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术型异能者师仪琴,卡牌技能——【空谷照我】。
她这技能的实际效果很难概括,对敌时展现出的能力像是群体削弱,对友方则应当是净化异常状态之类的,如今对那泥浆触手打出如此克制的效果,十分出人意料。
强者使用技能时带来的湿润空气尚且弥漫在战场上,随之生长出的丛丛兰草亦未凋零,悠悠摇晃着狭长的叶片。
地上的太阳已经收起光辉,而天际微微亮了。这种令人松懈的时候是最容易出事的,赶来救援和收尾的人们在晨风中呼出一口气,又不约而同绷紧精神继续面对工作。
一辆越野顽强地越过挨了颗小型陨石似的地形,伊坦纳转过身,恰逢赶到现场的吕壹予拉开车门。
小胖子脸上有点发白,但整体还像个人样,大概过来之前换过衣服还冲了个澡,至少精神头不错,努力冲他比着眼色:
“大佬,呃,嗯……让你给她回电话。尽快。”他又小声说,“原话其实是立刻哈……”
心态很稳的国王陛下只是点点头,了无惧色地上了车。
“带我过去当面解释更好。”他说。
狠啊。吕壹予默默抬起拇指。这一招他认得,乃是名为苦肉计,此计一出,大怒变小,小怒烟消云散,心软的原地释放,心硬的也舍不得再下重手,真乃神技是也!
实不相瞒,我吕某人也想用。可惜没有女朋友,用不得。他惆怅地想道。
谁都默契地没再提起那萦绕耳边的絮语,即使它的残响仿佛仍未散去,总会在某个晦暗的时刻再度滋生而出。
前来支援的师仪琴女士看着彻夜作战的近卫型们照例优先退场,眉目如画的鹅蛋脸上神色淡定,半点看不出一个技能成功镇压全场动乱的自得。
她只是从随身的刺绣小包里摸出开会发的保温杯,看着忙碌的大家,非常从容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但她的弟弟可就没这么体面了,站在树顶放技能时显得有多优雅,下来就有多折腾。
好在凯戈曼沙方才战斗时那对龙翼已经被众人看得清清楚楚,此刻便不再遮掩,轻松飞上去把师爱琴先生单手拎了下来,附一句冷淡的“别乱动”。
师爱琴作为一只上有亲姐的生物,当真是全世界最会认怂的品种,从表情到四肢都非常老实,闭着眼一动不动,像一只死蝉或者狗崽似的被青发红瞳的人形巨龙拎到地面放稳。
齐蓟对他有印象并且能很快认出他们姐弟,就是因为此人的名字。
姐姐师仪琴的名字单独品味时风仪优雅,而把姐弟两个结合起来看则很好理解,大抵是其父母纪念爱情的证明,除了姓氏以外也没什么太特别的。
然而他姐姐师仪琴在协会的资料里用的是普通的本名,这位模样像个文质彬彬的君子的小青年却填的是自己的英文名,还偏偏是【Aegean】这种单词,搞得齐蓟当时以为他和自己家里有什么渊源,仔细看资料才知道此爱琴非彼爱琴。
异能者里法术型根本得不到半点体能强化,到现在大家都习惯了两大品种之间的落差,见到他这副傻样只是友善地笑几句,没有任何人会为此看轻他的实力。
法术型异能者师爱琴,卡牌技能——【招魂】。
当然,据他自己陈述,他发动技能用不着非要载歌载舞,只要站在够高的地方,弄个三角铁慢慢敲也能成,就像他姐方才提着小型编钟配合技能效果敲出的那三声响彻云际的古钟。
所以他那么做主要是想到自己由于家教使然从小苦背诗书,好不容易背了那么大一堆楚辞,又岂能没有用武之地?
