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已经预感到了。
她,允山的下一任掌山,现任掌山收来的孤儿。天赋极好,修为高深。
百年前,妖鬼现世,它们吞噬生灵,施下诅咒。当时人们觉得没有力量可以有效抵御、消灭它们。
那时人们为了留下种族的火种,将当时天赋最佳的几人送往允山。
允,天道允许。蕴含着人们绝望的期待,祈祷天道允许人存在。
百年前,
人们生存的地方大片被吞噬。
最后剩余的人留守在允山四周建立四座城池,杀城,堕城,厌城,恶城。
杀城,
麻布长袍,飘长的白胡须,一根一端有火烧痕迹的木棍插在头顶束着满头白发。他五官平凡,但周围的守城者都对他敬爱有加。
他一只手皮肤褶皱,犹如老人,一只手红润皮肤舒展,犹如年轻人。
这是诅咒的力量,可以让修者瞬间衰老,徐杀将那股力量压在身体一半,所以出现了半老身躯。
不眠者之一徐杀,32岁,杀城守城人。
城在人在,一日妖鬼不除,一日不眠。不眠者含义。
那日妖鬼潮格外剧烈,前一日甚至不达今日数量的一半。
前一日,已经殉葬了城内四分之三的力量,今日又该如何抵御它们。
徐杀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一双半眯的眼眼周有细纹。他那只老人手捋着胡须,青年手拄在腐蚀得锈迹斑斑的城墙上。
周围其他人也被他渲染得变得镇定。
事实上只有32岁的他也心里没底,大家逗清楚今日凶多吉少,不过既做了守城人,他要撑起来。他现在是杀城的主心骨,要撑起这破碎的世界。
周身围绕着黑色、粘稠却难以用法宝造成伤害、吞噬生力,所到处生灵涂炭,植物枯萎,难以复生,动物只留下骨架,土壤不能种植且具有腐蚀性会排出有害气体。
看不清具体的模样,但亲自对过敌的徐杀知道,就像他们的称呼一样,妖鬼。
鬼一样的物种,没有影子,上部是他们吞噬过的动、植物混杂的样子,以吞噬过的最强的物种为主体,其他混杂。
徐杀盯着城墙下的那无际的黑色,天空自他们出世以后也变成昏沉的阴天。天好像再也不会亮了。
他指挥着城墙上的人发动攻击,能产生伤害的是少数。
城墙下那群妖鬼被击倒会发出尖啸,像是把各种色彩的颜料混杂般把各种生物的声音混杂,昏暗凄厉的声音。
听多了会使精神衰弱、耳朵流血,听力下降。
即使佩戴相应的防护法器,作用也不大。
徐杀环视守卫,有几个耳朵里涌出血,他移开目光,他清楚知道这些妖鬼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他踩在一把铁锈的剑上,剑身上有腐蚀的斑痕,边缘白色墙灰状,里面是烧焦似的黑色。无法清理。
他迎上扑上来的一只主体为藤蔓的妖鬼,它的藤蔓上是动物的爪牙,尖牙,利爪突出,锋利的光一闪而过。它可以无视防护罩。
他脚下是黑色,面前是似乎与天相连的黑色,他是黑色上唯一的金色。
他浮空,脚下剑随着他的心意而动。其他妖鬼顺势冲上城墙,他们爬在防护罩上窥视着人类。
他们攻击防护罩,防护罩在他们黑色的周身下显出弧形。
城墙上的人趁机还击。
妖鬼的嘶吼,人们坚定的目光,浮空的人,妖鬼奇怪的、似乎墨滴到水里晕染开的烟雾的攻击。
耳朵里淌出血,血线从耳朵延伸到衣服里,看不见。
血红眼白的眼睛,密布血丝,疲惫却不能松力的身体,压榨到极致的能力。
神经时时刻刻都处于警备状态,他们的身体在超负荷运行。
黑云压城城欲摧,黑色烟雾笼罩着杀城。
守城的人站在城墙上可以看见周围都是灰色的絮状物,只有抬头才能看见金光一片。
甲光向日金鳞开,城楼上的守城人的盔甲被金光镀成金甲。
徐杀分神注意到防护罩上破碎的裂痕,他转头避开藤蔓的袭击,身体上破损的伤口上飘着黑烟,身体内火烧一般痛。
他运剑,身形在空中晃了一下,又很快稳住。
在防护罩彻底破碎、脱落的那一秒,徐杀退回城墙,他们肩靠在一起,举起武器。半边天汹涌的黑色,破损城墙上排成长列的金甲。
