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马眨眼就不见了影子,只余马蹄声隐约飘回。仓促躲避的众人无不形容狼狈,敢怒不敢言。
好险,差点儿就被撞得散了架,阿银吓得心脏咚咚直跳。
刚才那个,就是雍王世子?单看侧脸竟好生的俊。
阿银:“你认识?”
邓玉颉点点头:“去年大军凯旋回京,我在大街上见过。”
“哦。”
邓玉颉叹气,很担忧:“他当街纵马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猖狂跋扈得很。你若去伺候他,只怕有受不完的委屈。”
阿银了然。
这下马威给得可真巧。
邓玉颉把木雕兔子捡起,眉头皱起:“糟了,摔坏了。”
摔坏一只耳朵,这下更像只耗子,哪里还送得出手。
阿银却哪在乎什么木雕,她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一人一马。
人俊,马也俊,鞧带上竟缀满了金银叶。不得了,雍王府的马都比人有钱,气人不气人。
阿银匆匆别过邓玉颉,一心赶去王府,蹭饭。
无奈,王府太大,她找了好久才到世子所住的春安院。这么一耽搁,“咕噜——”肚子发起了牢骚。
很不幸,她没蹭上饭。
但很快,世子那耀眼的书房,就叫她激动得忘记了肚子饿。
一屋子的降香黄檀,一架子的书!阿银羡慕得合不拢嘴。阿弟要是能在这么好的书房读书,明年定能考中。
安置她的丫鬟名叫余小柔,一张圆脸很是喜气,可惜形容憔悴,活像被鬼差抽了精气神。
她疲倦地打着哈欠,对阿银道:“先前来过许多伴读,没一个能撑过一个月。我啊,每个月都领人来看书房。”
阿银咋舌。想留下这么难?看来在撵人之事上,世子颇有经验。
余小柔擦擦哈欠挤出的眼泪水,又补充道:“不过你和他们有点不一样,兴许能留得久一点。”
阿银:“哪点不一样?”
余小柔:“性别不一样。”
阿银:“……”
余小柔:“咱们王爷觉得,世子可能对女人会手下留情。于是就给世子换了女伴读。”
浅浅一顿,“也就是你。”
她说这话时,用一种“自求多福”的眼神看着阿银。
阿银:“……”感到一丝不妙。
若世子对女人也毫不手软,不仅她的日子会很难过,想来,雍王的心情会比她还难过吧。
真是父爱如山啊。
余小柔:“对了,你说你叫什么来着?阿……阿……啊……”
阿银:“我叫‘阿银’。”
“哈啊——”对方又打了个哈欠,并流下了疲倦的泪水。
余小柔艰难地重整精神:“那你姓啥?”
阿银:“我姓‘白’。”
“‘白、白银’?”余小柔眉梢一耸,瞌睡猛退,笑,“好个富贵名字。”
阿银勾唇,已然习惯了旁人这般反应:“我出生之时连下十日大雪,我爹便为我取‘银雪’为名。可后来算命先生说我命中忌水,便将我那‘雪’字去了,只叫‘白银’。”
名字听起来不缺钱,不过她的这个“白”,大概是“一穷二白”的“白”。
余小柔深深地记住了她的名字,接下来便不再废话,将世子的情况跟她大致说了一说——
这雍王府的世子,打小被养在外头,不曾念书,只识得些字。书房里书本虽多,他却只勉强翻过兵书,视别的书如仇人一般,恨不能一把火烧了舒坦。
一手字更是叫绝,写得那叫一个鬼画桃符。
这也就罢了,世子在军营里一待六年,一身痞气早腌入了味,平日里没少惹祸。
雍王却是个爱做学问的,委实是看不下去。可这些日子以来,王爷为世子请来的授课先生,无一例外被气出走。
王爷为此头疼得睡不着,大半夜在院子里散步。
当老子的很难受,当儿子的也不好受。世子是在外野惯了的,哪坐得住,一说念书,那是真头痛。
王爷索性退而求其次,安排了些浅有学识的书生来,视作书房伴读。想着世子若有要请教的,直接问身边的伴读便是,就不必再和先生相互折磨了。
当老子的一片苦心,可请了二十来个书生,全被世子变着花样逼走了。气得王爷没脾气。
找女伴读,是雍王最后的挣扎。
他就不信邪了,世子还能没轻没重地戏耍一个姑娘家。
阿银可算听明白了,原来这二两银子的好差事,是这样落到她头上的。
阿银的爹爹是个秀才,她跟着爹爹学,便也会读书写字。
余小柔一股脑说完:“你看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抓紧问我,咱们春安院今儿还有个姐妹要来,我安置罢了你,赶着去安置她呢。”
边说着,边打了进书房起的第四个哈欠。
她困成这样,也不知夜里是偷牛去了,还是找小鬼打牌去了。
阿银又将书房扫视一遍,问:“咱们世子来书房可频繁?”
