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银喜滋滋地捏着她的荔枝回房去。刚推开门,就听见里头传来极欢乐的笑声。
随着门嘎吱一响,笑声戛然而止。
余小柔和芝华盯着门口,两张笑得红艳艳的脸儿满是警惕。见来人是她,屋中登时又续上了欢乐的笑声。
“哈哈哈……”两人前俯后仰,笑得见牙不见眼。
阿银被二人笑得头皮发麻——难道她荣获羞耻小名“小荔枝”的事,泄露得如此之快?
她反手关上门:“你们笑什么呢?”
芝华揉揉自己酸痛的腮帮子,稍稍收起笑:“阿银姐,你还不知道吧。”
阿银:“什么啊?”
余小柔招呼她来坐,憋着笑道:“不怪我议论主子,这回实在是忍不住。”
两人这就附耳过来与她详说,阿银听着听着,不觉张大了嘴。
“真的假的?!”
太离谱了吧!
芝华重重点头:“千真万确,我特地跟其他院的姐妹们确认了一下,真有这么回事儿!”
——大公子昨晚上竟和一男人同床共枕了,今儿一大早,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飞遍全府。
也不晓得中间是不是有人添油加醋、推波助澜了,形容得好生香|艳,什么鞭子,……什么撕烂了的裤头,说得跟亲眼见到似的。
近来大公子风评不好,这样的消息一出来,叫人如何不信。
“噗……”
阿银幸灾乐祸,与二人又是一阵哈哈笑。没一会儿,她却笑容一收,觉出几分怪异来。
这怕不是世子干的吧?
昨晚大公子想要弄死她,把手伸到了春安院,世子岂会容忍。
于是,今儿就主子奴才一起被收拾了。
好干脆利落的手段!
得亏是没用来对付她。阿银承认自己一开始还是想简单了,以为厚着脸皮忍一忍就能在王府留下。
如今看来,自己能留下,只是世子手下留情了罢了。世子若真想逼走她,眼下她必已躲在家中哭得伤伤心心了。
“阿银,你想什么呢?”
阿银回神。
当中内情哪里能随便与人说起,她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余小柔关心地看着她:“怎么突然没声儿了,不舒服吗?”
阿银:“没有,我只是在想……”
她皱起眉头,忽然想起来个极重要的事情,“对了,小柔姐,我这个年纪还能长高么?”
余小柔摇了摇头:“很难了吧。”
阿银捂住胸口,心突然很痛。
能安慰阿银的,只有那块值钱的寿山石荔枝。
拿去当掉就是钱呢。
不过,她昨儿刚告假出府,不好接连请假,还是过几天再去当铺为妥。
午后,雪停,闲着没事儿干,人便格外觉得冷。
阿银都想钻被窝了。
余小柔说,每当下雪,王府的后花园便是银装素裹,如梦如幻,漂亮得跟仙境似的。
不过,她早已欣赏过多次,又忙着做女红,今儿便不去了。
芝华倒是想陪阿银一起去,却连打几个喷嚏,哪里能吹风受冻。
阿银闲不住,也就自己去了。
今儿格外冷,随口一呼气,眼前就是白蒙蒙一片。湿漉漉的小道上落了薄薄一层松针,她慢慢地走着。
两旁常青的矮树积着恰到好处的雪,间或几朵红茶点缀雪中,妖娆热情。
许久,阿银才走到王府后花园。
王府向来宽待下人,这雪景主仆共赏,只是下头的人自也晓得规矩,并不敢放肆了玩。
人来了不少,花园里却仍是一片宁静与安详。冷风渐渐吹起来,看雪的人陆续退却,此间便更安静下去。
阿银也冷,却是许久也未想着回。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①她喃喃念道。
女儿家总是养在闺中,她读过许多诗,那些湖,那些山,那些树林却甚少见到。
这王府的花园颇大,竟囊括了一座怪石小山,山上落着一层薄薄的雪,倒映在碧绿湖中,似画中景色。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花园深处。
周围逐渐半个人影也不见,良久,阿银这才发觉自己似乎走太远了。正要折返,从角落里传出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阿银心口一颤,拔腿就往回走。
昨夜刚死里逃生一回,今儿独自看雪,岂有不怕的。她正要离开,却听几个孩子的声音从树后面飘出来——
“我实在挖不动了,咱们要不找个大人帮帮忙吧。”
……
今儿的雪景格外喜人,荆子昌的脸却臭得如泼了墨。
就在刚刚,他挨了雍王好一顿训,心里憋着一团火,无处发泄。
明松院暂不想回,回去必要听夫人一顿哭闹,他干脆来了后花园。
也不是为了散心。
明儿他要进宫一趟,请太后为他撑撑腰。可进宫不好空着手,得带些东西讨太后欢心才是。
后花园里有个巨大的暖房,里头养着百来株奇花异草,皆是他亲手培育,用以孝敬太后的。
当然,太后哪里缺什么奇花异草。他送花草,送的是心意,太后在乎的也是心意。
虽培育花草是脏活累活,可为了太后的偏爱,荆子昌也捏着鼻子干下来了。
他的暖房谁也不许进,他送给太后的心意,必须得是十成十的。
哼,待他挑得两株绝美花草送入宫,有他荆子烨受的!
报复未成,报复的快感就已在荆子昌心中发散开,他加快脚步,往后花园深处去。
承载了他希望的暖房很快到了,他骂骂咧咧地掏出钥匙,大步走上去——
“哎哟——”
脚下的地面突然陷落,荆子昌直往下掉,竟整个人栽进了坑里。
陷阱?!