“杀啊!狗东西,吃你爷爷一剑。”
粗长的剑上有镂空的洞,刃上有卷曲。粗大的手握上那剑,一道剑光扑向朝他们扑过来的黑色。
徐杀看见周围的人渐渐倒下,他表情肃穆。
如果这是人类的最后一天,那他们就是人类的殉葬人。
徐杀力竭,他浮空看着快速笼罩面前的黑色烟纹。
黑色浪潮上划过几道金光,像流星划过天空。徐杀被拉起,几道身影档在他们面前。
是火种。
他们,
怎么来了
为首那人举剑轻飘飘,一剑过去,前排的妖鬼倒了一地。
转头他露出一张平静的脸。
火种在允山习得绝世神功,阻止了他们前进的步伐。
奇怪的是就像它们出现一样莫名奇妙,它们消失的也莫名其妙。
即使如此,这场浩劫之后世间所存生灵稀少。
疑似妖鬼再度出现的消息,在允山被上报,沈声下意识看晏成青反应。
她挠挠脸,“我要去看看。”
沈声张嘴,最终没说出什么。他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一定会去的。
不是要做英雄,她一直有种想法,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她有能力就做了,想做就做了。
其实她是个顶自私的人。她纵容自己的所有想法。
他不想去,沈声也十分清楚。
他没什么拯救天下的宏大愿望,自知实力差,自保也难。什么身份办什么事,他没想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他现在只想看着她,看她做任何事,哪怕是看着她死。
天赋一般,天生病弱。说句玩笑话,在去的路上他可能就会被颠死。
那天晚上,沈声去找她。她一直背对着沈声,站在窗前。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他们谁也没说话。就只是盯着那片透出月影的薄云。
过了一会,身体开始有点不舒服,他熟练的抽出旁边的凳子。
吱啦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你,”
“我,”
这该死的默契。
沈声先说,他觉得作为一个男人要硬气一点。结果,刚开口就先咳了几声。
他熟练地为自己顺气。
微弱的感知,没有让他察觉到她看了自己一眼。
“你,小心一点,妖鬼不出世,好久。咳咳,我,我们,等你回来。”
她不耐烦的晃晃头发,手撑在窗台上。
他看不看她具体的表情,但他知道她一定是嫌他烦的撇撇嘴。
他们从小认识,她在别人面前是冷肃,实力超强的未来掌山。然而我知道她实际是个野心勃勃,爱找乐子,肆无忌惮,喜欢自由,刺激的人。
至于他这么弱的人是怎么来允山的,就要赖晏成青了。
据他爹回忆,好吧,爹老是爱夸耀那些不知真假的往事。
在那个一副农夫样子的爹嘴里,他是个很厉害的什么来着。
但他娘怀上他后,他爹就不愿搅染那些破事,带着我娘就来了那座他已不记得名字的山上隐居。
可惜他娘生他时,那些人又找到他们一家。纵然爹娘早有准备,但是他娘仍然受到一定的影响早产生下了他,他也生下来就获得一副病弱的身体。
娘在那次事故之后,身体也变得不好。
有时她也会和父亲说说往事,但他依然持怀疑态度。
因为娘的手腕瘦,和我比只能说比我强一点,她却说她曾经一个人杀过三个人。
因为爹娘的原因,他虽然瘦弱,但也不惧生死。爹娘总是会分享自己曾经打打杀杀的辉煌历史。
不过娘开心就好,再剩下的记忆深刻的就是爹的怀抱特别温暖,也特别大,可以包住他和娘两个人。
他五岁那年,娘的状态越来越差,已经开始偶尔忘记他是谁了。
那天早上,她温柔的摸他脸,问他是哪家小孩。她说感觉他看起来特别熟悉、亲切。
他当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娘和爹从小就爱玩这一套。但没事,他已经做孩子五年了,很熟练该怎么对付爹娘,他们开心就好。