法术型里技能作用于群体的大抵如此,释放条件都有点燃烧他人前先给自己点个火的幽默感。齐蓟看了眼盛燃——把自己的死亡体验拿出来当群体技能刷,这个过程必然帮他重温了“一些”不好的回忆——默默确准这个认知。
其实在昨夜之前协会对师爱琴技能的评估强于他姐姐,毕竟只要他还在场上,重伤的友方总能被他的技能吊住半口气,尚有抢救的机会。
但要让齐蓟来看,他和师仪琴的技能表面上像是两种不同的辅助效果,其实和姐弟俩相似的长相一样本质接近。姐姐是无视敌我的还原本真,弟弟是净化保命兼驱散,有异曲同工之美。
别问她为什么知道,她被动经历了一场概念型即新神之间的碰撞并成功存活,焉能一点好处都得不到。
就像她还知道师爱琴和他姐昨晚是先去了另一个地点支援,仙女姐姐在数种居高临下的选择中挑了降落伞作为登场方式,大概不是为了享受冯虚御风的高调,而因为他俩当真是乘直升机火速赶来的。
因此,齐蓟对师爱琴先生的道谢便非常的诚挚。强力外援为了救下两地如此奔波,作为身体孱弱的法术型,不管动机为何都真是好生辛苦了。
师爱琴模样秀气,顶了天是大学才毕业的年纪,没比齐蓟年长多少,闻言笑容顿时灿烂,非常谦虚地直摇手:“没事没事,不辛苦不辛苦!小姐姐加个联……”
“小姐姐也是你能叫的?”有人阴森森地在他身后说,并轻易搭上了他命运的单薄肩膀。
及时赶到的吕壹予凭不容忽视的力量差距“请”走了白衣青年,因为后者留着长发且家学渊源地气质斯文,画面便很像虎妖或者锦衣卫什么的恶徒劫持可怜书生。
再看看一旁站着的凯戈曼沙,法术型为何普遍不喜欢近卫型,由此可见一斑。大家都是成年人,谁会喜欢随手摆弄自己、一言不合把自己丢来丢去就像对待一只小仓鼠、而且还随着等级上升愈发进化得暴力的家伙呢?
……也可能是觉醒时的倾向就已经泾渭分明地划分出了这两类人。
既然自家大猫已经回来了,齐蓟趁乱让凯戈曼沙一言不发地带着冰冷气场离开,过一会再收回这张从属卡。
反正防护网拦不住祂,现在走了还能顺理成章地不做登记,假装自己是见义勇为或者偶然被殃及的低调异能者什么的,齐蓟也不用费心想怎么解释那对龙翼,直接说不熟了事。
安排完这些,她小心翼翼而飞快地瞥了一眼伊坦纳,怕见到让自己不忍目睹的画面——还好,没她猜测的那么惨烈。
她那自行离队的从属卡外表尚且十分完整,只是金色长发上沾着血污,衣服稍有破损,下摆带着成分可疑的灰烬,除此之外就看不出问题了,和那个“濒危”的显示完全不符,连蓝得发黑的眼睛都仍然清醒冷静,肩上还有一颗乌诺牌小火星在金发掩护下悄悄跳了跳和她打招呼。
哦,对,仙女姐姐的技能【空谷照我】本质是还原或者说回溯来着。所以能把从属卡的状态倒回到像刚出场一样崭崭新也很合理吧。
她面无表情地想着,抬手把小火星从本来待着的位置接下来倒进口袋,意念交流中声音轻柔地告诉乌诺萨尔,接下来的事情好孩子不能看。
乌诺萨尔一言不发,极为顺从地咕噜噜滚进了对小火星而言足够宽敞的口袋里。因为他明白当下的氛围确实不适合他这种小火星继续在场,即使只有扣眼他也会主动钻进去躲着并装聋作哑的。
吕壹予从约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脸的百忙之中回头一看,刚好看见小姐姐手里拿着一大团让他莫名感到不寒而栗的深红色细线,动作很平缓地往大佬乖乖递出的手腕上缠,一圈一圈又一圈,仿佛永远缠不完。
身为近卫型的直觉告诉他那些看上去普通的线很危险,但吕壹予觉得,因为担心而感到后怕从而生气的女朋友本身已经是最大的危险……阿米豆腐,这个没法救,您自求多福吧大佬!
