找你事？”
沈梨初收起笑意，看着外面的昏暗，格外冷漠:“他能不能活过今晚都还是个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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