余小柔:“王爷定了规矩,辰时到午时,世子必须呆在书房。”
一日之计在于晨,清晨自然是要学习的。
阿银回过味来——想是世子被关烦了,当街策马疯跑,是在追逐自由吧。
余小柔指指桌子,补充道,“不过世子在书房什么都干,就是不看书。喏,你瞧这桌面,全是玩儿刀玩儿出的印子。”
阿银上前瞅了眼,好家伙,那桌面被划拉得长了癞头疮似的。
学不进去的痛苦她晓得,玉颉哥便是如此,是先生把脑袋掀开往里倒书本都吃不透的资质。
区别只在于,玉颉哥不介意为难自己,而世子丝毫不肯为难自己。
阿银叹气。可惜了这么好的桌子,邓老木匠若是看到,不知有多心疼。
“这桌面得重新刷漆,否则伤纸伤书,写字也不平整。”她说道。
余小柔点头:“还是你考虑周到。不过,天气阴寒不宜上漆,不妨等春暖花开再刷桃花漆。”
阿银:“那就找块布先垫垫吧。”
余小柔:“行,我找人来量尺寸,你在这里稍等。”
顿了顿,抱歉道,“我还赶着走,就不在这儿跟你聊了。”
说完,便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阿银站在偌大的书房里,叉着腰再次环视四周。仔细看,才发现连书架上都是刀印子,跟命案现场似的。
她抽抽嘴角。这世子,还真是不羁呢。
……
同馨院。
孩童嬉闹草木间,乐乐呵呵。
屋内,王妃轻揉额角,叹气声一声接一声。她愁,愁得那上了年纪的眼角扯出数条细纹。
眼下,她心头的郁结,就连几个外孙无忧无虑的嬉笑声也化不开。
廖嬷嬷贴心地点上一炉鹅梨帐中香,宽慰道:“主子莫愁,咱们世子呀,只是没开窍。芝华那丫头自有一股媚劲儿在,奴婢见了都忍不住多瞧几眼,咱世子见了哪有不动心的。”
王妃忧心忡忡,摇头:“你跟我最久,你是知道的,烨儿小时候多聪明啊,启蒙的先生说,他是个读书的好料子。可……”
回回说起这个,便要红眼睛。
“……可他身子瘦弱,三天两头生病,吃什么药也不管用。算命的说,得把他送去寺里,在佛主眼皮子底下养着才长得大。我将他送去凤鸣寺,不异于割下心头一块肉……我|日盼夜盼,好容易盼到他十六岁,欢欢喜喜地去接他,他却突然失了踪影,多年之后才知他竟是去参了军!”
这些诉苦的话,廖嬷嬷早已听得耳朵起了茧子:“主子喝茶,润润口先。”
王妃摆摆手,喝什么茶,就是琼浆玉露摆在面前她也没心情喝:“烨儿四岁入庙,十六参军,身边尽是大老爷们儿,哪里见过什么女人!回家之后,他又把春安院里伺候的全换成自己的部下,只留了小柔一个姑娘……那余小柔要不是个迟钝呆板没想法的,保不准也被他赶走了。我实在担心啊,要是今儿芝华去了也不成,我还要怎么办。难不成他、他真不喜欢女人?!”
王妃越说,心情越是沉了底。那熏香炉里袅袅上升的烟,也与她的心情一般,渐渐往下坠落了去。
“隔壁院儿占了庶长子不说,还占着个长孙,烨儿若非立了军功回来,这世子之位早被夺了去。”
说到这里,王妃急得拍桌,“烨儿都二十有四了呀!早该有子嗣了,可你瞧,他压根儿就不想女人。”
廖嬷嬷:“只要也没想男人,就不是什么大问题嘛。”
王妃:“……”
廖嬷嬷陪着笑,为王妃捶起肩,转了话题,“对了!王爷不是要在书房安排个姑娘做伴读么,听说那姑娘今儿已入了府。您想,这春安院一下子添了两个姑娘,书房一个,屋里一个,两剂猛药下去,起码得有一头起效吧。”
王妃听得很有道理,当即严肃了脸色:“那还不快为我沐浴更衣,我得求神仙菩萨发发功!”
……
日落,归府。
荆子烨甫一跨过院门儿,部下一个健步冲上来将他拦住。
“通房?!”听得禀报,他狠狠皱了眉头。
“是啊,王妃让送过来的。小柔姑娘正安置她呢,说是上头吩咐,要安置在您卧房隔间。”
部下如是说道。
荆子烨冷笑一声,把手里的烧鸡抛过去,将信将疑:“没跟老子开玩笑?”
部下接住油纸包,迫不及待地放到鼻下猛嗅:“好香!跟着老大混顿顿有肉吃!”
收笑,严肃脸,“这种玩笑您给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开啊。”
荆子烨动了动嘴,到底没骂出口,只是那脸色实在难看得很。
部下见他脸黑,笑嘻嘻凑过来:“我去偷瞧了眼,芝华姑娘长得水灵水灵的,身材……”
话未说完,竟没忍住咽了口口水。
荆子烨脸一拉,抬脚就给他踹过去:“笑个屁,给老子弄走!”
停顿,补充,“立刻!”
部下揉着腿,为难:“王妃娘娘送过来的人,咱们不敢动啊。”
眼珠子一转,试图转移话题,“对了,老大,你怎的穿着这身儿破烂回来?出门儿的时候不是穿得英武盖世,能迷死七个八个小姑娘的吗?”
世子他眸光凉凉,又起一脚虚踹过去:“你说呢!”
部下扭身一躲,嘿,没踹到:“一准儿又滚马粪上了吧。”
世子酷爱驯马,马场里泰半的马都遭过他的毒手,多少犟种在他手上乖成了小猫咪。
摔下马是常事,摔马粪上偶尔也有那么一两回。没衣裳换的时候,自是能找到什么衣裳就换什么衣裳。
本来就已不爽,回来还有不爽等着,部下充分理解老大的愤怒,嬉皮笑脸:“您消消气。要不先去看一眼,没准儿您就喜欢呢。”
世子他脸比锅底黑:“没兴趣。”
转身就走。
部下:“老大去哪儿?”
“老子去书房找清静!叫余小柔把人弄走,否则老子把她弄走!”
荆子烨:老子去书房找清静!
阿银:什么找亲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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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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