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斯耐心地等了一会,见海棣还没写完,索性到柜台后拿起纸笔画画。
炭笔在速写纸上发出沙沙声,他用笔很随意,手腕微动就带出一道丝滑的线条。小指随意垫在纸上,只几笔,就能看出一个舞起水袖,身段柔软的角色。
姜斯盯着画面,眨眼的频率渐渐缓慢下来,直到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此时的安静。
他只得摸出手机,边接电话边继续摆笔,“你好。”
对面人听起来很是慌张,“是我,老板你现在有空没,我有急事找你。”
笔尖顿了顿,姜斯索性把速写本连同笔都放在柜台上。专心接起了电话,“你是昨天说要迁坟的人?我记得你,叫赵磊对吧?“
“啊,对对对,就是我。姜老板,我本来是想按您话说的迁坟来着。但是我,我这边儿出了点意外……”
赵磊此时就站在坟边,眼看着新坟已经被挖出了缺口,湿润的泥土堆在一边,中间露出已经被挖出来的深棕色棺材,虬结盘根的槐树根像是一根粗大触角伸进棺材从中汲取养分。
赵磊原本想着这棵足足两人才能环抱的大树长在这里肯定说明这里的风水不错,可现在再看这槐树枝繁叶茂的样子,硬生生让他在三十多度的大热天下冒出一身冷汗。
姜斯听他磕磕巴巴地说了半天,不由得心累,“你的意思是,你母亲刚下葬一周的棺材被槐树根顶破了?并且树根被砍的时候还会流血?”
“对对对,是这样。”
沉默的尴尬通过5G信号在两人之间传播,赵磊后知后觉发现这件事听起来就像编的。
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地恳求,“......姜老板,我给你劳务费啊,你一定要来一趟,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今天的姜斯已经不是昨天那个闻钱心动的姜斯了,他倒不是为了那点钱,主要是好奇会流血的树到底长什么样。
“行吧,你给我发个定位,我去看看。”
挂断电话后,姜斯抬眼见棕色小熊还在奋力抱着毛笔写写画画。他凑过去,发现已经写了五个字了。
歪歪扭扭的字迹勉强能认出来:不能离开你。
姜斯的影子将它的身体完全笼罩,海棣似有所感,扭头看过来。
跟它对视了一会,姜斯一把将它拎起,跟它对视。
“现在既然不能离开我身边,那就跟着吧,不要乱跑听懂了吗?”
半天,小熊才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姜斯抽空撸了一把他的头,把赵磊预定的丧葬品一起搬到车上带过去。
赵磊看着被斧子劈到一半的树根源源不断的流出猩红色的血,跟随他一起来的家人站在不远处窃窃私语。
恍惚间,赵磊听到自己老婆用尖利的声音不断大喊,但喊了什么话,他就是听不清。
什么东西?
赵磊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清楚听见关节转动,发出的“咔咔”声,就像一台生锈的机器。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等他想明白,他看见那躺在坑里的棺材盖被缓慢推开,早就咽了气的母亲从棺材里坐起身,脸上的腐肉挂在发黄的头骨上东一块西一块摇摇晃晃地挂着,各种虫子在深红发白的腐肉中穿梭蠕动。
“儿子。”
母亲用沙哑的嗓音叫他,空洞洞的眼眶里蠕动着十几条沾满肉渣的蛆虫。
赵磊的双腿定在地上,无法动弹。看着母亲从棺材里爬出,穿着自己亲自给她套上的那套寿衣不断靠近。
“儿子——”
“放过我,放过我,我是你亲儿子啊!”赵磊说不出话,只能在脑中不断重复大喊。
“放过我!”
“我不是故意的!”
“儿子,你来陪我吧。”眼瞅着那只白骨森然的手就要碰到自己的脸,赵磊肩膀忽地一沉,眼前的所有景象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白净清隽的脸。
“你没事吧?”
姜斯莫名其妙,看着赵磊忽地瘫软在地上,像是濒死的鱼重回水中,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
精壮的男人此时满头大汗,脸色极为难看。
“喂?赵磊?能听见我说话吗?”
姜斯蹲下身,以为他犯了什么病。
赵磊喘了几口气,指着面前的棺材,声音惊恐地颤抖,“我妈,我妈爬出来了——”
“你妈爬出来了?”
