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女子的门前便总是能莫名奇妙地多出许多东西。
有时是几束从没见过的漂亮鲜花,有时是几只快老死地已经蹦不动了的野兔,有时是一地的野蘑菇。
以往,小狼被狼群排挤,每日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山林间,但现在,它似乎找到了更重要的事情做。
夜里常有野兽出没,小狼雷打不动地夜夜守在女子家门前。
直到又是一个雨天,小狼在送完今天的蘑菇准备离开时,来不及闪躲地忽然被叫住了。
它的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原来天天给我送毒蘑菇的是你啊。”
她的声音似乎带着笑意,语气很是稀奇。
女子走上前,拦住了小狼想要逃离的去路。她蹲下身,也不管小狼能不能听得懂,自言自语地说起来:“你是狼还是狗啊?”
小狼的眼神懵懂,它努力消化着女子的言语,但很明显,它听不懂。
“看样子,你应该是狼吧?”女子眸色很浅,她的瞳孔中倒映着小狼额前的那轮弯月,这是小狼此生见过的最好看的月亮。
“嘶……”女子思索道:“一只狼为什么要天天给我送毒蘑菇呢?”
“我们有仇?”
小狼歪了歪头,狐凝似的看她。
然而下一瞬,它便被女子腾空抱起,搂在了怀里。
“不过,你都给我送了那么多天的毒蘑菇了,不管有什么深仇大恨应该也都一笔勾销了吧?”
女子抬起眼,雨点滴落在她的发丝之间,带来丝丝冷意。
“现在下着雨呢,走,先跟我回家吧,咱俩喝两杯。”
屋内,暖气氤氲,灶台旁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果、野味、还有颜色闪亮的小石头。
这些无一例外地,都是小狼带给她的。
等屋内的暖意向小狼扑面袭来时,小狼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刚刚雨水浇在身上带来的寒冷。
小狼打了个哆嗦,它被放在了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坛打开的酒,正在散发香气。
下一瞬,它的视线被吞没,还没等他抗拒,它的周身便被柔软包围,鼻尖也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小狼一怔,本是警惕的神经却莫名被这气息变得安心很多。
虽然知道人是最危险的,但对于面前的女子,小狼并没有挥出爪子。
也许是因为救了它一命的缘故,它很相信她。
视线再次清晰,女子一张清丽的脸庞出现在面前,她的手上正拿着一块手巾,在为它缓缓擦拭着湿润的毛发。
“你这只小狼模样倒是奇怪,怎么头上还长个弯月亮啊?”女子眯起眼睛,看向它的目光温柔又带些朦胧,脸颊似是刚喝了酒般绯红盈润:“嗯……就叫你皎牙吧,皎皎月牙,哈哈,我真有文采。”
女子卧在桌边,她倒了一杯酒,将酒一饮而尽后又摇晃着站起身,从碗架柜中拿出了一个碗,倒了酒放在了小狼的面前:“来,你也喝!”
小狼一怔,它的瞳孔中闪动着疑惑,随后低下头,嗅了嗅放在它面前的碗。
它仅闻了一瞬便立刻将头别开。小狼伸出爪子把碗往前推了推,脖子向后一缩,竭力屏住呼吸。
与一般的清水不同,这碗中的味道太浓烈,是它从没闻到过的奇怪气味。
“哈哈,你怎么不喝啊?害羞嘛?”对面传来女子爽朗的笑声:“敞开了喝,你只是一只狼而已,又不用你给酒钱!”
女子眼眸闪烁如星,看着女子期待的目光,小狼先是犹豫一瞬,随后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一般探出脖子,吐出舌头,轻轻舔了舔酒碗边,一股辣意在口中蔓延,小狼微微皱眉,强忍着咽下。
真难喝。
“你为什么要送我那么多东西啊?”
女子声音低沉,微微有些沙哑。她弯了弯眼角,几丝红晕渲染眉梢,笑道:“我们人呢,讲究礼尚往来。你既送我这么多东西,作为报答,我也应该回送你点什么……”
女子柳眉微蹙,看起来是认真在思考。
她沉思一阵,随后道:“这样,我就送你个活计吧!”
“我看你这狼挺勤快的,能干活也不偷懒,我家正好缺条看门的,要么……你留下来给我看门?”
