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银怀疑他故意的。
一个在战场上耀眼得好似太阳的人,大盛的将帅之才,绝不可能是个笨人。
但现在他脑子受了损,非与之较真倒显得她蠢,她哪里能够强求。
阿银再退一步:“罢了,世子还是再将息一段时间好了。不如这样,我们先练练字?”
人家说“字如其人”,这四个字实在与世子不适配。据说,他那手字堪比符咒。家中驱邪都不必请道士,他随便写一副贴门上就可。
王爷要求不高,只要拿出一点成效,她就能留在王府,哪怕只是帮世子把自个儿名字练方正。
一听到练字,世子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抗拒。
阿银知道,又得是一顿绞尽脑汁地劝说。她想了想措辞,正要开口——
“哈哈哈……”豪放的笑声骤然响起,将她的话生生堵了回去。
阿银扭头朝窗外看去。
但见一年轻男子朝这边走来。
那人一袭宝蓝锦衣,贴金绣银,头戴玉冠,腰挂玉带,脚踩着一双金丝云纹靴,脚尖镶着赤红玛瑙珠。
富贵得好生晃人眼睛。
马上就要落雪的天气,来人竟慢悠悠摇着把象牙折扇,扇面是一幅墨竹图,很是称得上风|流倜傥。
——要是他脸上的肥肉没有抖得那么嚣张的话。
来者何人,阿银不知,她忙扭头看向世子。
世子的脸色沉了下去。
好了,她知道了——来的大约不是什么好鸟。
“哎哟,我那能征善战的弟弟这是好了脑子么,都在书房念书啦?”
来人说着话,悠哉悠哉地走进屋来,眉毛那么一耸,神气极了。
阿银暗暗皱了下眉头。
为何明明好久没吃过肥肉,却突然有种被腻到的不适。
听这人称世子为“弟弟”,阿银晓得了——眼前这位,估摸着正是让芝华怕得睡不着的大公子。
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位养尊处优,过于温饱于是过于思淫|欲的主。
想来雍王并不大管这儿子,否则父爱如山崩地裂,岂容他如此靡费浪荡。
反观世子,虽也是锦衣华服,头上却不过是一支黑檀木簪,腰间不过是铜扣皮腰带,脚踩的不过是一双皮实靴子。
贵重却不奢华,更侧重耐用。
这位大公子定是觉得自己的机会又来了,便到此冷嘲热讽、一雪前耻。
可以想象,前几日刚得知世子遭马踹了,他高兴得能蹦多高。
为防被兄弟相争波及,阿银悄无声息地退到角落。
对方都嘲到面前了,世子却只是转了转手中匕首,一个字回得干脆利落:“滚!”
一声“滚”,当然伤不到荆子昌,他嬉皮笑脸:“瞧瞧,脾气还是这么大。你小子都这样了,还能横几天啊。”
他抖抖衣摆,竟自个儿挑个位置坐下,“咱们王府总不能叫个傻子袭了爵,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哦,对了,外头都在传你喜欢男人,尤其是那种,那种……那种比女人还嫩的。”
大公子说起这话,那本就略显油腻的脸更添了几分猥琐。
阿银听得背后一阵恶寒。
她小心地观察着世子,生怕这胖子惹了世子暴怒,殃及池鱼。
很不巧,这里只有一条池鱼,就是她。
世子稳稳坐在椅子上,由得他说,竟没吭声,只是翻转把玩着匕首。他手指灵活,转得极快,竟将锋利的刀身转出了残影。
阿银看呆了。
荆子昌没人搭理,却越说越来劲儿:“哎呀呀,可惜不是叫驴给踢了,要真换成了驴,满京城都得笑三年。可惜,真是可惜啊。”
“咚!”
世子手里那把刀,骤然飞甩出去,不偏不倚扎在椅子上。
阿银肩膀一抖:“!”扎得真准,距离大公子的腿不足半寸距离。
可惜了这么好的家具,又扎出坑了。
荆子昌被吓得当场跳起来,一张大胖脸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
可转眼,他拍拍心口,却又嬉皮笑脸:“又吓唬我!你还能真往我身上扎不成。荆子烨,你小子要是敢,明儿必有人弹劾你目无尊长!褫夺你的世子之位。”
太后那边可一直憋着口气呢,只等一个机会。荆子昌倒巴望着对方行差踏错,只要能拿到世子之位,吃点儿小亏又有何妨。
“彼此彼此,除了拿太后吓唬我,你又能拿本世子如何。”
世子眉梢轻挑,满脸尽是不屑。
荆子昌换了个位置,重新坐下,脸上又浮起得意的笑来:“不不不,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太后是真能治你,哪是什么吓唬。”
阿银真为世子感到憋屈,对方仗着有靠山,竟狂妄到这地步。
除了让这胖子“滚”,竟不知还能拿他如何。堂堂世子,堂堂将军,一个不高兴就敢带兵冲了人家家门的人,能忍得下这窝囊气?
这不大符合世子在她心中跋扈、猖狂的形象。
就在阿银为世子不平之时,对方忽然笑了下,扭头,朝她看过来。
“?”阿银头皮一紧,顿感不妙。
世子那深褐的眸子直直看着她,突然问:“似他这种嘴脸,你们文化人当如何形容?”
阿银:“?”