与此同时,试图用苦肉计而照样失败的近卫型还有另一位。
闻危灰溜溜地低头让揪耳朵,哪怕她正伸着手臂让人测数据测血压,时不时在小臂挨一针不知道什么东西,但既然她没昏过去就得挨训。
可见康康当初的判断是没错的,无论烛龙还是暴君又或者以九岁四个月高龄立下赫赫功绩的他魏康小朋友,到了自己饲主面前都得老老实实被管着。
这方面别说是活到四十多岁的闻危了,饶是当年尊贵的、伟大的、永生的太阳神乌诺萨尔,被他那性格柔软谦卑的妹妹边掉眼泪边揪衣袖的时候那德行也如出一辙。
不复清澈的长剑也没被取消实体,戳在旁边一块挨训。
支援赶到并扒开那奇特技能构成的封锁见到闻危时,这厮已经半主动地剥掉了卡面上的伪装层,血腥气冲天,剑上焰纹彻底被铭刻定格,眼看着是师仪琴坐在直升机上敲三个小时钟也敲不回来了,她当即干脆调转方向去救另一个地点。
只留下一个先被【列那狐】欺骗着苏醒、后被【春】准备的信物隔空寄生赋予生命力、又让师爱琴用【招魂】拉回神智驱散寄生木的徐安。
被控制着“夺回”她对闻危的赠予后本该直接被另一个概念型吞噬的徐安穿着那条被不怀好意的家伙安排的婚纱似的长裙,木愣愣站在原地,下意识揉了揉睡得太久本该僵硬但不知为何挂着笑容的脸,抬头就看到恋人浑身是血目眦尽裂的模样。
“怎么了?”她匆忙奔过去要扶闻危,又被其他人拼命喝止,顾不得惊喜自己怎么能够站立行走,满脸全是担忧。
作为当初烛龙失控的亲历者,徐安看得出这张失去封锁的人物卡又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她想再发动一次技能,哪怕这意味着她又要立刻回到生不如死的状态也毫无犹豫。
但她却发现自己卡牌上的技能都暗着,表明无法再次使用,或者……依然在以神奇的判定逻辑运行着。她再稳定情绪仔细看去,便发现闻危周围那些搅动的蜿蜒而巨大的影子上不止有泼洒的污血和脓液,变形的血肉上仍然死死扎根着猩红的玫瑰花枝条,在浓腥得令人窒息的血气间不枯不败。
“闻危!”她大喊,“给我撑住!等老娘把它打老实了!回家给你烧黄鳝吃!”
此前闻危听的都是被寄生着来到面前那怎么看怎么诡异的“徐安”的循循善诱,突然发现恋人换成了正牌货,她眼睛一亮,猛地抬起头。
“徐……”
因异化而提前变得足以影响现实的【烛龙】睁开了眼睛。
但作为卡面的它仍然只是闻危内心某些侧面的具现化,并非一个切实存在的意识,只是更像一种现象,如今则是——灾害。
天空倏地裂开一道边缘绯红的皮褶,近在咫尺的巨大脓黄星球不带任何情绪地俯视万物,泪水抑或是融化了红黄水晶的丰沛浆液缓缓盈盈地游曳于星球表面。
接着是这一整片目之所及范围的地面发生变化,从视觉上变得深黑而微微透明,人们好像踩着一块无穷厚的水晶,浸染它的并非是黑暗,而是它本身的厚度不允许投身进来的光走完一程。
深紫色朦胧的浑圆影子便在这水晶深处轻轻晃动,犹如悬浮在荡漾的海底,又像什么巨大的生灵在注视着地表的猎物。
徐安或许是此刻最镇定的人,她拢了拢裙子坐在地上,拍拍地面。
深紫的眼睛受惊似的闪动两下,熄灭了,地面恢复如初。
她又仰头看看高处,对其比了个鬼脸,那只令人恐慌不安的黄眼睛表面也突然闪出正常的偌大瞳孔,整个儿缩水般摇摇晃晃地缩小和淡去,最后归于无形,把正常的夜空还给人们。
——她们都不再是刚觉醒时的状态,既然闻危货真价实是她的“信徒”,迄今为止骁勇地为她而战,那么徐安也不仅身为只钟爱和眷顾闻危一个人的女神,还是闻危毋庸置疑的主人啊。
信徒的全部都为她所有,任由她支配,这不是天经地义么。
异象依次褪去,最后仅剩下支撑着闻危的长剑铛啷啷倒地。闻危顺势倒在徐安怀里,仿佛无比虚弱似的,只差叙两句旧就要直接不省人事。
“辛苦了。”徐安前半句温柔,还附赠安抚的拍拍,后半句便令人胆战心惊:“但是你刚才为什么没马上认出来我?要不是动不了你还想过来劈我,是吗?”
闻危:“……”
她立刻弹起来站得笔直,只差迈开长腿逃到天涯海角,却又被扣着后脑勺按回去:“没事,你好好休息,我慢、慢、问。”
战力放眼世界都名列前茅的闻大佬在她柔软的还带着点消毒水味的怀里极其微弱地挣扎了两下,被掐着手臂内侧弱点拧了半圈,死鱼似的再也不敢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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