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屏山，闲月阁。
红纱暖帐，烛火微动，不知名的香气随着淡淡的香烟盘旋空中，祥和之下暗暗藏匿着一股蓄势待发的杀意。
顾清珩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身体越来越重，似是落入无尽深渊，他发不出声睁不开眼，终于在背上贴到实处时倏地醒来。
眼前竖着一把匕首，近在咫尺好像就要扎进他额头一般，却始终悬在空中没有落下。
匕首的主人直起身子，周身瞬间亮堂起来，原本被这银白的刀尖吓得紧绷起身子的顾清珩松了口气。
“你在做什么？”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与认知全部涌入脑海，顾清珩没由来的心痛了一瞬，少年眼中的恨意灼烧着他的心口，他却也怪不得。
“师尊睡了一日有余，弟子有些担心。”萧疏寻将头发甩至身后，不动声色的藏起匕首，眨眼的功夫面上换作一副乖巧模样，“师尊可是觉得有什么不适？”
顾清珩稳了稳神色，新魔即将临世，三界人人自危，拯救苍生的命运便落在他与无妄仙尊二人身上。虽不知自己为何会落入这画卷中，但眼前人便是画卷中最终弑师成魔，毁天灭地的魔神。新魔预言已经出示三百年却毫无动静，如今自己却误入画卷又在这遇到所谓的魔神，难说二者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顾清珩不敢放松。
“下去修炼吧。”顾清珩顺势起身，转眸望向桌上的铜镜，镜中之人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做下的那些荒唐事，任谁都觉得过分。
若非这些人欺人太甚，萧疏寻也不会走上弑师成魔的路，最终落得一个万鬼灼心惨死雨夜的结果，若是他知道自己结局如此，当年大雪纷飞时，还会跟着他的师尊时予来到仙门吗？
顾清珩又叫住萧疏寻。
“师尊，还有何事？”萧疏寻眼中满是疏离与警惕，甚至还有一丝惧怕。
顾清珩靠着脑中的记忆从桌案上拿过一个银瓶递给萧疏寻。
“这是灵草炼制的金疮膏，你的伤，几日便好。”
时予对萧疏寻不好，门中其他弟子自然也是看时予脸色的，许是为了讨好时予，也许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些优越感，变着法的欺负萧疏寻。次次试探见时予都不曾出声阻拦，便愈发过分大胆起来，就是时予自己对顾清珩也是动辄打骂，新伤旧伤加在一起，萧疏寻的背上竟没几处好肉。
萧疏寻不敢接，也不愿接，只怕那药里加了别的东西，他不信这人会有这么好心。
顾清珩的手悬在空中，见萧疏寻没有要接的意思，似是明白了他心中所想，打开药瓶指尖轻挑一块药膏在自己手背揉开。
“药没问题。”顿了顿又说：“以后，若是再有人欺负你，就还回去。”
“还手，他们只会打得更凶。”萧疏寻捏着手中的瓶子沉声说道，抬眸看向顾清珩，听不出话语里的情绪：“还不如任他们打骂。骂够了打累了，自然就停了，也能少受些苦。”
萧疏寻心里清楚师尊是不会心疼他的，但他还是这么说了。这话若是从程泽口中说出，师尊怕是要将清屏山翻个底也要严惩作恶的人。
但眼前人的眸子里却偏偏生出了让他陌生的神色。
是歉意，是心疼，是怜悯。
萧疏寻无父无母，自打他有记忆起就一直在流浪，有时跟着流民乱走，有时蹭上送镖的车队换个落脚地，桥洞下，破庙里，都有他生过的火堆。
但那年的冬真冷啊，他感觉自己真的快撑不过那个冬天了，大雪落在他身上，贴在他睫毛上，他也无力拂开，只是静静的躺着等待死亡，那时，他也不过十二岁而已。
可眼前忽然被一道阴影笼罩，雪只在他头上停了，身上多了件黑色的斗篷，很是暖和，面前温润的少年朝他伸出手，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然而就是那样一个当时在萧疏寻眼里浑身都带着光的人，萧疏寻后来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这人前后态度转变的那么快。
———
太阳终于从山峦后挣扎出来，它拨开浓雾，肆意地将自己的辉光撒向天空。被晨曦沐浴后的清屏山很是灵气，一日之计在于晨，殿前不乏修习剑术的修士，四下里瞧了几圈却不见萧疏寻。
顾清珩也没问，只是默着声自己去找，一旁的程泽见师尊心事重重，收起佩剑上前：“师尊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顾清珩正思索着，按照时间线来讲萧疏寻现在应该已经在练那什么摄魂咒了，而且练的炉火纯青，他得想想办法不能由着萧疏寻练下去，思绪却被程泽打乱。
这人是六皇子，皇上子嗣虽多，皇子却少，因此对程泽很是器重，这才送到清屏山修习，俨然是把他当太子教，因而清屏山上下，尤其是时予，对程泽很是关照。
“无事，继续练剑。”顾清珩转身便走，虽然在他仅存的记忆中看不出程泽有什么问题，但顾清珩下意识不是很喜欢这个人，那双眼睛，太精明。