姜斯顺着他的手指方向去看,棺材正安安静静埋在土里,顶上封着四根棺材钉,将棺盖钉得严严实实。
“没事,你妈还在里面躺着呢。不信你自己去看看你妈。”
被他一口一个“你妈”叫下来,赵磊被吓到僵滞的大脑终于开始工作起来。
“说说吧?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姜斯看着赵磊从地上爬起来,周围帮他一起迁坟的纷纷上前关心,七嘴八舌地询问赵磊到底怎么了。
拍了拍心有余悸的胸口,赵磊一把扯住姜斯的胳膊,常年在日头底下劳作晒出来的黝黑皮肤此时竟有些惨白,嘴唇翕张,瞳孔被吓到涣散。
“姜老板,这个坟绝对有问题,肯定有问题。我明明看见我妈从棺材里面爬出来了,她要我去陪她——”
“什么?!”
“老赵你是不是眼花看错了?这青天白日的哪来的什么你妈?你妈棺材还没挖出来呢!”
没等姜斯说话,年纪稍长的中年男人将手上的木棍一丢,不满地看着他,“我当初就说这里不行,你非要把你妈葬在这。现在好了吧,才过去一个星期你又闹着把你妈迁出来,你搁这闹着玩呢?”
“五叔,我没胡说。”赵磊用力吞咽口水,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扯过姜斯的手,“这是姜老板,他能为我证明!我说的绝对都是真的!”
“就他?”五叔轻飘飘觑了姜斯一眼,显然没把放在眼里,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话直接全写在脸上。
这种上来凭着年纪判断别人能力的人,姜斯见多了。
尤其是这种丧葬传统行业,论资排辈比其他行业都要严重。姜斯知道自己长着一样不让人信服的脸,也没计较对方态度。
站在原地,望了望天色,又盯着棺材瞧了一会,问道:“你们迁坟选好了新址没?”
“就迁入我家祖坟里面。”赵磊回答。
“嗯,现在到哪步了?”
“这不是刚打算趁正午的时候先挖出来,结果就发生这事了。”赵磊亦步亦趋,跟着姜斯走近坟边,姜斯靠近后才发现赵磊的话也不全是假的。
深褐色的棺材壁居然真的被槐树根给插了进去。
这就很离谱了,一个刚下葬一周的棺材,即便棺材壁再薄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被树根扎穿。
“你没烧纸吗?”姜斯敛起原本轻松的神色,扭头看了一圈也没瞅见有烧过的灰烬。
“还没,这不想着只是迁坟,等到那边下葬的时候一起烧了也行。”赵磊挠挠头道。
“别人迁坟能省事,你又不一样。”姜斯指着棺材,“我昨日就对你说,你没遵循母亲遗愿自作主张把人埋在这,这里风水跟你们家犯冲,你母亲一直未曾安息。现在就不是简单的迁坟,而是要把它当成下葬来做。”
“啊?那怎么办?”赵磊心里一惊,手机铃声跟察觉他的心思一样一同响起,急促又高昂的铃声预示着什么。
“先接电话吧。”姜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先忙,自己则到一边看起了地形。
他小时候就经常看着爷爷帮附近邻居操办丧事。父母去世的早,爷爷去哪都会带上他,于是这么多年下来,对这些事倒也算耳濡目染。
再加上后来负责一个关于传统文化的项目,他到处翻阅风水书籍,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姜斯现在看着忽然才发觉昨天匆匆一瞥忽视了一件事。
这四周都是的田野,只有这里在稻田中间空出一大片地方,长了棵茂盛的槐树。
赵磊一声惊呼突然将他思绪拉回,“姜老板!”
姜斯耐心等他讲完,赵磊面如死灰,“我儿子一连一个星期发高烧,每次都是刚退下来就继续发烧,现在又开始了。我老婆说医生能做的都做了,只能等着他自己退烧。”
“我儿子才三岁,他年纪还小,一直发烧会烧坏人的。姜老板,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救救他!”
