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颖刚从火车上下来，迎面就被茂城的大风灌了一口沙子。
她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印着广告的一次性口罩带上，这还是她上车前发小广告的硬塞给她的。
茂城的风大到让李颖不是很适应，她压低了帽檐跟着人群往出站口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来之前对这里唯一的了解就是今天天气不错，晴朗。
几乎整个车厢的人都是在这一站下车，浩浩荡荡的人群被出站通道挤成长长的一条。
门口站满了等着拉客的司机，这些人用的都是方言，十几个人一起讲话，缠在一起后李颖一句也听不懂。
李颖从被围得密不透风的人墙中挤出去，刚一露头，一个带着玫红色头巾的大姐举着手上的牌子问她：“高桥镇去不去？”
“多少钱？”身后的人挤得她站不稳，李颖边继续往人少的地方走边问。
大姐见李颖搭话，一只手拉着她，另一只手举着牌子格挡边上的人：“25”。
“有点贵。”李颖抽回自己的胳膊。
“可以讲价哈，22。”大约是把李颖抽回胳膊的动作当成拒绝，大姐忙说。
“15。”李颖装作和大姐拉扯讲价，一边注意着身后的人群。
她从明城站上车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感觉，在车上睡了一小会儿后就感觉总有打量的视线停在她身上。
说是有感觉其实很微弱，经常在她集中注意力分辨的时候那种视线又完全消失，李颖怀疑是自己太累产生错觉了。
原本火车站来来往往的人就多，李颖也分不清究竟是有人冲自己来的，还是冲她这个落单的外地乘客来的。
“15那哪成啊，这都是十年前的价格了，现在15根本挣不出来油钱。”大姐摇头，她的头发从松垮包着的头巾底下掉下来，她着急整理自己的发型，随手将揽客的牌牌塞给李颖拿着。
“不成就算了。”李颖很擅长模仿别人的口音。这个技能为李颖在外面行走时提供了很多方便。
“15就15。”大姐说道，“你早说是本地人啊。”
李颖要给钱，大姐说等发车后统一收钱，李颖只好作罢。
“妹子你先上车等一会儿，再有个十分钟咱就发车。”
大姐将李颖带到旁边一辆掉漆严重的老式公共车上，一个小孩从打开的窗户探出大半个身子，见李颖走近朝她招招手。
李颖突然想起来她很小时候的一件事：
她记忆中也有一次跟妈妈坐上了这样一辆有些破旧的公共汽车。
那天李颖妈妈带着李颖像往常一样出门，她们没有选择让司机开车送，也没有选择打车，而是很随意地走在街上。
李颖一开始以为妈妈要带她去买东西，走在路上时她很雀跃地一直在讲一会儿想买的东西，直到一辆从汽车站出发的车正好经过她们身边，李颖妈妈就这样带着李颖上了车。
李颖对这辆车不满意极了，上面的人非常满，而且不等她们两个坐好，车就开起来了，这让李颖差点摔进别人的行李堆里。
不满意的地方还不止一处，刚坐下她就发现了这辆车的座位不柔软，车上的座位破烂露出棉花，座位和窗户的缝隙中还塞着垃圾。
最重要的是：车上人太多了，聊天的声音很大，这让李颖非常不自在。
“小颖啊，你今天开心吗？”
李颖抬起头，那天天气很好，妈妈以往苍白的面孔都带着充满生命力的红晕，李颖第一次发现她的鼻梁两侧有小小的雀斑，长长的睫毛是非常浅的金色，这些细节在白炽灯的房间中李颖从来没发现过。
李颖突然想到她妈妈的名字——李沐晴，或许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她就是需要生活在阳光下。
只是日复一日的输液治疗，很少能让她长时间待在户外。
“开心。”李颖回答，她强迫自己忘记这辆车上让她难以忍受的毛病，“妈妈我能做靠窗的位子吗？我想看看外面。”
“可以，但一会儿车开起来，你要注意身体绝对不能伸出窗外，要不然太危险了。”李沐晴打开膝盖上的安全带，她想将李颖抱起来，但孩子已经长大了，变得很重。
好不容易成功后，李沐晴发出疲惫的咳嗽声。
李颖很担心，但她知道自己的担心会让李沐晴愧疚。
李颖将头伸出去，李沐晴在一旁提醒：“外面会有人。”
李颖发现坐这种车也挺好的，因为这辆车比家里的高很多，她将更多的身体往外探出去，李沐晴紧张地在后面拽住她的上衣。
李颖听到妈妈在她身后小声地说：“妈妈今天也开心。”
那天的旅行非常短暂，她们上车没有半个小时就下车了，下车后李沐晴带李颖打车去了两人经常去的商场，买了李颖想买的东西，回家以后又恢复了跟往常没有区别的生活。
“身体伸出车窗太危险了，当心掉下来。”李颖对探出窗外的小孩说。
“没事，我妈能拽住我。”小孩指着自己身后，李颖看见那坐着一个倚在靠背上打盹的女人。
李颖走上车，看见车厢里坐着八个乘客，除了这个小孩活泼，剩下的都在睡觉。
车后面三排都没坐人，李颖找了个位置坐下，将边上的窗户开到最大。
风一下子涌了进来。
“你去哪啊？”那个小孩跪在椅子上，扶着椅子背问后面的李颖。
车上的窗帘像是塑料网一样的东西，在风中被吹到打在玻璃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仅有的几个扣子勉强让它保持没有掉下来。
“回家。”李颖在窗帘的哒哒声中回答小孩。