他装作害怕的样子,眼泪熟练的落下。“娘,我是声声啊。你怎么不急得我了?爹~”
然而,娘五年内也是有点长进了,学会在斗小孩时不偷着笑了,她还是一副奇怪、惊诧的表情。突然,她揉揉头,笑了出来。
“欸,这不是娘的声声嘛。娘怎么会不记得声声呢。”
第二天娘出去采买东西,娘回家了,但她是牵着另一个小公子回家的。
沈声亲耳听着她用温柔的语气说:“声声,下次没爹娘陪着,可不能一个人跑出去了。要是你丢了,娘会好难过的。”
“乖,是不是累了。快去休息吧。”
他当时就惊讶了,不是这怎么回事。不是买东西去了吗,怎么突然拐回来一个野儿子。
背叛的感觉涌上心头,要不是他从小没打过架,他简直想和那小公子打一架。
他走过去,拽住那个小公子。
好吧走得有点快,先喘口气。
他娘看见家里另一个孩子时,人都不自信了,“你是,”。
小公子撇着嘴,眼神暗淡透着生无可恋,“声声?能不能把这位、你娘先请到一边。”
他听着小公子,哦对,小公子叫晏成青。
愣是被对方嘴里,拽着他走到山上的他娘,这件事情给整迷糊了,都顾不上他是我娘的野儿子这件事了。
他看他娘瘦削的肩膀,细瘦的腰身。
然后又看虽是同龄人,但是看起来很健康,比我要高半颗头的晏成青。
“你以为我很好骗吗。我都五岁了!”
对方登时一把掀开衣袖,露出手腕上的红色手指印。
他信了,原来娘不是吹牛啊。
不过不吹牛也不能找野儿子啊。儿子弱了点怎么了,养养说不定就长壮了。
但是他很快查觉出不对劲的地方,他娘怎么可能认错人呢,关键是他和对方一点也不像啊。
娘似乎失忆或者认不清人了。
他和发愣的娘大眼蹬小眼,三人无奈地坐下了,只能等爹回来再想办法了。
他俩趴在木桌上,四条小短腿在风里晃。
好吧,是他把脸枕在手上趴在桌子上,野儿子坐的端正。
他们眼神对上,沈声瞪一眼,又把凳子搬远一点。
娘又想起来了,她终于又认出我了。
她很是报歉地将晏成青送下山,他强烈要求要一起去。
他柔弱的身体和心灵已经遭受不住娘再牵个野儿子回来的刺激了。
最后喜提娘的锁房大礼包。
“乖,娘和爹下次中秋节带你去山下看看。”
“啪,娘,”我话还没说完呢。
好吧,他又趴在桌子上,无聊的翻家里随处可见的书。
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再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床上了。
嘿嘿,他绝对果然有瞬移的能力。
日子一天天过去,娘也没再失忆过了。他和爹很是害怕了一阵,一致觉得得带娘再去看看。
娘倒是无所谓,但是娘说等中秋节过后再去。要是有什么大病,不连节都没心情过了。
他和爹都去捂她的嘴。
天上的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的神仙啊,我娘就是这样的人啊,能不能就当我娘没说过这样的话。
好了,真是让孩子担心啊。
其实那次第二天,爹就强硬的带娘下山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期待他们快点下山。
晚上回来,爹说娘没什么事。我们终于松了口气。
于是他又开始期待起中秋节了。
哈哈,到时候要穿娘新制的衣袍还是那件,或者……
想着盼着念着,中秋节终于到了。
我们起的很早,最后我穿了那件黑色绣着祥云暗纹的衣袍。
谁能拒绝一家人穿亲子装呢,反正五岁的声声拒绝不了。
他第一次下山,山下的人好多啊。
他四处张望。
娘捏紧他的手,“声声,跟紧娘和爹啊。”
爹更是用一根绳子拴着我和他的手腕。
好吧,即使这样也没打消他对山下的一切感到好奇的心情。
多新奇啊,世界上可以有这么多人,这窄窄的街道可以容纳这么多人,他感觉两边的墙都快挤烂了。
爹把我驾在脖子上,牢牢牵着娘的手。
最后街上的人太多,我们绕到人少的巷道走。
突然一个黑影很快地窜过去,他眨眼睛,今天看了那么多人,眼睛看花了?
