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站里，离发车还要一个小时。
林莉站起，挥了挥手道：“芝芝！这！”
叶流和于溯齐齐回头，林莉对于溯笑道：“给你的惊喜。”
对于溯来说是惊喜，对叶流就不是了，他还没准备好怎么面对秦芝，他僵硬地鞠了一躬，“干妈好。”
秦芝摸了摸他的头发道：“流儿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可爱。”
叶流抿了抿唇，尴尬和内疚包裹着他，让他无处可遁。
他躲避秦芝的目光，“小音子，时间还多，你先做几道题呗。”
叶音子躲在于溯后面，嘟囔：“不，我是出来玩的。”
叶流拿出笔和卷子：“快点。”
叶音子愤愤接了笔，在卷子上乱涂乱画，十几秒后，题目已经看不清了。
——叶流选择投降。
林莉看到了，劝说：“音子，不可以这样，车还没来，写点练习也是好的。”
叶音子听到这话，皱起了脸，眼泪将掉不掉的样子，“我是出来玩的，我才不要写作业！”
叶流：“不写就算了。”
林莉：“不行，好的学习以后才有好的生活。”
叶流说：“以后我养她。”
“呸！你想得挺美。”林莉冷笑：“你以后有老婆有孩子，哪有空管你妹妹，到时候可别委屈了我们音子。”
叶流不懂：“她委屈什么？”
林莉：“看别人脸色生活当然委屈了。”
叶流急道：“我哪会这样？！”
林莉：“你不会，你的家庭会。”
叶流斩钉截铁：“他不会！”
林莉敏锐：“谁？”
“呃……”
靠，大坑！叶流哀怨，不说话了。
“小兔崽子你有女朋友了？你高中毕业了么？！”林莉抬手就揍。
叶流：“我没有！”
林莉质问：“那你说的她是谁？”
“我……”叶流看了看周围，三个人的目光齐刷刷都在他身上，他羞得低下头道：“我只是有喜欢的人，又没在一起，他也不喜欢我。”
林莉不信：“没在一起你把人家纳入你的家庭？”
叶流斟酌：“不，可以，么？我这辈子就认定他了。”
叶流说得很真挚，但听到的人反应似乎都不太妙。
秦芝在旁笑：“小溯，你呢？有喜欢的人？”
于溯：“当然了。”
秦芝惊喜道：“谁？是不是佳运？”
于溯掐紧手心，快步跑开，“我去买瓶水。”
“包里有水。”林莉没拉住，忽然看到了某个人，奇怪：“那个不是顾远年？”
秦芝忙躲，“别让他看见我。”
“哎？”林莉跟上去，“叶流，看着妹妹。”
“哦。”叶流松了松脖子扭头，发现叶音子在紧盯着他，——这种眼神，非常不妙。
“怎，么，了？”
“小溯哥哥有女朋友了！”叶音子静静说完，哇地一下大哭起来。
候车间的人被吸引过来，叶流站在两步外，接收着不断增加的视线和声音，本该没落的恐慌和心悸又悄然升起。
“别哭了，我让你别哭了！”他使劲捂住叶音子的嘴巴。
叶音子的声音变成呜呜声，瞪大眼睛，泪水挂落在他手背上。
“喂！你是这小女孩什么人？”
叶流：“我是他哥！”
“我怎么觉得你像人贩子呢，小女孩都哭成这样子了，松手！”
“她呼不上气了，松开！”
人群推打，叫骂，撕扯。争闹声掩盖了解释的声音，叶流拽叶音子拽得太紧了，林莉慌乱地把叶音子往外扯，“叶流！松手！你要把你妹妹捂死吗？！”
意志力抵不过蛮力，叶流的手指被掰开。
他的眼前瞬间黑了一片又一片，重重叠叠的屏障，隔着光亮，将他挤压，淹没。
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生活回不了正轨，心理的创伤将过去一遍遍重复，他受不住。
他发觉他的手心除了眼泪还有汗水，黏黏腻腻地将他永远黏在原地。
他颤抖着蹲在地上，忽然陷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于溯抚着他的背，唤：“流儿，没事了。”
那一刻，他如同置身于回不去的从前，那时的他多自在多无忧无虑啊，怎么会落到如今如此的脆弱不堪？
难过的是，从前的自己变了，从前的人却回来了。叶流的泪水夺眶而出，打湿了整张脸，“是你啊，你回来了，你凭什么一声不响就走了？”
“他妈的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四年啊…”
“于溯，别再丢下我了，求你，求求你……”在人群埋怨嘈杂外散的声音中，叶流的声音那么轻，那么轻。
却像一块又薄又清的玻璃穿透心里。在中心处啪嗒碎了，每一小块都在心脏扎出了血口，一滴一滴往外流。
……
显示屏的数字更换了一批，叶流坐在椅子上，喝了半瓶水，默不作声。
叶音子吸着鼻子说：“哥哥。”
叶流低头，“我不想去了。”
“不行，票都买了。”林莉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这次是意外，别想那么多了。”
叶流丧气，好难受啊，根本控制不住。
很快开始检票了，车票是分散的，他们只能分开，去各自的车厢。
叶流坐在最外面的位置，此刻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t恤的领口被牵扯着向下，露出一小截白白的后颈。