她人畜无害地杵在旮旯里,只是想默默看个热闹,突然就被拉了出来。
果然,还是殃及了她这条池鱼。
这该如何回答?世子明摆着推她出来扛事儿的嘛。
阿银若真得罪了大公子,日后她在王府里一个不仔细,便要被大公子针对。
可她是春安院的人,又岂敢不向着世子。此时若当了缩头乌龟,自己又哪还有脸皮待下去。
阿银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可往好了想,这算是世子给她的一个表忠心的机会。她应该想世子所想,拍好每一个马屁,认清自己的位置才对啊。
阿银看了眼大公子,把心一横,回答道:“借诗一首,可以形容。”
世子眼尾一弯,来了一丝兴趣:“念来听听。”
阿银深吸口气:“圆圆胖胖,臃臃肿肿,膘膘肥肥便便,妒功忌能时候,最难将息。三天两头做梦,怎敌他常胜不倒!易主也,正伤心,却是旧时兄弟。”
还没说两句,荆子昌已是脸色大变,执着他的象牙扇怒指过来:“你!”
阿银就当没看见,硬着头皮继续念:“满地遗憾堆积,憔悴损,如今气瘦两成。守着排行,独自怎捱得过!体胖更兼身重,到如今,抖抖颤颤。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她一口气说完,屋里死一般寂静,静得鬼来了都不敢出口大气。
“哇哇哇——哇哇哇——”窗外骤然响起的鸟叫声,好似无情的笑声,出现得竟这般恰到好处。
世子看着她,表情微妙。
说她一句勇冠三军,不为过。
荆子昌满脸通红,半晌没憋出句话,那指向她的扇子不停抖动。
如今竟连丫鬟也敢对他不敬?如此放肆,该拖出去活活打死!
“……好啊,好啊!一个奴才竟敢这般放肆。荆子烨,你敢这么给她胆儿!”
阿银一口气说完了,惴惴地看了眼世子,紧接着就往右边横迈了两步,躲去了世子身后。
她属实是够意思了,怕只怕目的没达到,反倒叫世子顺势处置了她。
那她可就称得上一个“蠢货”了。
可她既然敢动嘴,就赌一点——能凝聚散沙,无往不胜的英雄将军,会是个坦荡正直的人。
阿银在世子身后躲大公子,提起的气还未松半口,世子竟挪开了。
她一抬头,直面大公子气急败坏的脸。
坏了,这世子蔫儿坏,想一石二鸟!
……她赌输了。
阿银心头正悔恨不已,只见世子走到多宝阁前,端起一个小匣子,打开,从里摸出什么东西。
转身,朝阿银抛来。
阿银愣愣地接住,定睛一看——十两的银元宝!
世子:“赏!”勾唇一笑,竟是豪迈极了。
不止阿银惊呆了,荆子昌更是惊呆了。
他气得嘴笨,指指阿银又指指世子:“你、你、你们!”
阿银捏着那漂亮的银元宝,心中突然有了无限力量。
对不住了大公子,下次还敢!
只要世子满意,多少酸诗她都能念出来。
大公子气得冒烟儿,好容易顺了胸口的气,正要破口大骂,世子倏尔“咦”了声,看向大公子的眼神竟格外清澈。
“大哥几时来的?”
一句话,把阿银和荆子昌都说愣了。
怎么的?他竟把前一刻发生的事儿给忘了?
这未免也太快了。
荆子昌一肚子火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憋得大脸盘子猪肝似的红。
世子他眼神清澈:“大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荆子昌:“……”更气了。
终究,他狠狠地瞪了眼阿银,袖子那么一扫,揣着一肚子气夺门而出!
呼——
看着那肥硕的身影消失在侧门,阿银总算松了好大一口气。
回头,世子正满眼迷茫地盯着她。
他迟钝地揉了揉额角,忽而眉梢一挑,似乎想起来什么:“好诗,当赏!”
阿银:“……”
对面又一个银元宝抛过来,她两手一伸,差点没接住。
“世子?”
刚刚才赏过的呀。既然想起来刚才的事了,赏没赏过,也该想起来吧。
阿银诧异。
难不成,先前的记忆碎成片段,只能记起一部分?
阿银捏着那元宝,心中好不挣扎。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个多出来的,是不是该……
可这又不是她偷的抢的。
世子伸个懒腰,似乎有些疲惫了:“头痛,今儿就这样吧。”
一眼没多瞧她,拔起椅子上的匕首便出了书房。
阿银望着那远去的背影,惊讶得下巴直往下掉。
甫一拐出门,一抹笑意从荆子烨的嘴角飞闪而过。他的眼中哪里还见丝毫疲态。
第一块元宝,赏她好诗。
第二块元宝,算作赔罪。
“不害臊”,“不知羞”,那日是骂错了她。只是,却不便明说。
这姑娘还不错,且先留着,看看再说。
阿银独自站在书房里。
她只是犹豫了一下,世子就走远了,这十两的银元宝已经还不回去了。那就只有……收着?
没偷没抢,凭什么不能收着!
阿银说服了自己,捏着手里足足二十两银子,感觉眼前有一座金山在闪耀。
爹!娘!我找到发家致富的好路子了!
听到我的呐喊了吗——求!收!藏!
——
词是根据李清照的词改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