小狼歪头,眼神懵懂,它眨了眨眼,坐得端端正正,竭力去听女子口中的每一个意思。
人一喝酒,话就容易变得多。
转眼间,一坛酒很快就见了底,女子又打开了一坛酒。
“你不用自卑,不会没关系,不会可以学。”
“供吃供住,不过没有月钱。”
“不是我抠门,你是狼,有钱你也花不出去。”
女子盯着小狼认真地看了半天,接着道:“你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哈。”
“我虽然没养过狼,但是我养过狗……应该差不多吧?是不是喂点剩菜剩饭就行?”女子说着,她捂着脑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嘶,不行……头有点疼。”
她闭着眼睛,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把眼皮抬起来,伸出柔软的指尖指了指小狼。
小狼耳朵一支,不知为何,它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会跳舞吗?”
……
一夜无眠,直到天快大亮,女子才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桌子上摆放着七八坛空空如也的酒坛,屋内尽是浑浊的酒气。
小狼轻手轻脚地走出了院子。
它被女子拉着跳了一晚上的舞,此时浑身酸痛,耳朵被吵得生疼,脑袋也变得昏沉不堪。
她拉着它又哭又笑,说着它听不懂的话,说了整整一个晚上。
虽然那时的小狼听不懂人语,但它将她的话努力记了下来。
直到很久以后再次回想这段时光时,它才知道女子说的是什么。
近年来灾害频发,洪水肆虐。
她曾亲眼看见自己的家人被洪水冲走,父亲、母亲、弟弟、妹妹,原先一家五口的幸福之家,如今只生还了她一人。
村庄被冲毁,农田被淹,此时的涟水镇已经变成了一座死镇。
涟水镇里年轻力壮的村民都逃离了大山,村庄中只剩下了年老的老人与无力的孩童。她为这些村民在地势高的位置搭建了房屋,虽然一时片刻山洪难以侵袭那里,但最近的雨下的异常频繁,水位越长越高,冲刷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她总能听见夜里有老人和婴孩啼哭,那哭声压抑又痛苦,带着深深的绝望。
其实,不光是村民,她也很害怕。
很多次,她也想离开这,去逃离到一个没有灾难的地方。她自己离开这里容易,可这座山中的老弱孩童却跨不过这座大山,想要带他们想离开这里,难如登天。
邻居家的一个大哥在离开这座山前曾好心的提醒她:不要白白丧命,能活下来一个是一个,你还年轻,有着大好年华,何苦管他人的死活呢?
这句话她想了很久,也在她的内心挣扎了很久。
不可否认,如果她的父母亲人还在,她一定会像他说得那样,早早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离开这座荒山,寻找自己的逃生之路。
但在她亲眼见到自己的一个个亲人相继被洪水卷去,连尸体都被水泡得浮肿发臭后,她忽然改变了想法。
她不想再看见任何一个人在洪水中挣扎,不想再看任何一个人被洪水夺去生命了。
从那之后,她便有个愿望。
她不想独善其身了,她想带着村民们一起活下去。
哪怕她的力量太过微弱,哪怕自己能做的只是不断地从水中把他们一遍遍救起,哪怕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地一次次重复,但只要洪水一天没有退去,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天,她便会守着村中的人,直到自己死去那天为止。
……
她大概是太寂寞了,内心的惶恐无处诉说,从那天之后,白日里她忙碌着修建排洪沟,到了晚上,她便把小狼拉进院子中陪她喝酒。
修建排洪沟是个大工程,但村庄中已经没了年轻力壮的男丁,只有几个村中的孩童与她修建着。
只是这样的大工程,仅凭她一个女子和几个弱童,要想修建成功,不知要建到什么年月。
小狼听不懂女子口中的这些,它歪着头,眼神认真且懵懂地坐在女子面前,听她诉说着心中的苦闷。
每个夜里,不管小狼喝不喝酒,女子都会往它面前放上一碗清酒,小狼也会屏住呼吸,很给面子地舔上两口。
只是可惜,这样的生活终于在一次洪水中结束了。
那日,日照山连下了七天的大雨,洪水以迅猛之势将一切吞灭。
小狼一连几日都没在院子中见到她,它在山中四处寻找,在终一片洪流之中看见了沉在水底,面色苍白的她。
她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地随着水波的流动摇晃,她身旁的泥沙纷纷避开她,周身的水流清亮无比。
她躺在水中,干净地一尘不染。
待洪流逐渐退下,小狼才下潜到水中,它叼起她的衣角,艰难地将她从水中拖行了出来。
与其他被水泡的浮肿的尸体不同,她闭着眼睛,她的尸体与活着时并无区别,嘴角上甚至还留有淡淡的笑,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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