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周而复始，人类永不厌倦。
春赏牡丹夏看莲，秋迎菊花冬闻梅，时间变迁，时代悄无声息在更替。
智能生活是在这两年侵入的。
远在一线城市的杭臣率先感知到，起源于那天以前当过两年同桌的小学同学来看他。
是北京土著，名副其实的富二代，一进门就给了他一个大拥抱，开朗地问道：“哥们儿，没事了吧？”
杭臣说没事。
富二代给了他一拳，“你他丫的，去你外婆家后说话口音都变南方了。”
杭臣笑起来。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聊天，富二代转着手机说：“玩ins不，玩的话加一个好友。”
杭臣知道这个社交软件，是国外的，但他连微博都不玩。
拒绝后，富二代说：“ 那企鹅号总有吧，加一个。”
杭臣说：“行。”
他报了一串数字，富二代点开苹果手机说：“加你了，你同意一下。”
杭臣知道这两年手机越做越高级，登个企鹅号什么的不在话下，但像这个界面和大屏幕的手机很少见。
他问了后，富二代惊讶地笑出来，“不会吧，你不知道？不过不知道也正常，这是六月份新出来的，我爸托人在美国给我搞的。哥们儿，我他丫的把话放这里，这玩意会火。”
他递给杭臣，抬了抬下巴，意思是你玩会儿看看。
杭臣捧着滑动了几下，很快上手，在看见发送图片如此便捷后他有些心动。
在发现还能流畅视频后更心动了。
他问：“什么时候在中国上市？”
富二代说：“不知道，等吧。”
在栀花镇安然度日的白妤还未察觉到电子产品即将袭来的浪潮。
只觉得夏天好像越来越热了。
本地电视台的午间新闻，主持人去广场中央实测温度，地面温度快超五十度。
隔着镜头都看能到波浪状的热量在浮动。
她躲在空调房里一步都不肯踏出。
台风那阵子，闷热的天才凉快下来。
她像冬眠苏醒的熊，站在门口对着深蓝傍晚伸了个大懒腰。
江雪梅在后门口剥毛豆米，是隔壁婶婶给的，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连根带泥，饱满的毛豆节挂得满满当当。
白妤拖着散漫的脚步走过去找她。
她发现妈妈在变相的自娱自乐。
不久前江雪梅买了个二手手机，让镇上手机店的人给下载了百首歌曲，从此，做饭洗衣摘菜她都会掏出手机放歌听。
她又在听那首《青春圆舞曲》。
雄浑的男声陪着缥缈轻盈的女声，有力吟唱：
太阳下山明天依旧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天还是一样开。
美丽小鸟无影踪。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别的那样哟，别的那样哟。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江雪梅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哼唱，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意。
白妤搬了张小凳子在一旁坐下，拿过一株毛豆，和江雪梅一起剥豆子。
江雪梅赶她，“妈妈来就好，你别搞这个，有泥还有虫，太脏了！”
白妤不愿意走，认真地剥。
但难道剥豆子也要天赋吗？
妈妈的手像刀一样，能轻易地划开豆皮，手指一勾，一排整齐的豆子被顺滑地抠出。
而她呢，一节豆子能掰成好几半，再磕磕绊绊地拨开青皮，费半天劲才得到一颗毛豆。
江雪梅见状，笑说：“还是妈妈来吧，你指甲太薄了，所以剥不成。”
“是吗？”白妤投去怀疑的眼神。
事实是，是的。
妈妈的指甲因常年做粗活，再加上年龄上涨，变得厚实发黄。
像积累许久的老茧。
白妤不认输，坚持自己，能帮一颗是一颗。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
同时，白妤发现江雪梅在单曲循环。
她嘟囔道：“你怎么老听这首啊？换别的吧？诶，妈妈，要不听我的吧？我的好听。”
江雪梅说都行啊。
白妤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精挑细选，选了周杰伦的歌。
她按停江雪梅的，说：“这是最近很火的歌，好听吧？”
江雪梅说：“妈妈听不懂，他唱的什么也听不懂。”
白妤再次疑惑，“很容易听得懂啊，怎么会听不懂。”
江雪梅嘴角扬起，“因为妈妈和你不是一个时代的啦，跟不上你们年轻人喜欢的。”
“好吧——啊！啊啊啊啊啊！”
白妤突然尖叫，如炮仗一般跳得二丈高。
江雪梅被吓一跳，“怎么了！”
“有虫！”
“……哈哈。”
江雪梅笑起来，挥起豆萁一扫，毛毛虫被掸得老远。
“好了，没了。”
白妤惊魂未定，“吓死人了。”
夜晚，白妤将这件事说给杭臣听得时候，杭臣揶揄道：“你不会是编的吧？”
白妤：“！”
杭臣：“你不是不怕虫子的吗？”
这下轮到白妤迟疑了。
她躺在凉席上，心底也问自己，是啊，你不是不怕虫子的吗？
寻不到答案，白妤翻个身，矫揉造作地说：“可能……可能是我现在比较柔弱吧。”
“噗——哈哈。”
杭臣被逗笑，笑得停不下来。
白妤也笑，但忍不住骂他几句。
“笑屁啊，我本来就是一个很柔弱的小女孩啊。你都不知道，我现在瘦了好多，期末大扫除的时候大家都不让我扛东西，说怕我骨折。”
杭臣的笑渐渐淡下来，掺了疼惜问道：“怎么瘦了，是学习太辛苦了吗？”
白妤还在笑，“不是……
“那你……”
“我减肥减的。”
“……哼。”
“自从你移植成功后我突然胃口变得好好，妈妈最近也赚了点钱，有什么好吃的总是忍不住给我买一份，吃胖了好多。还好，还好，我少吃点就瘦回来了。不然太恐怖了，到时候我们见面，你都有可能认不出我。”