他说着,就要往地上一跪,头深深埋下,带着哽咽,“我求求您救救我儿子,他还小。都是我这个当爹的错——”
“你先起来。”姜斯侧身避开,托着他的手臂把人从地上扶起。
“你儿子生病,我又不学医,你求我也没用。”
赵磊听他这么说,手指抖动起来,面露绝望,“难不成就没办法了吗?我儿子还小啊!”
“你儿子在医院你怕什么?相信医生,相信现代科学,这事没那么玄乎。”姜斯无奈叹气,给他指了指面前的槐树。
“你们家是犯了独阴煞,这周围都是田地,只有它这么出挑,原本是不错的风水地方,阳光足,气流通透。但是你和罗小姐的家里都选择把坟葬在这里,硬生生把原本不错的局势倒转过来。这又是槐树,槐树最易招阴纳垢,滋养阴煞,现在反噬给你们家了。”
赵磊一脸惊恐,虽然没听懂,但听着就很吓人。“那怎么办?”
“迁走就好。”姜斯实在看不过去这么一米八的老爷们这么胆小的模样,伸手拍在他肩头,“这就是风水上有点问题,只是碰巧你们家运气不好,造成的后果有些明显。不然的话也没多大事。”
“行,我都听你的。”赵磊点点头,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姜斯身上。
姜斯又问他,“你们家祖坟离着远吗?”
“不远,半小时就到了。”
“那就好。”姜斯回到车前拿出自己带的纸笔,行云流水地写下两行字,递了过去。
“西南大路在前方,三条大路走中央。此去辞别人间地,脚踩祥云归西方。”
赵磊忍不住念出了声,一头雾水,“这是什么?”
“这是引路词,你努力给它背下来,待会迁坟的路上,你得一直喊出来,让你妈跟着你走,离开这里。”
姜斯自觉自己说得够明白了,将准备的纸扎品从后备箱拿出来,“我先去烧东西,你一定要背牢了啊,背不下来今天就完了。”
赵磊一脸菜色,忧虑地看着手中的纸。天知道,他学历也就初中毕业,上一次学习还是二十年前的事。
姜斯没管他,自顾自地将东西放在坟前烧了一份。等东西烧得差不多后又把人叫了过来。
赵磊边走边念叨:“西南——西南大道——”
“西南大路。”姜斯叹气,给他纠正完又道:“跪下,哭坟会吧?记得真情实感,能流泪就别忍着,争取用你的孝心感化你妈。”
只要不背书,赵磊就有了精神。反正是跪自己亲妈,他也没啥顾虑。轻车熟路地往地上一跪,张口就号哭起来。
嘹亮的声音把不远处看热闹的亲戚给吓了一跳,五叔诧异地望去,嘟囔道:“我看他能搞什么花样,现在还哭起来了。”
“五叔,你说这能行吗?”
“行个屁,那人就是个骗子,还说什么风水。就是看磊子没读过几年书瞎忽悠他,现在是新时代,都讲科学,还搞封建迷信这一套玩意。”
五叔满脸不屑,一旁的人被他的话说动,犹犹豫豫地问道。
“那我们要不要跟老赵说一声?”
“别了。”五叔摆摆手,听着赵磊哭得伤心劲也有些不忍,“就当心里安慰吧。有我们在旁边盯着,不让他被骗钱就行。”
“几位不去帮帮忙吗?”姜斯晃悠过来,“那边还等着你们去抬棺呢。”
“你不就是老赵请过来办事的吗?”五叔看见骗子就没什么好气,他不去对赵磊说出真相,不代表他就能看着姜斯在这吆五喝六,蛊惑大家。
“你这么厉害还要我们干什么?”
“谁说我是帮他办丧事的?”姜斯纳闷,晃了晃手里给赵磊准备的哭丧棒,“我就是卖纸扎的。”
“都是我亲手制作,绝对保真耐用。你们需要的话留个联系方式,买多了还有优惠。”
“......”
赵家十几个人看着面前这个笑容坦荡的年轻人齐齐陷入沉默。
这人怕不是脑子有病吧?
谁会在别人葬礼上向来宾推销丧葬品?
1、“西南大路在前方,三条大路走中央。此去辞别人间地,脚踩祥云归西方。”,引用自《丧葬教程》手抄本,并有所改动。
2、“独阴煞”非原创,根据剧情会进行修改,不要当真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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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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