一直到午饭都不见萧疏寻出现，顾清珩终于耐不住出口询问。
“厨房呢，放心，不会让他上桌来倒师尊和太子殿下的胃口的。”说话的是许途远，同样也是来自京城的纨绔，说完这话还不忘邀功似的笑笑，颇有狗腿之态。
程泽倒是面色不改，但这一声太子殿下可是叫到他心窝去了。
“叫他过来吃饭。”顾清珩放下碗筷吩咐着，面色冷淡。
程泽闻言一愣，不等他开口，许途远便看热闹似的站起身往后厨走去，似乎是料定了叫萧疏寻来是找乐子的。
萧疏寻此时正坐在角落捧着碗，吃食还不如闲月阁的仙侍，仙侍至少还有菜有肉，而萧疏寻碗中却只有半碗白饭泡着汤水。
“你就吃这个？”许途远一脸嫌弃地皱着眉，衣袖在鼻子前一挥，随即抬脚踢了踢萧疏寻的腿“师尊叫你。”
话落在萧疏寻身上像棍子一样，这是又想到什么玩弄自己的新法子了？捏着碗的指尖微微发白，却也不能不去，他还没到能够对抗的时候。
二人一前一后回来，许途远自己入了座，萧疏寻站在一旁，神色不清，他知道这餐桌是没有自己的位置的。
“坐下吃饭。”顾清珩亲自盛了一碗干净的白饭放到桌上，指了指身侧的位置，示意萧疏寻坐下。
这下别说是其他人了，萧疏寻自己都不敢相信地看向顾清珩。
“怎么，要我喂你？”顾清珩嘴上不饶人，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是又往那碗饭里夹了些肉菜。萧疏寻琢磨一瞬，犹豫了一下坐在旁边端起那碗白饭吃着。
桌上的人面面相觑，同萧疏寻一样，不知道这师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以后吃饭别让人再去叫你。”顾清珩话说得随意，但桌上氛围微妙，没人敢说什么，却都各自转着脑子。
萧疏寻也是听得懂话的，但终是没问出口，坐回桌上大快朵颐，反正逆来顺受，甭管他想干什么，受着便是。
顾清珩看似不在意，实则那心思跟眼珠子整个都贴在萧疏寻身上，人都散去各自练功，萧疏寻却闪了个身往后山走，顾清珩悄悄摸摸地跟了上去。
萧疏寻是早已察觉身后有人，不屑地笑笑，找了处平坦的地方盘腿坐下，看了一眼顾清珩的藏身之处，假装冥想实则暗暗蓄着力满是警惕。
顾清珩观察着萧疏寻的动作，偷偷摸摸的样子哪像个仙尊，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那人有什么反应，好像真的就是在普通的练功打坐而已。
“想多了？”顾清珩转过身靠在石头上，思索着莫不是被发现了，所以他才这么老实？等侧身再去看时萧疏寻却不见了，刚回头那人却忽的闪身到自己身后。
要直起的身子被人结结实实的一撞，顾清珩重心偏移靠在石头上，指尖沾了些石上的青苔，滑腻又温凉。
萧疏寻故意微微俯下身子拉近了距离，细细观察着顾清珩的表情，似是要在那上面找到些什么：“师尊，看什么呢？”
顾清珩自知理亏，慌乱一瞬，四下看了看随手捡起一块石头。
“为师听说这后山有些能帮助修炼的灵石，前来找找。”
“是吗？”萧疏寻直起身子却是笑了，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怪：“那师尊，怎么两手空空呢？”
“我这不是正在找吗？”顾清珩推开萧疏寻站到一旁，“顺便，来检查检查你有没有好好练功。”
“师尊近日好像很是关心我啊？”萧疏寻跨了一步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清珩。
顾清珩故作镇定：“你是我徒弟，我当然关心了。”
萧疏寻没说话，这下顾清珩也沉默了，他自己也意识到关心这话听在萧疏寻耳朵里就跟笑话一般。
这沉默持续了许久，顾清珩只觉得气氛很是压抑，眼看话不投机半句多，顾清珩装模作样在地上找灵石，实际这步却是往山洞外挪去。
萧疏寻看着顾清珩的背影，眸色一冷，忍着想一剑刺过去的冲动，转身要回原位，后方林中忽然窜出一股黑气直冲二人。
顾清珩听着动静反应很快，转身拉住萧疏寻往自己身后一扯，抬手发力化开那股黑气，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眼前青光一闪，黑气瞬间消散，顾清珩转身看向萧疏寻：“你没事吧？”
萧疏寻沉默着摇摇头，顾清珩动作太快，快得他都没反应过来，还以为顾清珩的目标是自己，等定了神才发现，这人原来是在保护他。
“是浊气，真奇怪，清屏山是灵山，这后山之中怎么会有浊气？”
顾清珩心里想着，后山常年无人，怕不是什么东西借着阴气成了气候？还是说，这浊气根本就是萧疏寻引来助自己修炼的？！
萧疏寻同样也是满心疑问，只不过他却并不关心那浊气从何而来，他更为好奇的是顾清珩为何那么做，下意识的动作是骗不了人的，放在之前他应该是把自己推出去才对。
觉得自己可怜吗？
还是说，顾清珩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为绝后患前来示好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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