是啊。
也许真等他们见面那一天，已经认不出彼此了。
现在也不过大半年没见，无论把自己的变化说的多具体，隔着电话线还是很难想象。
杭臣想起富二代同学的苹果手机，便把这种科技告诉了白妤。
白妤能听明白一点，但又无法想象。
这似乎和在电脑课上用企鹅号进行视频和发图片是一个道理，但又很违背现在手机的使用。
杭臣说：“等吧，等有卖了，我们就可以打视频电话了。”
两个人都没想到，这一等直接等到了高中毕业。
这款手机在2010年9月于中国销售，但此时网络还不算太发达，它对大众的传播并不高，以至于经济水平不太高的城市都没有店铺货源。
彼时最热门的还是私营手机店。
发酵了一段时间，2011下半年智能机覆盖渐广，2012年初，苹果手机广为人知，掀起了数码热潮。
2012年初，是白妤高三第一学期即将结束的时候。
是杭臣干细胞移植成功后的第二年。
这两年，在移植后的三个月，并未爆发并发症。
在移植完半年的时候，并未有感染。
在移植一年左右，安全躲过复发的危险。
医生说，移植后白血病的复发一般在一年内，如果这一年内不复发，以后复发的概率就会降低很多。但仍不能掉以轻心。
一切仿若在朝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2011跨至2012的新年，栀花镇仍然没有下雪，反倒是暴雨连绵多日。
老一辈的人说这代表今年雨水丰沛，有好丰收。
北京12月就迎来过一次初雪，新年时不出意外地下了几天暴雪。
杭臣在这两年学会了摄影，生活里的细节他都记录在镜头里。
每当白妤说我还是不知道雾霾什么样儿，我想象不出你现在的样子时，他终于不用再感到苦涩，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安抚她说：“等我们见面了，我把相册给你看。”
等到相见之时，所有亏欠都能弥补。
白妤没钱换普通的智能机，也买不起相机，但也想让杭臣在那一日可以看到她的点滴。她只好用这个过时的手机，尽力地记录自己和生活。
‘咔嚓’一声，杭臣站在小区楼顶，俯拍记录下漫天飞雪的他的世界。
只等来日。
‘咔嚓’一声，白妤站在房间窗口，隔着窗户玻璃对着那三颗被暴雨冲刷的水杉树按下拍照键。
只等来日。
冬日，暴雨，哪儿都死气沉沉，唯有燃烧旺盛的灶炉生命力勃发。
江雪梅洗净冻过霜的红薯，对半切。
再在大锅中倒一瓢水，扣一个大碗，把切半的红薯沿着碗挨个贴着锅放。
噼里啪啦，柴火在下方卖力燃烧。
没一会，热气腾腾向上冒，带着几缕若有若无的甜味儿。
白妤在楼上刷题，刷得那叫一个火冒三丈，手脚冻得那叫一个不能自理。
闻到香味时，她肚子配合地叫了两声。
她盯着那道题，不甘心地挠了两下眉毛后，很干脆地甩了笔，像鸟一般飞下楼。
不写了。她想。
江雪梅听到咚咚咚飞快的下楼梯声，从厨房探出半个脑袋喊道：“走慢点儿！”
“哎。”
白妤回答时已经走到了厨房门口。
江雪梅掀开锅盖，借着铲子剥了半个滚烫的红薯放碗里。
她说：“刚蒸完，你尝尝。”
切口的表面微微泛焦，如溢出的蜜糖一般。
白妤吹了吹气，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烫！
好吃！
好吃！
想到这儿，她赶忙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与此同时给杭臣发短信：妈妈做了特别的烤红薯，很甜。
发完她把手机收回口袋里，也不太在意杭臣何时回复。
这是他们说好的。
相机是图像记录，短信是日记分享。
为了那一天，杭臣也没有换手机。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走进那个时代，那这个时代的每一段文字都无法被保存。
他不舍得。
年初七这天终于放晴，白妤起床时听到隔壁有汽车发动的响动声，侧耳一听。
似乎是隔壁那个刚上班不久的大哥哥要走了。
白妤对工作对社会的事情没有太多概念。
这个小村落老龄化越来越严重，江雪梅是难得的年轻面孔，可像江雪梅这个年龄的很多也都是在这儿做一些辛苦工作。
这些工作不分节假日不分周末，钱，是靠时间堆积起来的。
白妤问正在晒被子的江雪梅：“妈妈，隔壁那个哥哥在哪里工作呀？”
江雪梅挥动竹竿敲打被褥，想了会说：“具体不太清楚，听他妈说是什么很大的公司，做……策划？是这么说的吧？妈妈也不懂这是什么。不过你婶儿说他工资很高，一个月有五千呢。”
“哇！五千块！”
“对啊，当时第一个月工资他自己一分都没留，给妈妈爸爸，奶奶爷爷买了礼物。这孩子，真是不错了。”
白妤更钦佩了。
她靠着栏杆，吹着冷峭的风，心里却生出许多火苗。
片刻后，她嫣然一笑，说：“妈妈，我以后也会赚这么多钱的，我也会给你买很多很多东西。”
妈妈一辈子都没戴过的钻戒，妈妈不舍得花钱染烫的头发，妈妈的偏头痛……
她全部都没有忘记。
她也一定会成为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
而现在，她距离‘成为这样一个人’越来越近了。
白妤伸手，张开五指，耀眼徐徐阳光穿过。
课文里说的，他们是八\九点钟的太阳，在这一刻具象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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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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