售票员大姐非常准时，差不多十分钟，李颖就看到醒目的玫红色头巾从人群中走出来，就走过来的这几十米，她还在不停询问周围的人。
“来，没买票的买一下票哈，都系好安全带。”
大姐话音刚落，车的折叠门响着不堪重负的声音关了上，车身先是抖动了好一会儿，接着慢慢往前开去。
李颖拿出钱包，大姐递过来一张车票，上面的价格和目的地还是手写的，李颖顺手将它夹在钱包中。
这钱包是初中毕业的时候李沐晴送她的礼物，是李沐晴手工制作的，皮革特意做成了李颖喜欢的浅绿色，上面压印着一簇不知名的花。
李沐晴的身体状况后来急转直下，体力差到几乎只能躺在床上，没办法制作这样费眼睛的东西，李颖用起来非常爱惜。
“系一下安全带哈。”大姐看李颖一直盯着钱包出神，转身回座位前又叮嘱。
李颖看看这两个座位上光秃秃连卡扣都没有的带子，将其中一根随意搭在腿上，又给坐在隔壁座的背包也搭上一根。
前面的小屏幕随着车开动开始播放动画片，大人们都在睡觉，小孩对电视也没什么兴趣，一会儿戳戳她妈妈，一会儿对后面的李颖笑。
从火车站那里离开的时候两边商业楼看起来还是挺繁华的，从高架上下来路边就出现了很多田野，这个季节里面不知道种了什么，看起来有些光秃秃的。
后面的车很少，这让李颖些微放下心来。
她有点怀疑自己最近真的太累了。
灵师组织的人手很少，案子却越来越多，有经验的灵师进入了常年在外忙碌的状态，李颖这个外援也不得不一件接一件地做任务。
因为不想和其他灵师产生太多牵连，她选择的都是一个人能完成的。
这样单独行动的任务，一般就是调查或者危险系数非常小的，以致于这种任务都非常分散，天南海北哪里都有可能，像茂城这样特别偏远的也有可能。
不仅如此，这种散碎的任务有效信息很少，需要灵师临时收集，比如这次这个：
一个人睡觉的时候经常梦到去世的老母亲给他烧纸钱。
一开始他以为是老母亲在另一个世界缺钱缺物了，天一亮他就跑到殡葬用品店买了一大堆纸钱元宝和车房奴仆烧给了老母亲。
没想到三天后他又梦到了，还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这人害怕极了，到处求人找大师来看，大师给做了一场法事。
结果越努力越有反效果，法事结束后没多久，情况变成了这人每天都能梦到老母亲坐在旧房子的轮椅上一边折元宝一边烧给他。
这人在梦中过于生气，一怒之下醒了过来，醒来后发现自己床铺周边真的全是烧过的纸灰，没烧透的金色锡纸碎片也清晰可见。
他被吓破了胆，疯疯癫癫跑到街上。
一个知情者认识沈白，将这件事告诉了沈白，沈白决定去查。
但这男人是十几年前来这边的，做生意赚钱后定居下来，再往前的事跟他相熟的人也不知道，只知道他老家是茂城的。
李颖拿到这个案子后跟沈白商量，两人都认为是个基础的执念太深诞生灵异的事件，所以李颖独自过来了。
她一开始的打算是这里离源城很远，她可以做完任务后在附近住一段时间当做休假，这么远的距离组织那边有急事也不会第一时间选择她，正好合了她想逐渐在组织中淡出的愿望。
车外一成不变的景象看多了李颖也有些想睡，但在陌生的地方她必须保持清醒，于是打开地图搜了一下高桥镇的位置，导航显示一个小时多点就能到。
公路两边越来越荒凉，好在一直是根据导航显示的路径在走。
等车开出去大概四十分钟的时候，车上陆续就有人下车了，可能乘客比较少，买票的时候司机已经记住都在哪下车，一直没有人讲话。
李颖决定随便找个位置就下车，正想着呢，车子猛地颠簸了一下，飘飘荡荡的窗帘一下子甩在她的脸颊上，没系好安全带的书包被甩到座位下面。
李颖以为是地面破损的大坑或者有减速带，但她从窗外看去，地面非常平坦。
她抬头，司机、售票员和剩下的乘客都很安静，连那个一直很活泼的小孩子都没有反应，好像她们都没有被影响到一样。
小孩见李颖到处看，从两个椅子背后面露出眼睛问：“你在找什么？”
李颖悄悄丢出去一个探寻的法术，没发现任何异样：“没找什么，看看什么时候到。”
小孩真的很喜欢李颖，又追着问：“你去哪啊？”
“去白沙河。”李颖按照刚才从地图上看到的地名，随口说了一个。
“我们也去白沙河，顺路哎。”小孩看起来很高兴，她拍拍自己身边那个睡觉的女人，“妈，她跟我们顺路。”
她只好跟那个小孩和她妈妈在同一站下车。
小孩招呼李颖和她们并肩走：“你也是这里的人啊？”
“是啊。”李颖回答。
旁边领着小孩的女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很警惕地盯着跟小孩讲话的李颖。
李颖想想自己口罩帽子加背包的打扮，觉得自己再和她们一起走下去，女人真能把自己当成坏人，只好停下来拉开距离。
那边小孩正奇怪李颖为什么不走了，还退回来拉住李颖的手。
李颖轻轻把手抽出来，转而对女人问：“姐姐，要是我打算回火车站，我在咱刚才下车的地方能等到车吗？”
“能啊。”小孩比女人回答的快。
“那多长时间一趟啊。”李颖问。
“半小时。”女人还是认定她是可疑的，丢下三个字连忙拉着小孩走了，她的右腿好像受过伤，走起来人一晃一晃的，小孩动作很跳脱，但按照女人的慢速度走在她边上。
小孩临走的时候还很活泼地朝李颖挥手：“姐姐来找我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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