但是鼻端的血腥味很浓,他不禁捂住鼻子。
他嗅觉很灵敏,刚才那一瞬就像有人把他塞进了一个装满血的坛子。
他有点奇怪的望向味道传来的方向。
爹和娘显然也发现不对,他们开始带着他往城外赶。
一点火星发展,直到达到无人忽视的地步,大火,尖叫声,人们开始逃窜,天空中也偶尔飘来一点灰烬。
但是他在爹的肩上往上看,看见清澈的蔚蓝的天空,清晰的太阳。
不可直视的太阳,刺眼,他偏开头。
明明是很危险的境遇,但和爹娘在一起他没有感到那么害怕,可能还是因为那时是个小孩子吧。
甚至开始想,到底是谁流了那么多血呢,为什么在中秋节这天出现这样的事呢。
算了,他还是个小孩呢,还是想想一会吃什么。
直到血液溅上他的脸,温热的、铁锈味的血,属于我父母的血。
已经顾不上摔在地上的疼痛,他眼看着一把反射出寒芒的大刀占据全部视野。
娘纤细的手腕反手捏着短剑,先划断了他和爹之间的绳子。
娘打翻了那些人。
爹护着他在远处看着,娘真酷。
“薇薇,你真厉害。打他。哇”
原来娘说的是真的,真厉害。他兴奋的几乎要跳起来。
“好了,走了。”娘和爹对眼神,分头走了。
我坐在爹的怀里,爹移动的飞快,周围的建筑,花草被抛在身后。
他脑海里还回荡着刚才的一幕幕,他不禁用手笔画着娘握剑的姿势。
他娘,谢薇抹了把脸上的口子,在白嫩的脸上留下一片血痕。
她往和夫君约好的地方赶去。
“啪”她用指甲紧紧掐着小腿,那道伤痕传来的痛觉淡了一点。
她狠狠的瞪那绊了她的墙。
突然往后一倒,疲倦的身体碰到地面痉挛了一瞬才躺平。
过度劳累后的休息,就像在沙漠里找到一汪泉水,冰川上高高一滴水穿越大片土地,汇入小的窄的、弯的河道,带着雪山的祝福,和粼粼波光,从纯净的雪山之巅开始终于汇入大海,死在这一刻,也愿意啊。
木头的屋檐,弯弯防火墙,地面传来的凉意,泥土不臭也不香,却让人踏实的味道。
她头下垫胳膊,又四肢伸展,整个人呈舒服的大字。
摆手赶,朝脸上扑的小虫,她看见细细弯弯月,一小颗亮星。
不知道哪家教育小孩的声音穿过房屋,被那些墙削弱,传到她耳里,有种做梦似的模糊、不真实感。
再跑远点,
算了,累了,
就这了,死了也无所谓了
她打哈欠,看着暗下的房屋,她说句晚安给渐渐安静下来的附近。
“春娘,我家丢了件麻衣,我昨天下午洗的晾了。今早上我家那口子要出去,我寻思天热,衣服肯定干了。结果去了一看没了。不知道给哪个坏心眼的拿走了。”
那婆娘和对面同时搭起窗的女人对视笑了一下,就开始扯话。
是吗,那女子手上忙着,和那婆娘聊几句。
坏心眼早上爬起来。看了眼地上沾上的血,感觉身体有点虚。
得,能怎么办,收拾呗。
他挑了件看起来旧,但洗的很干净的麻衣,沾点水,干起擦地的活。
然后买了件新衣服,塞在那户人家的窗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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