居然有人敢给他挖陷阱!
他生生愣了两息,趴在陷阱里当场气炸,“哪个王八羔子找死!”
用尽力气想要爬起来,肥硕的身体却卡在了坑里。
灌木后,几个孩子捂着嘴巴,憋笑憋得肚子痛。
待和阿银一起逃离现场,跑出老远,几个人才抚掌大笑起来。
“哈哈哈,那么大的坑,胖头鱼爬到明天也爬不起来。”
“他向来不许人靠近他的暖房,肯定要很晚很晚才会有人发现他。”
“哈哈哈哈……谁叫他骂舅舅的,活该!”
阴谋得逞,三个孩子笑得脸蛋儿红红,灿烂如初升的太阳。
这三个孩子,一个是五六岁的小姑娘,两个男孩一个十一二岁,一个七八岁。
他们都穿着锦缎花袄,长得白白嫩|嫩,一看便知是贵人身份。
阿银早听说世子将他的两个姐姐连带三个外甥一起接回家养着,这几个孩子敢给大公子挖陷阱,身份不言而喻。
那大公子膘肥体大,能容得下他的陷阱可不能小了,三个娃挖坑挖得满头大汗,人没捉弄到,差点先把自己累死。
阿银的出现,拯救了他们。
“你是哪个院儿的?”笑罢了,最大的男孩儿打量着阿银问道。
阿银抓起一团雪,擦去手上的土:“我是春安院的。”
小丫头大眼珠子一瞪,惊讶道:“我舅舅的丫鬟?我不记得我舅舅有丫鬟呀。”
小一点的男孩道:“有的,叫小柔。”盯着她看了看,“唔……可我觉得,你不像小柔啊。”
大一点的男孩审视着阿银,肯定地说:“余小柔我见过,她不是!”
小丫头又惊讶了:“那她是冒充的?”
男孩摇摇头:“谁敢冒充舅舅的人,活腻了不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是……”
小男孩和小女孩眨巴眨巴眼,认真地听着大哥分析。
小大哥摸着下巴:“新来的。”
“……”
阿银真想夸一句,小公子睿智无双,不去当刑探可惜了。
“你叫什么名字?”三颗小脑袋再次转向她,如是问道。
阿银:“我叫……”
“她叫‘小荔枝’。”话没说完,便听得身后传来个熟悉的男声。
世子?
阿银扭头,见来人一袭绛色,踏着白雪,信步走来。
三个孩子乍见来人,立即眼中放光,欢呼雀跃地扑上去:“舅舅!”
“舅舅,娘亲说你生病了,我们好久没见着你了。如今可是大好了?”
荆子烨嘴角微勾,揉揉孩子们的小脑袋:“你们看我好了?”
“定是好了!”
阿银看着那画面,呆呆的有些出神。世子笑起来的嘴角颇好看呢,他该多笑才是。嗓音也好听,在孩子面前语气竟格外温柔。
呆望间,世子似乎瞄了眼她,她赶紧偏开眼睛。
耳朵又听到他问:“这么冷的天儿,你们来这里作甚?”
“我们来帮你出气!”
为首的男孩兴奋地指着后花园深处,将方才挖陷阱收拾荆子昌的事儿一股脑全说了。
三个小调皮围在舅舅跟前,嘻嘻哈哈地求夸奖呢。
荆子烨哈哈大笑,与孩子们轻轻击拳,自是一通夸奖。末了,才道:“还不快回去,丫鬟婆子到处寻你们。”
孩子们很听舅舅的话,立即你追我赶地跑离了后花园,边跑还边跟阿银招手:“小荔枝!有机会再找你玩!”
阿银嘴角勾起礼貌的笑,背后却是一阵恶寒。
她不要叫“小荔枝”啊……
很快,背后的恶寒变成冷汗,微勾的嘴角也猛然垂下——她只是瞥了眼世子,就被对方冰冷的眼神吓得浑身一颤。
他刚刚对着孩子,明明笑得很温柔。
世子还是威海将军的时候,北边蛮子称他“杀神”。
先前她并不十分明白“杀神”意味着什么,现在,她对此有了具体的感受。
一个眼神,足以杀人。
“这事儿他们能做,你也能做?”他质问,声音冰凉,与方才的温柔一对比,便更显骇人。
阿银抿了抿唇,小声回道:“我寻思着,反正已经得罪大公子了,也不差这一回。”
听得如此回答,世子的脸色更沉下去。
“以下犯上,你还有理了。”
他提步,朝她逼近,眉眼间的冰霜吓得阿银恨不得也退上两步。
“大公子,到底算你半个主子。先前你在书房出言不逊,算是我授意。这次,你还敢捉弄到他身上,我看你是活腻了!”
阿银晓得王府这两公子水火不容,原以为捉弄了大公子,能得世子一两句夸,说不准还能捞点赏赐。
没想到,却换来劈头盖脸一顿骂。
这马屁算是拍在马蹄子上了。她知错,连忙摆手:“我下回不敢了!”
世子的脸色并没有丝毫好转。他晲了她一眼,走到树旁,拾起根拇指粗的断枝。
“他这人睚眦必报,本世子若不帮你长长记性,只怕我春安院早晚多出一只冤鬼。”
他掰了掰枝条,对韧度和硬度还算满意。
“手伸出来。”
阿银把手背在身后:“不打行不行,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保证!”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李白《清平乐·画堂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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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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