于溯一动不动地盯了好一会儿，发现那若隐若现有一颗小小的痣。
最适合……戴个项圈了。
“呵。”他转身想走，抬眼却怔在原地，“……妈？”
秦芝手里拿着牛肉干，惶然笑了笑：“怕你们无聊，想拿点零食来给你们吃的。”
“哦，他睡着了，别叫醒他了。”于溯低头，面对母亲的目光实在有些不知所措，他根本做不到坦然。
秦芝走近，柔声道：“要跟妈妈聊聊么？”
于溯摇头，扯了个笑又忍不住红了眼，“很糟糕吧。”
“儿子，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秦芝拉他走，“我去升个商务座，你必须跟我聊。”
“……”
叶流迷糊中似乎听到了秦芝的声音，那遥远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流儿真乖，干妈可喜欢你了，你要经常来家里玩哦。”
“嘿~”他骄傲地眨了眨眼睛，答应：“好！”
下一秒，眼前的人便倒下了，苍白的脸上带着哭嚎，“医生！救救我的孩子！”
他怔滞在原地，身上像有千斤重，一动也不能动。
医院里，秦芝无声的眼泪落在脸上，一字一顿说：“我不要见你。”
他被人推搡着，一步一步往后退。
随之而来的，那悲伤的面孔换了一副更厌恶的神情，“同性恋？”
于溯收拾行李，离开了他的家，收拾课本，离开了学校，拖着行李箱，顾自往城市的尽头走，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再也见不到彼此了，过往的感情随着时间淡化消失，连模样都记不清了。
那当初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给他渺茫的希望？
大腿被掐出一个指印，人不知不觉就醒了，叶流恍然回到现实中，深吸一口气，离开了座位。
林莉正津津有味地看剧，抬眼发现叶流来了，展现为数不多的母亲关怀，“还没缓过来，去睡一觉就好了。”
“睡过了。”叶流看见叶音子在吃牛肉干，伸手，“见者有份。”
叶音子把一整包都捧出，“哥，你吃，超好吃的。”
叶流接过尝了一块，“是不错。”
林莉奇怪：“你干妈不是带了一包去找你们了？”
“是么？”叶流回想，怪不得他在梦中听见了秦芝的声音呢，“可能看我睡着了就没叫我。”
林莉：“那也该回来了，我和她是同一个车厢的。”
“大概在于溯那吧。”叶流接过叶音子递的水，装作不经意问：“妈，你订酒店了么？”
林莉说：“订了，两间大床，你们男生住一间。”
叶流：“你这么放心我跟于溯睡一起？”
林莉看了他一眼，“怎么？”
叶流：“要不你还是给我换个单人床吧，我怕你误会我。”
“哼，清者自清。”林莉顿了一秒，微笑，“什么意思？你俩吵架了？”
叶流迟疑：“嗯。”
林莉摆摆手，“那你就打地铺去，真不嫌麻烦。”
“……”
动车平稳地到站，他们汇合。
于溯似乎心情不好，一路上都很少说话，即使平常话也不多，但叶流还是察觉出来了，毕竟他们之前都是一起走的，现在这家伙却一个人走在后面。
他倒退脚步，敏感地觉得是因为车站上的事，害怕么？厌恶么？可是上车时还好好的啊？反射弧这么长么？
“喂。”叶流勾住他的肩，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恐吓道：“你这样会被拐跑的。”
于溯怔了半秒，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哦。”
叶流皱眉：“你怎么了？晕车？”
于溯不说话，快走了几步，他要逼自己走出来，就不能和叶流靠这么近了。
叶流愣了愣，这种逃离像根针一样刺痛他，他不能接受。
来到酒店时，于溯对秦芝说，想换个单人床。
秦芝顺从他，来到前台办理，叶流盯着大理石的台面，一下一下敲着食指说：“你怕我犯病，把你掐死么？”
于溯半怔：“你一定要这样想么？”
叶流：“你就是这样做了。”
于溯：“这样做一定是这样想？你把我当什么人？”
叶流现在就像只刺猬，因为无意的中伤竖起了满满的刺，他怒瞪着扯住于溯的衣服，反问：“哦？不是不想靠近我？那你给我一个申请单人床的理由。”
“……”
于溯盯着这发红的眼睛，看到的不是满满的怒气，而是那一碰即碎的脆弱，像没人要的小狗一样可怜。
这让他怎么忍心往下一步走？他不禁想问，我做错了么？不过刚迈出保持距离的第一步，就错了么？
秦芝愣了愣，想上前拉开他们两个，却被林莉制止，“嘘。”
“你乐意就好了。”于溯心软，始终不愿意伤害叶流，他对秦芝说：“妈，我不换了。”
话音刚落，林莉便晃了晃手机笑道：“大床房刚退，你俩挤一张单人床吧。”
“！！！”
不行！绝对不行！那多为难啊!
叶流和于溯齐齐撒手，扑在前台的柜子上，“换！必须换！”
“…………”
林莉和秦芝垂头，扶额，“你们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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